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的上午,我特地早早來到豆腐店,想要一邊打掃衛(wèi)生一邊等待爸爸的會診結果,手里的抹布剛擰好,媽媽的電話就打來了。
“媽媽!”我激動不已地接起電話,可是等了許久也不見媽媽回話,只隱約聽見了一聲極為輕促的嘆息聲。
我的心忽然狠狠地收縮了一下,難道是爸爸的會診結果很不好?正當我急著開口要問的時候,媽媽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清逸,我和你爸爸很快就要回家了。”
“什么意思?不是今天出結果嗎?而且還有后續(xù)治療呀……為什么會很快回來?”雖然盼望他們的回來的心每時每刻都沒有停止過,可我還是覺得媽媽的話里滿是蹊蹺。
“BC團隊去了天津,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我和你爸爸打算先回哈爾濱。”
“天津?他們?yōu)槭裁磿ヌ旖颍俊?
“天津港發(fā)生了特大爆炸案,BC團隊的專家們連夜趕了過去支援,所以會診結果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出來。”媽媽的話語中雖然帶著濃濃的失落,可說話的語氣卻是那樣波瀾不驚,大概是多年痛苦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讓她習慣了失望。
我頓時恍然大悟,昨天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確實聽見喬冉說起了這場爆炸事故。大概是因為爸爸遭受過火災的原因,我當場就爬了起來,守在電視機前看著現(xiàn)場的救災實況直播。
當看見受災地點再次爆炸的時候,我的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看著那些年輕的消防員戰(zhàn)士在爆炸中失去生命,我心里難過得一整晚都睡不著覺……當時我怎么也沒有想到,這件舉國震驚的災難事件會影響到爸爸的治療。
可即便如此,像BC團隊來北京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也絕對不能讓爸爸錯過了呀!
“媽媽,沒關系的,你和爸爸就在北京住著吧,等爆炸的事情解決了,BC團隊一定會回到北京的,到時候爸爸的會診結果就有了。媽媽,我一個人能照顧好自己,況且還有喬叔叔和喬阿姨呢。”
媽媽遲疑了好半天,才開口道:“清逸,不是我和你爸爸不想等,只是在北京等一天的成本太高了,豆腐店也不能一直不開門營業(yè),我們打算先回去,等BC團隊回北京的時候,我們再過來一趟也是一樣的。”
媽媽的話讓我一瞬間失去了反駁的理由,作為一個中學生,對于經(jīng)濟上的事情,完全幫不上什么忙。可是……BC團隊好不容易才來一次國內(nèi),如果錯過了,很可能爸爸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
“媽媽!請你再考慮一下,和爸爸一起在北京等著好嗎?我會努力讓豆腐店重新開張,我會讓你們沒有后顧之憂,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抱著手機,微微顫抖,聲音都帶上了幾分哭腔,“媽媽,我想爸爸好起來!我要爸爸好起來,做回我心目中的‘花滑王子’!”
……
最終,在我的堅持下,媽媽無奈地答應,她會陪著爸爸繼續(xù)在北京等待BC治療團隊,但我卻能感覺到,對于前路,媽媽已經(jīng)陷入了巨大的負面情緒當中。
也許是留在北京的成本真的太高,也許是這次出行的不順讓她過于灰心……也或者,是家里的豆腐店,已經(jīng)停業(yè)好久,有太多太多的東西,讓她放心不下。
看著店里那些早就被我清理得干干凈凈的機器,回想起之前陪著媽媽一起在店里做豆腐的畫面,我的心里,忽然燃起了一股洶涌的斗志。
我從豆腐店回到喬冉家的時候,喬阿姨正拉著喬冉一起在看天津港爆炸的直播。即便隔著電視屏幕,我似乎都能感覺到那烈火炙烤著身體的痛楚。看著成千上萬的消防官兵一次次的不顧安危撲向火災現(xiàn)場,我的心緊緊地揪在了一起。
喬阿姨一邊看電視,一邊抹淚道:“清逸,我現(xiàn)在越來越佩服你爸爸了,面對大火,他還能這樣勇敢無畏的沖進去,真是好樣的。”話音落,一把將我摟在懷里,溫柔地攏了攏我的頭發(fā)。
