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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大唐 (七 下)

  • 盛唐煙云
  • 酒徒
  • 5276字
  • 2019-09-29 10:37:25

西京留守張通儒擅長弄權,平素就連李歸仁對他都要忍讓三分。底層將士,更是輕易不敢得罪。巡夜士兵看到了令箭,又看到了手持令箭的人是賈昌,趕緊陪了個笑臉,快速讓到路邊。

賈昌也懶得跟這些人計較,騎著馬,埋頭趕路,不一會兒,便回到了自己靠近西苑的一處宅院里。

這個宅院原本屬于李唐皇室,專門用來飼養斗雞,全盛之時,里邊的斗雞有五千余只,在哨子的命令下結陣而舞,每次都能博得龍顏大悅。李隆基父子“西狩”之時,由于歹徒趁火打劫,院子里的斗雞數量驟減到了四百余。后來雖然又略有恢復,規模卻始終沒法達到全盛時水平。

沒有了足夠數量的斗雞,原本車水馬龍的門庭原來便空曠下來。安樂侯賈昌耐不住寂寞,便拉了許多生活失去的著落的梨園子弟到自己家閑住。這些梨園子弟以前都是伺候皇族的,吹拉彈唱樣樣精通,填詞譜曲也是一揮而就。很快,便使得院子重新恢復了熱鬧,夜夜笙歌不斷。

一年多來,孫孝哲麾下的叛軍大部分時間都被憋在長城里,百無聊賴之際,賈昌家便成了最好的休閑去處。后來孫孝哲因為作戰不利被撤換,李歸仁接任,也是有事沒事往賈昌家里跑。嘴里喝著當年專供皇家的御酒,懷中抱著當年伺候皇帝陛下宮女,眼睛里欣賞著當年給皇帝唱的歌舞,順道再賭上幾把斗雞,其中滋味,怎一個爽字了得?

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有所效。底層將士沒有資格玩皇帝的女人,在外院賭上幾把斗雞總是沒問題的。再加上賈昌為人大氣,說話風趣幽默,對誰都不擺架子。很快,便跟叛軍上上下下打成了一片。非但孫孝哲、張通儒、安慶忠等人對他很客氣,底層的小校士卒,也每每以能與賈大人交往為榮。漸漸的,其名下的各個斗雞場和產業,便成了長安城中非常特殊存在。即便已經到了宵禁時刻,依舊燈火通明。非但長安、萬年兩縣的衙門不敢干涉,夜間巡視的兵卒,看見之后也都繞道走。

今晚又是一個燈火輝煌之夜,隔著老遠,便能聽見院子里的管弦聲。賈昌不想打擾前院的客人,在側門處下了坐騎,將馬韁繩丟給貼身親衛,迅速別了進去。穿花園,過水榭,一路上繞過幾處歡宴所在,直奔自家內宅。內宅門口,早已挑起了兩盞大紅色的燈籠,守在燈籠下的家丁見到賈昌,眼睛迅速向周圍掃了掃,然后用手指拉住門環,輕輕用力,“吱呀”一聲,木門洞開,將里兩個熟悉的面孔露了出來。

“令箭拿到了么?”其中一名白凈面孔少年壓低了嗓子詢問,聲音綿軟清柔,帶著明顯的長安味道。

“在這里!”賈昌已經握出汗來的令箭舉了舉,低聲回應。“糧庫距離西門只有半里之遙,三更之后,大伙換了叛軍的裝束,跟著我去巡視。半路上,就可以掉頭撲向城門!”

“西門今晚誰當值,可容易對付?!”白面少年點點頭,繼續問道。

“是張通儒的一個遠方侄兒,名字叫做張瓚。武藝和本領都非常一般,他麾下的幾個領兵都尉,都是平素賈某喂飽了的。最近正為自家的前途懊惱,待會兒動起手來,賈某可試著勸降!”

“有多大把握?!”白面少年猶豫了一下,又問。

“都這當口了,有沒有把握也得做。反正即便賈某勸降不成,還有萬俟將軍的虎翼營在外邊配合!只要我們能拖住守軍半柱香時間,虎翼營就能爬上城頭!”

