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宗從未想到自己會喜歡樸洙姬這個淡眉細眼的朝鮮女子。朝宗從出生到長大,陪伴身邊的盡是一等一的美女,母親陳氏、姐姐管彤,嫂子蘭姐更是不世出的絕色。
樸洙姬一張鵝蛋臉上所有的五官都偏小,眼睛細長而眼尾挑起;鼻頭窄小而鼻尖上翹;嘴唇也天生的微微嘟著。她喜歡淡淡地笑著,嗓子細聲細氣的。她時時拂掠額前的短發,挑抹之間就生出風情來。她的肌膚并非雪似的白嫩,潤澤的臉上現出健康的顏色。她身姿勻稱,一舉一動透著溫柔。
樸洙姬,朝鮮日治時期四大首富之一樸興植的曾孫女,她從朝鮮梨花女子學堂畢業后,來波士頓學院就讀英語文學與語言學。她自小接受日本語教育,日語極流利。她出身于朝鮮士大夫階層,曾祖、祖、父都精通漢語,所以她在家里不僅說朝鮮話,還修習漢文。
朝宗出身豪門,母親、兄、嫂、姐姐皆是逸群之才,尋常女子他看不上眼。洙姬年僅18歲,就通曉四種語言,令朝宗欽佩。而且洙姬并不因此氣色傲慢,她臉上是朝鮮女子慣有的低眉順眼,于溫良、馴順之間透出聰明穎悟。朝宗不知不覺陷進她溫柔的網。
朝宗最先認識樸洙姬的堂兄樸載榮,兩人同在哈佛商學院賽艇隊,在一眾白人隊友的睥睨中,兩個亞裔人自然而然成為朋友。樸洙姬是家中幼女,兩個兄長和姐姐已學成歸國,洙姬的父母就把她托付給堂兄照料。
朝宗大致記得他初見洙姬時的情形,1938年9月初,是個周日,兩個朋友先去查爾斯河進行賽艇訓練。一起吃午飯前,樸載榮問可不可以帶上洙姬,洙姬剛來美國,人生地不熟。他是她的堂兄,每周都要去探視她,這是他的責任。他們從波士頓學院接了洙姬去午餐,十八歲的女孩沒什么特別之處,懂禮貌,柔和體貼,不聲不響地看著兩個男子談笑。
后來兩個男子就習慣了有洙姬在側的周日午餐。他們偶爾先去接洙姬吃飯,再去訓練,乖巧的女孩就在河岸上替他們看守衣物。朝宗每每都記著帶一本漢字書給洙姬消遣,秋意深濃或春寒料峭的日子里,他還會帶上薄毯給洙姬御寒。洙姬看書有不解的詞語問他,他偶爾亂說一氣,樸載榮笑到單手遮住臉,載榮的漢語好過洙姬。洙姬嘟著嘴微皺眉看朝宗,他就恢復正經。
初夏午后,樸載榮對洙姬說辛苦她為兩人照看衣物很久,他們今天犒勞她,帶她到河上游玩。兩人租了木船,載著洙姬,沿這條名字源于被推上斷頭臺的國王的河流,溯游而上至極狹處,再返回到麻省理工學院前寬闊的水面。
“累了,洙姬,唱首歌吧?!睒爿d榮放下槳,“這里人少,不用害羞?!?
朝宗轉過來,身體向后倚在船頭,洙姬便看向河面。他尋思一下,坐直身子,他對這嫻靜、純潔的女孩打開身體,懶散地坐著不太好。洙姬一臉窘態,她盡力克制自己的羞怯,漫上臉的紅意出賣了她。起初女孩的歌聲輕顫,慢慢婉轉起來,音量不大,像一只輕柔的手拂過朝宗的心房。他們這個民族善歌舞,洙姬盯著水面淺唱低吟,朝宗忽然發覺斂首低眉、蘊藉委婉的女孩真好,好過他平日接觸的女子,好過她們的張揚、放縱。
朝宗回去后,耳邊整晚都縈繞著洙姬的歌聲,他想她歌唱時的意態。
暑假里,朝宗按周翰的指示去紐約照料顧家財產,樸載榮和朋友們帶著洙姬也去紐約游玩。朝宗本想請他們住進顧家在紐約的宅邸,想想作罷,因為周翰叮囑他行事要低調。朝宗一個人吃飯時,常常想起幽默爽朗的樸載榮和溫柔可人的洙姬。
暑假后,朝宗他們再去接洙姬,以往獨自等在樓下的女孩身邊站著個男子,閔煜祺。
“洙姬,他找你做什么?”樸載榮等閔煜祺離開后問洙姬。
“他說去吃飯?!?
“洙姬,閔煜祺太浮浪,不適合你。你離他遠點。”
“我知道。我剛才就說要跟哥哥吃飯,推了他?!?
“他是驪興閔氏閔泳徽的曾孫。閔氏,高麗時期就是望族,出了數代王后。我們的明成王后就來自閔氏。”樸載榮轉向朝宗,“閔泳徽,我們朝鮮的首富。浪蕩公子也喜歡娶名門淑女做妻子?!?
朝宗看向洙姬,洙姬紅了臉。
接下來一個月,他們去接洙姬,每次都遇到閔煜祺,朝宗心里不自在,他比從前沉默許多。樸載榮疑惑他的改變,他解釋說課業重,晚上沒睡好。
“你跟他出去了,剛回來?”一次,他忍不住問洙姬。
“沒有,他周末總在樓下站著?!变⑽櫭?。
樸載榮私下告訴朝宗閔煜祺一直糾纏洙姬,“洙姬在我們朝鮮也算是美人,因為你們中國漂亮的女子多,所以你不覺得?!?
“他們怎么認識的?”
“怪我!我怕洙姬悶,你知道朝鮮女子能出來留學的很少,在學校里她都沒什么朋友。暑假快結束時我就帶她去同鄉會,誰想到被那畜生看上眼?!?
“不理他就是了?!?
“哪那么容易。前天我伯父,就是洙姬的父親,發電報給我,問閔煜祺的情況。說是閔家托親戚傳話,透露結親的意思?!?
朝宗心驚,“你怎么回他?”
“我自然把閔煜祺的情形一五一十都說了?!?
朝宗想換成自己還要添油加醋,樸載榮太誠實。“那不就好?!?
“未必,我們朝鮮的傳統對男子這種行為格外寬容,不算大事。再說,閔家和樸家在生意上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我伯父應該不會因小失大。可惜洙姬,好好一個女孩,怕逃不過這劫。”樸載榮嘆氣,“閔煜祺浪蕩慣了,怎么肯收心?他不過圖一時新鮮。況且洙姬出自名門,受的教育好,娶來做妻子很有面子。閔煜祺那個人放浪得很,花街柳巷無不流連,我都怕他不干凈帶累了洙姬?!?
“洙姬知道要結親的事嗎?”
“我告訴她了?!?
“她怎么想?”
“洙姬當時就哭了,可能怎么樣?唉,無奈!我們朝鮮的貴族女子可憐,婚姻不自主,都被拿來做利益聯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