我這時候也被火災現(xiàn)場的直播吸引了過去,雖然整個人臥倒在喬阿姨的懷里,視線卻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里的直播。熊熊的烈火還在蔓延,空氣都呈現(xiàn)出游離的狀態(tài),看著犧牲的消防員的遺體被人從大火中抬出來的時候,我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這種痛苦,只有經(jīng)歷過火災與痛苦的人才會明白。我覺得很慶幸的是,我爸爸經(jīng)過搶救最終醒了過來,雖然他失去了英俊的容顏,失去了健康有力的肢體,但至少他還活著,還能陪伴著我成長。
“阿姨……”我傷心地撲在喬阿姨的懷中哭了起來,喬冉也在一旁抹眼淚。喬阿姨拍著我的后背安撫我,對喬冉說:“把電視關了吧,我們也幫不上什么忙,看著心里還難受。”
喬冉點頭關上了電視,沉默了一會兒,才拉著我的手說:“李清逸,我們出去玩吧。”
這個時候我還能有什么玩的心思?一想起爸爸的會診結果因為爆炸案被耽誤了,媽媽的情緒陷入低谷,我的心情就更加郁悶了。
好在暑假已經(jīng)只剩下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了,暑假作業(yè)早就完成,新學期的內(nèi)容我也預習得差不多了,等到開學,等功課忙起來,也許我就不會這么難過了。
喬冉看見我又恢復了往日學霸的做派,內(nèi)心很是奔潰,不過有了我的暑假作業(yè)標準答案,她就玩得更肆無忌憚了。
這天,我和喬冉一起出門,還像往常一樣,我回豆腐店沒事找事地拾掇打掃,她出去到處轉悠。
我心里有件事一直沒跟喬冉說,那就是:靠我自己的力量,讓豆腐店重新開張。
因為我雖然知道做豆腐的流程,可是從來沒有自己親手操作過,以前都是看著媽媽一個人在那邊忙碌,我不過替她拿拿東西,打打下手而已。
擔心喬冉潑我冷水,也擔心自己沒有能力成功地做出豆腐來,我去網(wǎng)絡上搜索了制作豆腐的方法,對比結合之后,總結了一套流程配方,站在豆腐店里腦補了一遍流程,確認并沒有什么遺漏,我拿出手機,想給媽媽打個電話最終確認一遍,手機卻先一步響了起來——
“李清逸,拜托拜托,下次拒絕別人不要用我當擋箭牌好嗎?”
入耳就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讓我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我細細辨認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是海芋的聲音,顧不得她剛才的質(zhì)問,興高采烈道:“海芋,你回來了呀!怎么沒用自己的手機?我差點以為又是推銷小廣告的。”
海芋在電話那頭咯咯的笑了起來,看上去心情很不錯,“手機沒錢了,還沒來得及充值,我現(xiàn)在在機場,還沒到家呢!”
我仔細辨認了一下她那邊嘈雜的聲音,似乎正是播音員在播報航班的聲音。原來海芋一回國第一個想起來的人居然是我,這讓我無端又感動了幾分。
“那你好好休息休息,還要倒時差什么的,過幾天就要開學了,要好好準備準備。”我有些沾沾自喜的開口,心眼里都釀著蜜糖一樣。
“明天你來我家吧!”海芋說著,又頓了一下,似乎刻意壓低了聲音:“記得把你的暑假作業(yè)帶上……尤其是代數(shù)跟幾何!”
我頓時感染到了她那種小心翼翼的氣息,也跟著點了點頭,爽快答應道:“好的,那我們明天不見不散。”
正當我打算掛掉電話的時候,海芋的聲音忽然又高了起來,聲線也尖銳了幾分,我甚至能想象出她那眉梢挑起的時候,嘴角微微上翹,帶著小小的傲嬌的模樣。
“哎呀李清逸,我剛才問你呢!為什么要拿我做擋箭牌?你以為聞瓚不知道我回澳洲度假了嗎?他質(zhì)問我的郵件都把我的收件箱塞滿了,拜托下次找一個靠譜一點的理由好嗎?”
我猛然想起來,暑假剛開始的時候,聞瓚邀請我去青島不成,又來纏著我給他“有償補習”,但我假稱自己要找海芋補習英語,所以還是拒絕了他。
海芋一放假便飛去了澳洲,雖然她和聞瓚私下里沒什么交集,但這種事怎么可能瞞得住?聞瓚大概是接二連三地被我拒絕,心里不痛快,所以那天看見我跟林景年,才會發(fā)那么大的脾氣吧!
想起那天的事,我還有些窩火,不想提起聞瓚的事,便沖海芋道:“那個……那從明天開始,你幫我補習英語,這樣也不算我騙了他,對吧?”