“嗯!”白面少年咬了咬牙,不再多問。年青的臉上,分明透出了一絲難以壓抑的激動。

“還有足夠的時間,宋將軍不妨先跟弟兄們小睡片刻!”無論做多大的事情,在眾人面前,賈昌的臉上都波瀾不驚。

光是這份定力,就足夠讓白面將軍宋武慚愧了。他笑著點點頭,吩咐幾個月來陸續悄悄混進城內的兩百余弟兄們回房間休息,自己卻抱著橫刀,在星光下緩緩地踱起步來。

這片星空他很熟悉,從八歲起,幾乎每個晚上都要在父親的逼迫下,跟著家族重金禮聘來的武師打熬身體。借著星光,呼吸吐納,接受天地間元氣的滋潤。學好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功名但在馬上取,男兒何不帶吳鉤……

帶著這份夢想,他從宋家老宅走到了白馬堡,又從白馬堡走到了疏勒。然后再從疏勒走到了柘折城,走到俱站提,走到鐵門關。某日驀然回首,卻發現一直為之奮戰的大唐,已經不在了。

那是怎樣一種恨,一種絕望?!想到聽聞長安失守的那一刻的心情,宋武牙關就咬了起來,腳步越來越快,雙眼也發出逼人的光芒。他抬起頭四下觀望,期待著三更天快些來到。卻看見賈昌一手拎著令箭,一手捧著只酒盞,正坐在內宅中的石頭凳子上,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賈大人不休息片刻么?”宋武臉上微微一紅,走過去,低聲問候。

“我和你一樣,也睡不著!”賈昌輕輕抿了口葡萄酒,笑著將其遞給宋武。“從叛軍入城之日起,賈某就盼著這一天。本來以為會等很久,沒想到這么快就給盼來了!”

“我也是,天天盼著!”宋武搶過賈昌手中的酒盞,用嘴唇輕輕碰了碰,又還了回去。他酒量不大,所以不敢在此刻痛飲,以免一會兒殺敵時發揮失誤,耽擱了安西軍的大事。

“我身體矮小,上不了戰場。”賈昌理解地笑了笑,舉杯繼續暢飲。“喝一點兒沒有關系。一年來,要是沒有這杯中之物,賈某怕是已經瘋掉多時了!”

“賈大人在宋某眼里,比朝中大部分人都高!”宋武發自內心地恭維了一句。安西軍能在戰斗中處處搶得先手,與賈昌提供的情報及時脫不開關系。尋常人不了解這個秘密,作為軍中幾位核心人物之一,他對賈昌的作用卻一清二楚。

“賈某只是盡一份臣子之責而已!”賈昌搖了搖頭,不肯接受對方的恭維,“賈某一個侏儒,除了斗雞之外,別無長處。放在其他時候,估計早就做叫花子去了。卻被皇帝陛下看中,非但封了爵位,賞了宅邸,連帶著父親兄弟都得到了升遷。這份恩情,賈某不能不報。所以無論別人眼里的大唐怎么樣,我卻是吃著他喝著他,不能抹干凈了嘴巴就掀桌子。所以大唐倒下了,賈某就要竭盡所能,讓他重新站立起來。”

“嗯!重建一個大唐!”宋武又主動從對方手里搶過酒盞,輕輕抿了一小口。“大唐垮了,咱們自己重建一個大唐!”差不多去年這個時候,王洵就是用這樣一句話,將他從絕望中拉了出來。此后雖然又聽聞哥哥宋昱的慘死,目睹靈武朝廷的種種齷齪,但心中信念卻像頭頂上的星斗一般,再也沒有熄滅。

奪回長安,重建大唐,比先前那個更完美,比先前那個更強大。如今這個夢想就在咫尺之遙了,怎地讓人不激動,怎地讓人不興奮?!至于此舉是否有違朝廷的初衷,這會兒誰有功夫去管他!想必朝廷之所以像叛軍讓步,也是為了保全長安城內父老鄉親。只要安西軍入城后把破壞控制在最小,朝廷那邊又何不樂得坐享其成?!

