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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The Prisoner》

  • 賺愛
  • 橘幸様
  • 3792字
  • 2021-03-08 13:46:28

很多年以后,她就會明白,羨慕從來都不會那么狠狠,那么深刻。因為相似總不會那么的一樣,差異總不會那么的不同。同與異之間,放置了一顆彈簧,太不同了就被它拉進,太近了就被它斥遠。

那還是鯤表哥去意大利前,很久前。

夕陽透過玻璃灑在蠢蠢欲動的自習室里,教室里剛結束完大掃除,水泥地面被擦的微微泛光,空氣彌漫著雨后特有的泥土氣息。教室的頂部掛著幾個風扇,呼啦啦啦的吹著,像是頑皮的孩子。書頁兒被它呼啦啦翻亂了,學生們趕快用筆袋壓住書角。額前濕漉漉的頭發被它撥來撥去,頭發的主人們是幾個還沉浸在剛才大掃除的鬧騰中,他們聚成一團兒壓著嗓子你一言我一語,臉上紅撲撲的。他們喜歡和風扇而這樣嬉戲,涼快而且,得意。叫那些不愿意坐風扇底下怕書本被吹亂影響寫作業的家伙們狠狠得羨慕!

那些不被風扇照顧的,不管是心甘情愿的還是不幸不被恩惠的,已經拿起了大掃除前發的薄薄的健康教育手冊當扇子扇,呼呼,呼呼,他們說比風扇的風還要精準。

“啪,”一個什么東西從抽屜里掉了出來,抽屜的主人完全沒有察覺,她只顧著掏出書本寫作業。那是一個安靜的女孩子,課堂或者自習,只要不是老師點名就永遠不會說半個字。下課了,也只是靜靜地坐在座位上,在半徑為兩個桌子的圓內仰頭聊天。

掉出來的東西,幾分鐘之后,被座位斜后方的潘遠瞥到了。他眼睛一亮,呼啦啦扇著的健康教育手冊停在了空中。他笑著把它踢到了前邊男生那里,前邊的男生的又把它踢到了李懋那里,就像踢足球一樣。教室里那一小片頓時騷動起來。他們低著頭,笑得咯咯。

等到女孩終于發現,她的臉瞬間漲的通紅,像熟透的石榴。

“啪!”抽屜的主人一轉身一巴掌打在了后方那個男孩的臉上。笑容凝固在空氣中。

她看到了桌子底下那個握緊的拳頭攥的青筋暴露,但始終沒有提起來。

半響,抽屜的主人走回自己的座位,把頭埋在了桌子里。

旁邊有個女孩撿起來放回到她抽屜里,那是一個包得四四方方的東西。

同桌告訴莎莎,那是衛生巾。那時的同桌仍然是女生。

“那又是什么?”

“你沒有大姨媽?”

“沒有,我媽是大女兒,我只有小姨。”

“不是那個啦。”同桌隨手翻到了健康教育手冊月經那一頁,一臉不屑地給她指了指,“噥,就是這個。”

她瞄了一下頁碼,翻開自己的手冊找到同一頁。半響。她碰碰同桌的胳膊,“你有嗎?”

“半年前就有了。”同桌瞄一眼她剛寫好的數學作業,照貓畫虎的謄寫了幾行。又覺得不妥,隨便挑其中一個結果改成了不一樣的數字。

“真的是血嗎?”她小聲的問。

“當然是啊!”同桌又翻了一個白眼。

“那疼嗎?”

“有時候疼,有時候不疼。”同桌想了想,繼續道,“昨天上體育課,你沒看到站在操場休息區不用參加的那幾個嘛?”

“哦,原來如此!”她終于明白了體育老師每次說的身體不舒服的去旁邊休息是什么意思了。休息區的一般都是女生,偶爾也會出現幾個繃帶綁著胳膊或者腳的男生。有次,有個渾身上下沒有一處纏繃帶的男生說,報告老師我也不舒服。

“你咋啦?!”