海芋聽了我的話,哈哈笑出聲來,看來她這個假期過的實在很不錯,她用清脆的聲音告訴我:“哎呀呀李清逸,你可真夠雞賊的!”
掛了電話,我回去整理好暑假作業(yè),隔天一早,吃過早飯以后便出門了,心里莫名有些小興奮。要知道,這還是我認識海芋之后,第一次被邀請去她的家里。
當我看見了手機上她發(fā)過來的地址之后,便覺得有些眼熟。喬冉搶過去看了一眼,抬起頭擰眉想了半天,只恍然大悟道:“雅舍豪閣,那不是和林景年家住在同一個別墅區(qū),怪不得林景年好像一早就認識了張海芋,原來他們是鄰居!”
看著喬冉一臉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反應,我倒是絲毫沒有什么感覺,因為,關于林景年與張海芋之間的事,我基本全都知道。
只是……他們是鄰居這件事,我還真沒有聽他們倆提起過。
之前去過林景年家,我輕車熟路地找到公車站,來到雅舍豪閣的小區(qū)門口,和門衛(wèi)大叔確認了海芋家的位置,我便背著雙肩包步行前進。
走了大約十分鐘,終于來到了海芋家的門口。平心而論,這個小區(qū)面積太大,林景年家在東邊,海芋家在西邊,兩家的直線距離超過一千米,比起我家到喬冉家的距離還要遠,絕對稱不上是鄰居。不過能住在同一個小區(qū),又在同一個學校念書,這也算是一段不錯的緣分。
上了白漆的歐式花園圍欄、紅色的洋房頂,左邊的陽臺上還有一個小型的玻璃陽光房,能看見里面養(yǎng)著各色的植物。我站在門口,聽見房子里面?zhèn)鞒鲇茡P的鋼琴聲——應該是張海芋小姐在彈琴吧!
我在門口停了片刻,等她演奏完了一曲鋼琴曲,心里感慨羨慕了一番,這才按了墻上的門鈴。
門很快就打開了,是海芋親自來給我開的。她頭發(fā)隨意挽著,身上穿著一條質(zhì)地柔軟的金色真絲長裙,袖口和下擺的地方都鑲嵌著窄窄的蕾絲荷葉邊,白色的細腰帶勾勒出她纖細的腰線,皮膚白皙細膩——這哪里像剛結束完自由行的人?根本就是個無可挑剔的小公主啊!
“清逸,你可想死我啦!”海芋緊緊地抱了我一下,又站直了身體,像個紈绔的花花公子一樣伸手刮刮我的鼻尖:“你呢,想我了沒有?”
一邊說,一邊遞給我一雙拖鞋:“你來得可真早,吃早飯了沒?我才剛起床,練了會兒琴……”
“我吃過了,天氣太熱了,早上睡不著。”因為哈爾濱常年都不會太炎熱,所以一般人家很少會裝空調(diào)的。
“你坐一會兒,我去吃個早飯就來。”海芋拉著我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了下來,乳白色的真皮沙發(fā),沙發(fā)前的茶幾上放著一臺薄薄的筆記本,是蘋果公司出的最新款。
我有些拘謹?shù)刈拢液媒裉煳乙泊┲棺樱蝗晃夷窍吹冒l(fā)白的牛仔短褲和這真皮沙發(fā)真是太不相配了。海芋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自然,笑著坐到我的身邊,把筆記本打開,纖細的手指在觸摸屏上隨便按了幾下,“你在這邊上上網(wǎng)吧,我一會兒就來,今天就我一個人在家,鐘點工做了早餐就走了。”
我點了點頭,視線漸漸集中到了電腦屏幕上。我平常不怎么上網(wǎng),唯一經(jīng)常會上的網(wǎng)站,就是一中的校園網(wǎng),那邊有一中最新的八卦新聞,以前關于林景年的好多事情,都是從校園網(wǎng)的帖子里了解到的,而海芋的瀏覽器收藏夾中,正好有一中的校園網(wǎng)網(wǎng)頁。
我點開網(wǎng)頁,一條條地翻看著一中的暑期新聞。就在這個時候,書包里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是唐老師的電話!我忽然有點心虛,難道唐老師知道我今天特意來海芋家給她開小灶,所以就打電話來追殺了?
不可能的……唐老師沒那么神!
收起自己的小心思,我接起了電話。
“李清逸,暑假過的還好嗎?”