“他們都說賈某是佞臣,是小人。賈某就要讓所有人看看,是賈某這個佞臣更對得起大唐的俸祿,還是他們那些正人君子!”賈昌的情緒顯然有些激動,四下看了看,低聲補充。

“賈大人不是佞臣!”宋武輕輕搖頭。忠奸善惡,在這個時代怎容易分得清楚。高仙芝大唐倒是忠心耿耿呢,卻被朝廷以貪污軍餉、消極避戰等罪名誅殺。而現在的安西軍主帥王洵,處處不給朝廷好臉色看。卻沒人敢公開指責他任何不是。

“令兄也不是!”賈昌迅速投桃報李。“我跟令兄打過交道,他雖然愛錢,卻不是一個壞人。若是朝廷能早日采納他跟楊國忠的建議,安祿山怎可能反得起來?!”

宋武苦笑,不再接對方的話茬。最初聞聽哥哥的死訊之時,他曾經想過,日后用自己的功勞,換取朝廷對哥哥平反昭雪。但是現在,這種心思卻非常淡了,淡到幾乎不愿意提。哥哥宋昱是忠臣也罷,是佞幸也罷,都已經死去了。人死不能復生,至于朝廷和史官怎么評價他,那是別人的事情。宋武不想管,也懶得管。

賈昌也沉默了一會,然后突然笑了笑,帶著幾分凄涼說道:“等此件事了,賈某準備關掉這里和城中其他斗雞場,告老還鄉!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養幾百只能下蛋的雞,種幾畝菜,過自己的逍遙日子。”

“啊?!”宋武楞了楞,有些不明白賈昌為什么突然變得如此消沉。“大人那一身絕技……”勸慰的話說到一半兒,他又將其吞了回去,“我是說,我是說,大人訓練斗雞的本事,如果沒有個傳人的話,真的有些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賈昌笑著搖頭。“終歸不是正業。你呢,重建大唐之后,你準備干什么?!打回安西去么?還是留在中原?”

“我……”宋武被問得楞了楞,無言以對。突然間,他現自己根本不知道答案。

想不明白的問題可以慢慢再想,眼前的事情確是耽誤不得。在漫無邊際的談談說說中,時間很快過去。三更天到,宋武叫醒麾下弟兄,換了叛軍將士的裝束,上馬出發。

前院的大廳里,還有不少人在徹夜賭博。花園附近的小樓上,也有幾名官員在繼續尋歡作樂。都知道大燕國已經日薄西山了,所以都抓緊最后機會醉生夢死。以免離開長安之后,在生命中留下太多的遺憾。

沒人注意到宋武等人的離開,包括一些徘徊在附近街道的巡夜士兵,也對賈府半夜送人出門司空見慣。為了掩人耳目,賈昌特地在宋武極其麾下精銳身上,潑了很多酒水。這樣一來,就更令巡夜的士兵相信,是某位高官喝完了花酒,帶著貼身衛隊從賈府返回。更不愿意上前多事,以免惹得對方暴怒,將自己拉到路邊白挨狠揍一頓棍子。

轉眼過了市易署,糧庫已經遙遙在望。賈昌和宋武正在暗自慶幸好運,忽然間,斜刺里沖出一大隊衙役,手持木棍、鐵尺、鎖鏈、火把,氣勢洶洶攔住了大伙的去路。

“什么人,居然敢半夜在街上縱馬?你們眼還有沒有王法?!”帶隊的捕頭長得五大三粗,抖擻著滿臉橫肉怒喝。

“瞎了你的狗眼,連老子都敢攔!”賈昌的心臟猛地往下一沉,隨即擺出一幅怒不可遏的姿態,揮鞭戟指,“你他娘的不認得老子,還不認得老子身上的衣服么?趕緊帶你手下的人滾開,否則,休怪老子不客氣!”

“賈,賈大人…..”滿臉橫肉的捕頭被罵得氣焰全無,點頭哈腰地賠罪,“您,怎么會是您老人家?看我這事兒鬧得!真是該打,該打!”說這話,他象征性地抽了自己兩個嘴巴,身體卻一點點往前湊,“不過小的也是沒辦法,上邊最近盯得緊,叫弟兄們提防有宵小趁火打劫。您老看看,是不是抬抬手,隨便給小的個說法,也好讓小的好像上面交代!”

“滾!”賈昌把手中令箭往外一亮,“這東西認得不?夠分量不?不認得就給老子滾開,找個長眼睛地過來說話!”

