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如風喉嚨艱澀而沙啞地問:“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
易母嚇傻了:“這么說,真,真是你干的?”
她頓時覺得自己的臉沒處放了,恨不得把被子搶過來蒙在自己臉上。
專家說,有一種育兒叫做功能性育兒,就像《都挺好》里面講述的那樣。
易母就是功能性育兒的典范,她小時候是家里的大姐,一有好事都被迫優先弟弟們,輪不著自己,而壞事總讓她扛著,她心中早就積怨已深。
成年后她就這么一個兒子,于是兒子的功能被定義為大富大貴,出人頭地,給自己掙錢和掙面子。
萬一要是有表現不夠好的時候,自己比兒子還慌,趕緊幫著彌補一下,不惜任何代價。
她無比享受別人都夸獎她兒子“真棒真帥真有出息真能干”的那一刻;如果兒子不棒不帥不能干,她就覺得顏面掃地,在親戚朋友面前抬不起頭來。然而多年以來,這還是兒子頭一次讓她有這種感覺。
更糟糕的是,頭一次就直接奔著光環盡失、永世不得超生去了。蒼天呀,她怎么能守得了這個打擊呢?
易如風等了半天,沒得到想要的答案,不滿地又問了一遍:“天下人都知道我做的事了嗎?”
易母嚇得語無倫次:“這這這種事是藏不住的呀,你怎么能殺......哎呀呀這這可怎么好?!”
易如風臉上的神情顯示他已恐懼到了極點,仿佛那夜夢中所見均已成真,刀子、斧子、石頭、臭雞蛋還有口水,都在向自己這個衣冠禽獸飛過來,其中令他最最最恐懼的,是別人對他看法和態度的變化......
可是過了片刻,他的表情變了,不知他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臉上居然又漸漸露出了笑容。
兒子如此詭異的表情變化,又把易母嚇得不輕:“你你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易如風張開干裂的嘴唇,一字一頓地說:“爸能殺人,我為什么不能?”
易母耳邊轟的一聲,腿一軟,差點兒跌坐在地上:“你你你這臭小子,你在講什么?你爸怎么可可可能殺人呢?”
兒子要是坐了牢,丈夫就是她后半生的依靠,盡管她對他無比厭煩,但總好過一個人孤孤單單吧?可是,怎么丈夫害過人命的事情也傳揚出去了?
易如風嘴角勾起一絲駭人的冷笑:“以前,你們兩個關著門竊竊私語的時候,我在門外偷聽到了。爸干的好事,能隱藏這么多年,也是不容易啊。”
原來,易如風早已知道害死小白父母的幕后兇手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所以每次恨小白恨得牙癢癢的時候,想想這件事,居然感到了一絲情感上的安慰。
可易母頓時覺得天塌了,自己怕是要成為一個孤苦伶仃的老太婆了。
易如風的表情神奇地漸漸趨于正常,沒了惶恐,也沒了邪笑,不知道是什么東西這么快壯了他的膽:“媽,我想見一個人。”
易母戰戰兢兢地問:“誰?”
她想,這個時候不能讓他們父子相見,該趕緊通知丈夫跑路才是。
可易如風的話讓她十分意外:“巫山。”
易母急的呀:“都什么時候了,傻兒子你先為自己打算吧,見他干嘛?我拉下這張老臉去求他幫忙,他都......”
易如風剛做過大手術,說了這許多話,體力已然不濟,但他堅持又重復了一遍:“巫山,我必須見他。”
易母還以為兒子想到了什么挽回的辦法,可是巫山人家會來嗎?
ICU急救室不許打電話,所以她走到外面去,可是一出病房門就發現,醫院的走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荷槍實彈的警員包圍了!
本就心虛得不行的易母,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撥手機的手都是抖的。母子一場,想到兒子這個虛弱的樣子就要被警方帶走,心下也是很不忍的。
沒想到巫山接了電話,回答得很痛快:“好,我就來。”
等待巫山到來的這半個小時里,易如風一言不發地望著天花板,是出事以來少有的淡定狀態。眼神證明,他現在頭腦是很清晰的。
他在養精蓄銳節省體力,為了待會兒能跟巫山說幾句肺腑之言。
他這一輩子,基本就沒說過肺腑之言,說的全是謊話、違心的話,出口的時候眼不眨心不慌,說的跟真的似的,而且連腹稿都不用打。
但是現在,他在心里翻來覆去地琢磨措辭,就是為了待會兒能說得得體一點。這次要是再不說,以后可就不一定有機會了。
當巫山看到形銷骨立、憔悴不堪的易如風時,也吃了一驚。這才幾天的工夫啊,這家伙居然這么不堪一擊!