“我嗓子疼。”

“嗓子疼,先去那邊做十個俯臥撐。”

哈哈哈哈,一群人一頓狂笑,剩下人也跟著一頓狂笑,她也跟著哈哈哈哈。大家都哈哈哈哈,原來哈哈哈哈的這么不同。

原來不舒服就是這個意思,原來大姨媽就是這個意思。原來衛生巾就是一個像海綿一樣的東西。

“那吸進去的血不會被壓出來嘛?比如說坐的時候。”

“額,有時候會。只要經常去換新的就好。”同桌神秘的湊過來,“即使弄上了,一般穿黑色或者紅色的衣服,或者拿什么蓋住就看不出來了。”

她想起了有次語文課老師白褲子屁股下方一灘棕色的痕跡,想起了有次上完廁所出來同桌把校服上衣綁在腰上穿的拉著她就急匆匆往教室走。。。。。她的思維被班主任的咳咳聲打斷了。

班主任是一個黑黝黝的老頭,也許不過50歲,總之,相比語文老師,英語老師,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老頭。他的頭發硬而彎曲,像是還沒有煮的泡面貼在頭皮上。他喜歡抹很多的發油讓頭發們變得烏黑發亮。但是不管抹多少油,依然煮不軟那些倔強的面條。他拿東西的時候總喜歡翹著無名指和小拇指。薄薄的嘴唇開閉之間,總喜歡說,“我孫女兒怎么怎么樣,棒。”他時常驕傲的孫女在另一個班。如果不是他孜孜不倦的提及,她就像這個學校無數個不被光榮榜眷顧的孩子一樣,每天輕輕的來,又輕輕的回。

他最喜歡干得一件事情就是“指點江山”。他站在講臺旁,伸直了右胳膊,用左手托著。右手食指點來點去,無名指和小拇指翹著。大家坐在下面,低頭在本子上胡亂寫著,忐忑不安,像一只只待宰得羔羊。被點到的人得站起來走出教室,站成兩排。按他手示意的方向,要么出門向左拐,要么出門向右拐。留在教室里得人反而比被點走得人更焦灼,更忐忑不安。事情正在發生著,一窗之隔,你卻對它一無所知。

教室低處的窗戶上貼了紅黃藍綠的菱形格紋玻璃紙。同意大利那些教堂的花玻璃一樣。教堂里的人看到的是玻璃上的故事,教堂外的人看到的也是玻璃上的故事。大家看到的就都是一樣的故事了。只是教室的玻璃紙上連故事都沒有,干巴巴的,羅列著一個個格子。

坐在窗邊膽子大點的學生便把耳朵貼在玻璃上。大多數時候真相大白時候都是一堆小事,比如安排值日生啦,比如商量下周的黑板報啦。可是他為什么不能在點的時候就告訴大家呢?他點來點去的手指總讓人想起奧斯維辛集中營里那個畫面?

最大的事情無非就是調換座位了。八十多個學生要坐到十排座位上,看起來公平的辦法是按照身高排。但家長們都想要自家的孩子有個成績好的同桌幫忙帶帶,能坐到前邊幾排在老師眼皮底下被管著,將來才能考個好高中,考個好高中才能考個好大學,考個好大學才能找個好工作。這個要求,看起來不過分吧?一家人就這么一個孩子,全部的希望了。人說,那你孩子別吃那么好,個子壓一壓。那怎么行呢?!個子不高將來找對象是要被嫌棄的。哎,可憐天下父母心,都操碎了。這一條產業鏈,不能一開始就斷了。況且別人的開始更早,可能從選擇胚胎就開始,從選擇精子卵子就開始。對自己的選擇真的那么有把握嗎?他們怎么知道自己扼殺的自己放棄的不是一個陀思妥耶夫斯基或者一個霍金?他們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他們只知道一定要給最好的,他們眼中的最好的。他們給得了最好的,卻給不起最合適的。他們用烏鴉的方式把孩子養成一只鷹。孩子在烏鴉和鷹之間徘徊,變得不倫不類。成功是不斷的飛離,失敗才困守原地。飛離是狼心狗肺,困守是沒有出息。可憐天下父母心,然而最大的枷鎖只不過這份心。