唐老師帶著爽朗笑聲的嗓音讓我瞬間卸下了防備,我松了一口氣,老老實實的回答:“謝謝唐老師,我過得很好,只是爸爸媽媽去了北京,我一個人在家,有些無聊。”
唐老師跟我寒暄了幾句,語氣忽然鄭重起來:“清逸,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幫忙,這幾天你上校園網(wǎng)了嗎?”
“上校園網(wǎng)?”我不明所以,視線不自覺落在海芋的電腦上:“我正在看,學校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是這樣的,天津港特大爆炸事件舉國關注,學校想組織一次防火抗災的大型主題活動,主要內(nèi)容有開大型演講會、進行火災自救演戲等。讓大家能一邊學習危險自救、一邊歌頌無私的消防隊員。所以我向校務組提議,由你作為優(yōu)秀發(fā)言代表,參加演講會,以你爸爸的切身經(jīng)歷,來談一談防火防災的重要性,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唐老師的話才說完,我已經(jīng)欣然答應:“我當然愿意了,如果這件事能對大家有所幫助,我爸爸也會很高興的。”
唐老師在電話那頭重重的應了兩聲,最后笑著道:“那好的,我會幫你向校務組轉達你的提議,有關主題活動的宣傳,都在校園網(wǎng)的帖子里,你可以去仔細研究一下,還有什么具體的意見和建議,都可以打電話告訴我。”
掛掉了唐老師的電話,我打開校園網(wǎng)論壇,果然看見首頁有一個飄紅置頂?shù)奶樱锩娌粌H有主題活動的各項細節(jié),還有不少人在回復里提議,由我作為此次活動的優(yōu)秀代表,在演講會上發(fā)言。
心里忽然萌生出小小的感動,仿佛自己一下子被重視了起來。尤其看見同學們字里行間用“英雄”兩個字來稱呼爸爸,這種難以言喻的激動和自豪充斥著我整個胸膛。
“李清逸,你發(fā)什么呆呢?”海芋遠遠的走來,端著兩杯果汁,在我身邊坐下。
“沒有,剛才唐老師給我打了電話,讓我參加學校的防火救災主題活動,我答應了。”
“哦,是這樣呀!”海芋在我的身邊坐下,略帶鼓勵意味地拍拍我的肩膀,倆人嘰嘰喳喳地聊了好一會兒,她忽然打開抽屜,我看見里面裝著許多漂亮的禮物盒子,她從中間拿出兩個遞給我:“綿羊油和木瓜油,澳洲特產(chǎn),跟你交換假期作業(yè)可還行?”
看著海芋半開玩笑的樣子,我也沖她打趣起來:“很明顯是我比較吃虧啊,不過禮輕情意重,我就勉強收下啦!”
從海芋家回來已經(jīng)下午四點多了,我用喬冉的電腦,在網(wǎng)上搜索起來防火救災的一些資料和注意事項,開始準備起演講稿。
這個時候QQ郵箱忽然閃了一下,我打開一看,卻是聞瓚發(fā)來的好多和防火救災弘揚消防員無私奉獻精神有關的資料。
一想起聞瓚來,我心里還覺得有些心煩,可是看在這些資料的份上,還是忍不住打開了他的QQ頭像,對他說了一聲謝謝。
沒想到消息才發(fā)出去一秒鐘,我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我看見手機屏幕上聞瓚的名字,整個人感覺到一種深深的無奈,可是這個時候要是不接他的電話,又顯得很此地無銀,便只好摁下了接聽鍵。
“李清逸,你終于肯接我電話了?上次在蛋糕店的事情,我向你道歉還不行嗎?再說了,難道你就沒有什么事情欺騙我了嗎?張海芋昨天才回國,你當我不知道?”一接通電話就聽見聞瓚絮絮叨叨的聲音,有時候我真是佩服聞瓚這種不識好歹的厚臉皮精神,他既然知道我在騙他,怎么就不琢磨琢磨我到底為什么要騙他呢?
“海芋是剛回國,所以我今天就去她家補習英語了。”我沒好氣地沖他回答,卻聽見他在電話那頭大笑:“得了吧李清逸,你都是女狀元了,還那么用功,讓別人怎么活啊?”
聞瓚總是喜歡這樣調(diào)侃人,和他不相熟的時候,這種調(diào)侃真的有一種讓我分分鐘想弄死他的沖動。
“好好把暑假作業(yè)做完吧!沒幾天就要開學了。”懶得跟他斗嘴,我急著想掛掉電話。
“遵命,女狀元!”聞瓚還是毫不識趣,繼續(xù)用這種口吻跟我說話。我揉揉太陽穴,微微嘆了口氣:“好吧,那我們開學再見!”