但隨即想到他害死的那一條條鮮活而無辜的生命,就停止了對他的同情。
易如風剛剛做過大手術,身上連接了五顏六色的管子和各種瓶瓶罐罐,旁邊的醫療儀器上紅紅綠綠各種線條扭來扭去,燈光閃來閃去。
而在巫山進門之后,那些儀器更是警報頻傳,說明病人心跳過快,心律不齊,血壓升高,血糖太低......
一堆醫護人員奮不顧身沖了進來,各種檢查,各種搶救,巫山在旁邊看著,心里竟然有些不是滋味兒。
自己這么討厭的人躺在這里受折磨,自己居然不但不覺得解氣,還覺得造孽。
醫護人員忙他們的,易如風的目光一刻不離巫山左右,看得巫山直發毛,可他那目光又不像恨死自己的樣子,具體像什么卻說不清,總不能說是含情脈脈吧?
可是,還真他大爺的有點兒柔情似水的意思。
完了,易如風肯定是手術沒做好,神智受影響了。
病房里重新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易如風終于開了口:“巫山,其實我,我對你......”
巫山聽完目瞪口呆:“你丫在胡說什么?當心我揍你啊!”
易如風有氣無力,嘴角浮起一絲慘笑:“我沒有胡說。我都這個樣子了,哪還有心情胡說呢?那個恨不得知道,你每天吃了幾兩飯、幾點洗的澡、幾點刷的牙、今天摸了哪個女人的手的人,不是別人就是我。”
巫山:“所以,常勝不過是個擋箭牌而已?”
易如風:“沒錯。巫山,我對你,產生那種感情,已經很久很久了。”
直男巫山完全沒有心理準備,被雷得外焦里嫩,但很快他重又鎮定起來:“別以為你死到臨頭了,用這種方式就能逃脫法律的制裁!”
易如風又是一絲慘笑:“我不逃,我哪里都不逃,該來的總會來的,可我愛的,卻永遠都得不到。”
巫山死死盯著易如風,想確定這孫子真的不是猴子派來搞笑的么?可他都這樣半死不活的了,難道還會有心情開這種國際玩笑?
巫山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心中說不出的別扭。
易如風的目光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澈和溫柔:“躺在這里出不去,我反倒想明白了一些事,以前是不是我太自私了?我覺得自己才是最在乎你的人,可是又在不斷給你和小白找事,給巫氏抹黑。我明明想看到你的笑容的,可為什么到頭來,做的都是讓你不開心的事?”
巫山今天都快不認識易如風了,這孫子怎么從里到外全變了?不是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
易如風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主動說:“沒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但還有一句話叫,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巫山心念一動,有種不詳的預感,下意識地盯住了易如風的手,心想這家伙不會要拔管子自殺吧?哪根管子是致命的呢?
可是易如風的手指動也沒動,說了句:“就算法律不制裁我,我也沒臉見人了。”
這話絕對發自肺腑。
確切地說,自打巫山今天進門起,易如風每一句話都罕見發自肺腑。
正在巫山集中精力判斷應該著重保護哪根管子的時候,忽見易如風慘叫一聲,然后雙眼上翻,舌頭外吐,七竅流血!
一向冷靜的巫山也被殺了措手不及,慌忙按下呼叫鈴。
一波又一波訓練有素的醫護人員沖了進來......
易母也沖了進來,抓住巫山的袖子:“你對我兒子做了什么?!我的小風風啊,你可讓媽咪怎么活啊——”
巫山無語問蒼天。他什么都沒有做,幸虧病房里有監控,可以證明他的清白。
沒過多久,搶救室里又出事了,兩位首當其中為易如風做搶救工作的醫護人員突然殉職,離世前跟易如風的癥狀幾乎一模一樣。
一時間,不再有醫護人員敢上前,靜靜躺在那里的易如風仿佛是個魔咒,所有接近他的人都可能有生命危險!
搶救室進入一級戰備,所有工作人員都穿上了全套隔離裝備,連防毒面罩都戴上了,可以說武裝到了牙齒。
研究完畢之后。
巫山:“周大夫,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咬舌不是辟謠了說死不了么?”
“對, 一開始我們也理所應當地以為是咬舌自盡,所以張大夫和王護士才上前檢查他的口腔,”周大夫面色凝重,黯然神傷,“但是我們錯了,易如風的舌頭好好的。在他的上牙弓最后面長了兩顆智齒,中間有個凹槽,我們在這個凹糟里面發現了一小包劇毒物質‘斷魂草’,這種東西只需0.01毫克便可致命。”
這也是易如風從來不跟春泥接吻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