“認得,認得!”滿臉橫肉的捕頭連連作揖,“這是張通守的令箭,謝謝您老成全。不過這位將軍是…...,小的沒別的意思,小的只是想登記一下,以免上頭問起了沒法回話!”

說著說著,他便裝起膽子往宋武馬前湊。宋武原本裝作爛醉如泥模樣,伏在馬背上。見那名捕頭得寸進尺,悄悄地將手按在了刀柄之上。

他麾下的衙役只有五十來人,如果宋武下令沖鋒,一個照面就可以全解決掉。但市易署附近還有一座兵營,里邊駐扎著三千叛軍。萬一被他們聽見街道上的廝殺聲,今晚的行動就要徹底失敗了。

其他混進城里來的安西軍弟兄看見主帥的動作,也紛紛將手按在了腰間。正在這千鈞一發時刻,街道兩邊的黑影里,突然又傳來一聲低喝,“誰在那里多事?!趕緊給老子滾回來!”

話音未落,長安縣尉孫仁已經躍到了火把前,一手扯住麾下捕頭脖領子,用力后拽。另外一只手來回擺動著大聲向賈昌說道:“賈大人,您別跟他一般見識,回去我就替您狠狠收拾他。這小子就一根筋,要不是看在他做事認真的份上,下官早就把他打斷腿趕出去了。您別生氣,千萬別生氣!”

“我,我不過是盡分內之責罷了,有什么錯?”滿臉橫肉的捕頭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剛剛在鬼門關上打了個轉,掙扎著頂嘴。

“盡個屁責,長安城的官老爺多著呢,輪到你一個捕頭來盡責!”孫仁宇掄開胳膊,狠狠給了屬下幾個大嘴巴。然而將對方丟給其他捕快,點頭哈腰地跑上前,向賈昌致歉,“是下官用人不當,用人不當。您老千萬別往心里去。”

“你用的好手下!”賈昌脊背后冷汗直冒,臉上卻將跋扈姿態擺了個十足十,“老子今天忙著送人,回頭再找你算賬!把路讓開,別耽誤功夫!”

“您老別生氣,別生氣。”孫仁宇一邊擺手命令衙役們讓路,一邊繼續笑著作揖,“還有這位將軍,您也別跟他一般見識。他今晚不是故意的,絕對不是故意的。二位千萬給我個面子,放過他這一回。我姓孫,我表弟就在軍中,跟賈大人特別熟!”

最后一句話看似套近乎,卻讓賈昌后背上汗毛都豎了起來,“你表弟?你表弟…….”

“就是當年跟您一道去縣衙撈人那個!您老忘了么?小的從中牽線搭橋,還得了您老不少好處呢!”孫仁宇笑得連抬頭紋都不見了,滿嘴流蜜,“不過也是,他跟您老都是大忙人,記不住這種小事。我可跟他有些日子沒見了,但我估摸著,這幾天,也該回家看看了!”

“是啊,是啊,該回來了!該回來了!”賈昌咧嘴而笑,懸在嗓子眼的心臟終于又落回肚子里。“我會跟他提起你,你盡管放心好了。”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孫仁宇連連作揖,然后招呼起一眾差役讓開大路,放宋武等人疾馳而過。

待馬蹄聲去遠,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捕頭大人湊到孫仁宇身邊,不服氣地提醒:“您老怎么就這樣放他們走了,那個年青的將軍,明顯是在裝醉。還有他身后的那些親兵,一個個殺氣外泄……”

“就你聰明!”孫仁宇飛起一腳,將橫肉捕頭踹了個跟頭。“明知道殺氣外泄,還往跟前湊,你嫌自己活得太命長么?想死自己去死,別拖累其他弟兄們!”

“可是,可是…..,軍營就在邊上,他們怎敢輕舉妄動。只要咱們拖住他們半柱香時間,”橫肉捕頭依舊不服氣,趴在地上小聲嘟囔。

孫仁宇火往上撞,又是一腳,將橫肉捕頭直接踢進了路邊臭水溝,“缺心眼兒的家伙,大燕國給你多少好處,值得你替他這么賣命。大人物們愛干什么,你就讓他們干去。誰當皇上,這長安城里還能缺了捕頭?不想死的都給我回家,今晚,無論聽到什么動靜,誰都不準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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