莎莎的個子不是特別高,但也不矮,就像她的成績不是最好,但也沒有很差,她的同桌老是換來換去。她經常坐第三排,比她同樣身高的人要坐得前好多排。每次換座位前,她都會特意把自己的鞋子換成平底鞋。她也不想去后邊坐,老師講課時候鬧哄哄的,什么都聽不到。但有時候,她也會被調到最后幾排,因為她的新同桌上半身太長太長了,坐到前邊會像座山一樣,擋著所有人。大家都知道,那個新同桌是老師的親戚。但她也不用特別的懊惱,過不了幾天,她就會被調到前邊陪其它同學了。總有比親戚還厲害的新同桌。

但她應該懊惱其實是坐前排的時候。她后來時常用力想,那時候她的時間都去哪里了呢?

好像什么都沒有留下。李懋的東西也在那句沒關系后都不見了。也許留下的,只是回頭望去的那張臉。

——————

老頭班主任咳嗽了下嗓子,讓大家停下手中的作業。他語氣凝重,表情嚴肅,首先定義這是一件影響多么惡劣的事情,然后聲明必須向受害者道歉,要當著全班人的面。她想起了那火辣辣的一巴掌,啪。她只在文字,在電視劇,在電影里見過。她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臉。

她看到潘遠緩緩站起來,低著頭說,“對不起。”潘遠的個子很高,他的背微微馱著。他總穿一件白襯衫。他很白很白,有著很精致的眉毛和鼻子。他的嘴唇薄薄的,很紅很紅。他應該就是潘安的后代吧。

女生仍舊是把頭埋在桌子里。

“聲音不夠大,重來!”班主任厲聲喝道。

“對——不——起——!”

女生仍舊是把頭埋在桌子里。

她轉過頭去,想要看清潘遠的臉,但是他低著頭。等她回過頭來的時候,才意識到李懋正看著自己。

講臺上,老頭班主任背后一串鞭炮屁,噼里啪啦。她趕快低下頭,不敢笑。

整個教室鴉雀無聲,風扇呼啦啦的吹。

她腦海中閃現出一幅畫,多年之后她才終于給那幅畫補上一個名字,《The Prisoner》(Jean-Leon Gerome)。畫的近景是一條船,船尾處一個白衣囚犯橫向躺在上面。他的雙手被緊緊捆綁,嘴巴也被堵上了。旁邊的人腰間別著把槍,正對著囚犯彈琴,也許還掛著那些拿衛生巾當足球踢的笑臉。她被那幅畫莫名的感動著。相比囚犯,拿槍唱歌的看守似乎更悲哀一些,因為他一開始就處于下風,一開始就被給予了強者頭銜。只要他哪怕漏出一絲的嘲笑,有意的無意的,在龐大的陪審團眼中,他就輸了。他必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潘遠的爸爸是警察,李懋的爸爸因為貪污坐牢了。她腦海里想的就這些了。

她那時候還不懂什么是坐牢,直到疫情期間終于回得國時才體驗到。

畫地為牢,酒店的一個房間,就是十四天活動得全部范圍。睡覺吃飯測體溫組成了十四天的每一天。

除了睡覺,每一樣都被人小心翼翼的照顧著。米飯有沒有太硬了?雞蛋要不要加一個?水果要酸的還是甜的?湯是不是太淡了?見到了紫色的重陽糕,見到了綠色得抹茶餅,見到了明黃色得窩窩頭,喝到了雞湯喝到了海帶排骨湯喝到了羅宋湯,還吃到了很多不知道什么名字得菜。每一餐,都好像要窮盡腦汁變花樣。

試問肥宅應不好?好。

好到像愛情。明知一間牢,坐到最后犯人都不想離開。

又好到只會逃避。被無視被忽略被遺棄那么久,突然這樣被關心著被在乎著,竟然受寵若驚得不自在。

只是不希望那些所謂得監獄警察們要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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