他是茫然的。

在一切都落定，未來還無從思索的時候，他是茫然的。

就在舊主消逝不見之后，記憶碎片便一點一點的出現在他的腦海中。本不那么完整的人格，也漸漸地，有了獨特的，也是與舊主異常相似的性格。

現在，他就像一個克隆體那樣，對所謂真正的自我求而不得。

他幾乎和舊主沒什么不同，繼承了他的身體，共有著他的記憶。他甚至害怕自己有一天，變得和舊主完全一樣，那時，他是否也會和舊主一樣，求死不能。

這是一個倫理問題，他這樣想，與舊主唯一不同的是，現在的他，沒有第二個人格。

當初他是想把舊主變成他的附屬人格的，但在夢境一破碎，他就再也沒有聽到過舊主的聲音了，仿佛舊主已經死去了一樣……也許真的死去了。

他想了想，找來一本本子，用水筆寫上：我與昱文相同的地方：

我也是有些懦弱的，我也是試圖裝作瀟灑，我也是常常幻想，我也是內心敏感，我也是想把自己塑造成心目中的形象，我也是乖張的，我也是……

然后他畫了一條線，以示分隔。又寫道：我自己：

我是昱文的繼承者，我是獨一的存在，我是不絕對的思考之人，我是掙脫束縛的存活之人，我是不需原則的自由之人，我是有血有肉的真實之人。

他寫下這么一段中二卻已醞釀了幾個月的話，頓了一下，換行又寫：

我不是悠云的愛人，即使我對她的好感越來越多。

我不是昱文的替代品，我應該比他更好，我要有自己的思維方式和行為習慣。

我不是一個意識，我是有身體，有靈魂的真正的人。

最后，他在末尾加上：我是……

他頓住了，猶豫了幾分鐘，寫下：昱午。

這于他而言是一個巨大的進步，他想，可不過十多秒，他把這一頁撕下，揉成一團，用力砸到了垃圾桶里。呵，這種付出的極大勇氣和決心才做出的事，卻根本見不得光。

他試著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便開始自言自語……自從他擁有身體以來，就開始經常性地自說自話，似乎已成為了一個習慣：“我會不會和舊主一樣變得厭世？”這是他最近想的最多的問題，這一想法不是他一時興起想到的，而是他一直就有，在成為昱文之前就開始思量，隨著記憶的涌回愈發強烈。

他百般謀劃，設想過無數情況，最后卻意外輕松地被舊主答應下來，僅僅只是因為對世界失去信心……舊主的手機里，存著許多的厭世惡生之詞，大概是從來沒有給人看過的，后來在身體易主后，被他全部刪去了……

可現在，他努力克制著自己，不回想，不發泄悲傷與難過，這些來自于舊主的經歷與懊悔。他真的不想走和舊主一樣的路，成為又一個走不出去的人。

舊主是不幸的，他有一個不那么無憂的童年，先后喪失了他的姐姐，父母，整個世界，愛他的，以及他唯一真正愛著的，只有她了。

記憶涌現是他無法制止的，自己能做的只是坦然面對，即使他很清楚那不是他自己這一人格的記憶……這聽起來有些玄，但它卻切實發生了，不合理，也合情合理。

該做點什么，該想點什么，這些全都無從思索，甚至是沒有思索的興趣。他能清晰感到自己正在逐漸煩躁，這不是好兆頭。情況是，心情低落，有些莫名的胸悶，對什么事都失去興趣，甚至是厭惡一切看到的。

根據治療，這個時候應該控制住情緒，做正確的事，忍過去，但舊主的經驗告訴他，還有一個更加簡單且實用的方法，立刻就能心情舒暢：自殘。

所以……他似是在考慮，又像在徘徊……

“我難道走不出舊主的束縛嗎……我……”他悲枉地，這是他第一次為自己的存在而哭訴，即使他并沒有哭，悲愴之情隨即占滿了他的內心。可笑可憐可悲，但，毫無意義，這就是現狀。他的現狀，昱文的舊狀。

敲門聲響起，他立刻收斂情緒，起身去開門。門外沒有人，地上放著一杯熱奶茶，原味的，貼了一張紙條：老樣子，給你續命——by 悠云。

這是他作為昱文第一次收到這樣的禮物。

他臉上笑容出現，逐漸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