然后,不等聞瓚開口,便急忙掛斷電話。
回想那天在蛋糕店的事,其實我對聞瓚已經(jīng)沒那么生氣了,只是覺得拿他這個人沒辦法,一想到過幾天就要開學見到他,我就忍不住心煩,不知道要用什么樣的態(tài)度來跟聞瓚相處。
開學這天,因為是班干部,想著要提前到教室?guī)兔Υ驋咝l(wèi)生,我早早起來,拉著喬冉到了學校。
學校門口通往教學樓的林蔭道上,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學生,我快步趕到教室,已經(jīng)有不少同學報到了,我提著垃圾桶出去倒,從走廊上走回來的時候,忽然被一個聲音叫住了。
抬頭,只見蕭燦穿著一條漂亮的明黃色裙子,站在我們班的教室門口,也許是她自己也知道身上的衣服很好看,所以整個人微微流露出一股驕傲女生的神氣。
我對蕭燦的印象并不好,因為先前她一直誤會我們?nèi)蚁胍_取火災賠償金。所以,當她再次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時,我立刻揚起頭來,毫無懼色地望著蕭燦:“所以,對于我們家的看法,你已經(jīng)有所改變了嗎?”
我就這樣堅定而鄭重地站在她面前,一眼不眨地盯著她,抓著垃圾桶的手甚至有些緊張,蕭燦卻“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李清逸,你可真是奇怪,你們家的事情,電視臺都播過了,我媽媽還親手把見義勇為的錦旗送到了你爸爸的手中,這件事已經(jīng)被證實過了,你怎么還覺得我對你有偏見嗎?”
聽了她的話,我漸漸放松下來,想跟她說幾句友好的話,卻見她忽然撇撇嘴巴,不屑道:“倒是那個林景年,真讓人不可思議,看他平常那么彬彬有禮,想不到背地里那么陰暗自私,要不是因為他受人恩惠卻不肯站出來,你爸爸也不會蒙受那么多年的不白之冤了。”
雖然蕭燦這么說并沒有什么大錯,可我依然覺得這話語有些刺耳。那件事有不為人知的隱情,林景年并不是故意知情不報,我爸爸已經(jīng)得到了他應有的清白,雖然那些過往讓我們?nèi)彝纯嗪统林兀砂职謴膩頉]有因為當年救人而后悔過——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不應再因細節(jié)去詬病任何人,它應該停止傷害,讓原本可以安安靜靜活著的人,繼續(xù)過上安穩(wěn)的生活。
“其實,這也不能全部怪林景年,當時他暈了過去,并不知道有人救了他。”我小聲的為林景年辯駁了一句,誰知卻換來了蕭燦更多的吐槽,“誰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話呢,可能他就是想逃避責任,也只有你這么單純才會相信,現(xiàn)在全校的人都知道林景年是什么樣的人了,只有你還蒙在鼓里。”
“什么?全校的人?”我頓時覺得有些暈菜了,忍不住問道:“學校的人為什么會知道這些?”雖然經(jīng)過電視臺的播出,我爸爸成為“救人英雄”的事情人盡皆知,可報道中并沒有透露出林景年的身份,為什么學校的人會知道呢?
“你不上校園網(wǎng)的嗎?就是推舉你當活動發(fā)言代表的那個帖子,有一個回復里扒得可詳細了,關于你爸爸被冤枉的細節(jié),還有林景年這么多年裝聾作啞的事……你沒發(fā)現(xiàn)今天林景年都沒有來學校報到嗎?”
林景年是校務組的小干部,按理說今天這樣的日子,他應該站在學校門口歡迎同學們返校的,可我跟喬冉從大門進來的時候,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身影。
我忍不住往四班的教室里看了一眼,小聲問蕭燦:“他今天真的沒來報到嗎?”
“你如果不相信我,可以自己去看看呀!”蕭燦一臉傲嬌地揚起頭,轉身離開了。
中午放學的時候,喬冉也跑來跟我說,林景年今天沒有來學校報到,就連班里發(fā)新書,都是他們家的司機特地過來領回去的。雖然我這個人一向后知后覺,也隱隱察覺出某些不對勁。
“林景年真可憐,因為校園網(wǎng)的帖子,大家都在議論他的事情,好多人站隊說他卑鄙陰暗,卻成天裝好人。聽說他原本被選為了火災自救演習的小隊長,可因為這件事,校領導決定更換人選,他自己干脆把校務組的職務辭掉了,你說他這樣,會不會轉學啊?”有時候我真是佩服喬冉這人,不管多大的事,最終落點總逃不過花癡本質(zhì),她百般無奈地感嘆著:“如果林景年轉學了,那一中真的是連最后的男神也保不住了!”
