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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衷腸之外

入夜,安營扎寨

將軍放出長線,駐扎江岸,探子出動,尾隨那些白頭天官而去,一旦找出石王下落,溫將軍便會率領(lǐng)大部出動,這是他回歸巔峰的唯一辦法,他不允許自己失敗。

“這里——還有這里——吩咐下去,一旦發(fā)現(xiàn)敵情,迅速來報,攻破石王之后,那些流民賊寇一定會倒戈我軍,屆時將他們押在陣前示威,再回南熏門統(tǒng)協(xié)那里的殘部,東王一定想不到我們會這么快殺至魁星樓,藩大人已經(jīng)在南城部署了兵力,咱們可以越過朝廷,先拿了逆賊的項上人頭,再請戰(zhàn)功!”

將軍正在與部下商討軍情,此時節(jié)中天明月,濤浪正高,倏忽一陣晚風(fēng)吹來,燈花撲閃,陰影出顯出詭跡,將軍變色,當(dāng)即喝退了部下。

無常來到將軍面前,衷腸悲憫之情溢于言。

將軍面色鐵青,忍不住握緊了軍刀。

“將軍如此神來之筆,可堪自信之極。”

將軍收好戰(zhàn)圖,怨纏郁結(jié),他發(fā)現(xiàn)無常就像是自己與生俱來的影子,每當(dāng)他要重振旗鼓,無常都會如影隨形一般出現(xiàn)在身后。

欲殺之而后快卻不可得,欲甩脫且徐行而不能夠,這種陣痛的感覺令他萬分懊惱。

“你是在威脅我嗎?”

將軍冷聲喝問,無常打了個千,不承葑菲:

“待得長沙亂事平息,將軍封狼居胥自不在話下,小生這廂攀附還嫌不夠,怎會招惹是非呢?”

怪哉無常,不復(fù)往日聒噪,可越是這樣,將軍越是不敢大意。

“如果你一開始就戰(zhàn)死在了南薰門,也許細(xì)鳳她就能活著繼承你的遺志。”

聽到無常這么說,將軍勃然震怒,軍刀脫手而出,直抵在無常的脖子上!

“細(xì)鳳她死了?!”

無常不動聲色,盯著那刀背上的流光溢彩,語氣悵然:

“我家大人說的沒錯,藩大人果然沒有告訴你這件事,如此想來,即便你平復(fù)了長沙的叛亂,這份顯赫戰(zhàn)功也與你無關(guān)了。”

聞聽無常提及“大人”一詞,將軍頓時冷靜下來,那把軍刀也變得沉重不堪了。

“她是怎么死的?”

將軍撤回軍刀,失望之余,更見衰邁。

“被人釘殺在地,好在她死得其所,沒有被東王活捉。”

“是罰軍?”

“是紹許。”

將軍嘴角抽搐,回想當(dāng)初,細(xì)鳳本該是自己的后手,哪成想死于螻蟻之手,這令他對紹許的仇視更有入木三分之狀。

再想當(dāng)初覲見藩大人之時,那份慷慨和囑托,自然也變得十分蹊蹺了。

“藩大人玩弄將軍于股掌之間,您卻得其所哉,我等衷心為國,您卻熟視無睹,這又是什么道理?”

無常敞開心扉,將軍不屑冷笑:“衷心為國?衷心為國就是中飽私囊嗎?那些糧草都去了哪?之前南薰門棺材里那白花花的銀子又都去了哪!”

提及往事,無常并不介意,他一直在搖頭,試圖扭轉(zhuǎn)是非。

“洋人開的銀行已經(jīng)徹底滲透了我大清江山,那些藩王貴胄都把銀子存了進(jìn)去,朝廷追查問責(zé),洋人是卻百般刁難,始終不肯配合朝廷,如此一來,廣而告之,更有無數(shù)民脂民膏經(jīng)此流至外夷,為保江山社稷,我家大人這才把內(nèi)務(wù)府的銀子轉(zhuǎn)出京城,您說這是貪贓枉法,我倒想問一句,這些銀子,究竟有幾分用在了我家大人身上?您以為他為何將這些銀子運(yùn)送至湖南?您以為湖南還有何人可值得托付?”

將軍駭然,仿佛覺察出一個籌劃已久的陰謀。

“難道你是說——”

“在此之前,藩大人曾與我家主人有過三次會晤。”

將軍當(dāng)即呆坐在了椅子上,這個真相一度令他無法接受。

“不!這絕對不可能!”

面對將軍的憤慨,無常的眼中再度折射出悲憫。

“總要有犧牲的——這話,您還記得嗎?”

同樣的話用在自己身上,真叫是錐心刺骨,將軍頹廢無言,剎那間就已洞悉了一切。

“我家大人與藩大人本為同仇敵愾,卻因疥癬之疾致出間隙,但有一點(diǎn)兩位大人之間還是有所共識的——亂世余孽難除盡,曉月昏沉常戚戚,擿玉毀珠總好過黃天當(dāng)立!”

“所以他們才會讓我出面迎戰(zhàn)罰軍,因為他們知道,若委以無能,長沙府必毀朝夕之間,而我縱可以砥礪奮戰(zhàn),這就有了暗度陳倉的時間了。”

“說得好,可也不全對。”

“給我答案。”

無常與將軍對峙,目光灼燙,終是一語道出了全部真相——

“我方才說了,二位大人之間早有間隙,加之罰軍如今已經(jīng)有所察覺,所以他們才打算奮起反抗,由此一招,兩位大人更盛心憂。我家大人執(zhí)意與東王談判,斡旋平復(fù),那藩大人想的卻是聯(lián)合東王,徹底顛覆這場變亂,是才按兵不動。可如此一來,那些流入長沙府的官銀自無異于助紂為虐之舉,我家大人不愿為虎作倀,因此委派我等前來調(diào)解,經(jīng)過小人一番探查,這才發(fā)覺罰軍早已有了更大的企圖。”

“什么企圖?”

將軍沉刀喝問,無常抿了抿嘴,神情忽轉(zhuǎn)蹉跎——

“鹿死誰手猶未可知,然而我們都忘了,所謂角逐,本就該有一個獵手的。”

“你是說那罰軍——”

無常暗手自懷中解下一物,置于桌前:“也許我們都錯了,也許這場戰(zhàn)役根本沒有輸贏,你若還有三份良心,便把這東西交給藩大人吧,我想他看了以后,自會改換心意的,此間戰(zhàn)事若再耽擱,莫道你我了,這江山怕是都要傾覆了。”

無常臨走前,軍帳里的燭光剛好撲閃出最后一朵白煙,漆黑中,將軍聽見了一聲嘆息。

“你還記得南薰門的舊部嗎?還記得他們臨死前追隨的是誰嗎?我從他們口中聽到的,似是一個傲骨錚錚的將軍,而不是一個小人。”

“你對他們做了什么!”

將軍沉緬舊事,忽聽見這一句,怒而轉(zhuǎn)身,抽刀揮砍,那無常卻如一縷青煙,早已消失在了夜色中。

咣——

將軍凝望著黑暗中透出光亮的那個東西,頃刻間,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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