這里我倒是想插句嘴,咱們一中的男生整體水平……也不至于走了一個林景年就慘不忍睹吧!
不過,聽著喬冉的感慨,我對這件事也有些氣憤,明明這件事跟我家有關,而且我們?nèi)易畈幌肟吹降模褪且驗槭虑榈恼嫦啾黄毓庵螅o林景年帶去太多的負面影響。如果真的這樣,那爸爸的心也會不安的。
可事情卻偏偏走到了這一步,究竟是誰不懷好意,寫了那個歪曲事實抹黑林景年的帖子呢?
“不行,我要去林景年家!這件事太離譜了,而且林景年也不至于這么輕易就被流言蜚語打敗,我得去看看他怎么回事!”
我抱著書包從喬冉的車后座上跳了下來,喬冉立馬單腳踩地停下車來,看見我這一臉正色的模樣,眨了眨眼睛道:“你去看看也好,還能給我探個準信兒,我可不想以后在一中再也見不到林景年。李清逸,就沖林景年給你剝過荔枝的情誼,你可千萬要讓他留下來啊!”
唉,關于“荔枝事件”,喬冉?jīng)]事就拿來調(diào)侃我,我也懶得跟她爭辯,搖搖頭,背起書包之后,我便和喬冉分開,往林景年家去了。
坐在公交車上,看著道路兩旁的梧桐樹被一棵一棵地越過,我腦海里不斷浮現(xiàn)出良宴爺爺慈祥善意的面孔、還有林景年面對我時,永遠帶著溫暖與柔光的眼眸……我比誰都相信他是個善良柔軟的人,絕對不是帖子里那個被人蓄意丑化的道貌岸然的偽暖男。
輾轉許久,終于來到了林景年家的小區(qū)門口,門衛(wèi)大叔見我只是個背書包的小女生,隨便問了幾句便放我進了小區(qū),略帶著涼爽的夏末微風吹在我的臉上,帶來空氣中淡淡的青草香味。
我順著記憶找到林景年家門口,乳白色金屬掐花門里面是大片的草叢,隔著圍欄,是那個熟悉的泳池,意外的是,在泳池邊的遮陽棚下面,除了林景年,還有另一個熟悉的身影——張海芋。
林景年垂著頭,以一種痛苦難堪的姿態(tài)坐在椅子上,海芋則靠在他身邊,溫柔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似乎在安慰著什么。
海芋早上在學校的時候穿著一套藍色運動衣,可這時候卻穿著一條草木綠色的碎花及膝連衣裙,整個人看起來清爽而燦爛,坐在她身邊的林景年穿著白色翻領上衣,淺灰色運動短褲,一向舒展的眉宇微微緊蹙著。
我并不是故意偷聽他們說話,只是我站在門外,還踟躕著要不要走進去,海芋便已經(jīng)沖他開口了。
“林景年,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特別的人,可你現(xiàn)在,和那些不明所以的人有什么兩樣?他們不明真相誤解你,可你難道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嗎?你并沒有做錯什么呀!”海芋看著林景年,纖長的睫羽微微閃爍著,一雙清澈透明的眸子,在林景年俊秀的臉上細細的打量著。
“很不好意思,我讓你失望了。”林景年垂著頭,有些無精打采的回答,他略略抬起頭,有些失神的看著面前碧藍的游泳池。他曾在這里撈起過如小兔子一樣的我,可現(xiàn)在角色好像互換了一樣,我覺得林景年才是那個跌進脆弱里需要拯救的人。
但是,現(xiàn)在坐在他身邊的安慰他的,是海芋。
“為什么要在乎那些流言蜚語,讓自己陷進毫無意義的自責當中呢?你知不知道自己這個樣子很衰?還是說……那些人真的說中了,你的斯文優(yōu)雅、你的陽光燦爛,都是裝出來的?”
海芋明顯是在故意激林景年,方法奏效,林景年猛一抬頭,迷惘地看了海芋一眼,嚇得我連忙躲到了圍墻后面。
“我并不是在乎他們怎么看我,我只是……我只是不能面對我自己。”林景年低下頭,修長的手指插入發(fā)間,無奈地搖頭道:“我每次看見清逸,都覺得很對不起她,要不是因為我,他們家也不會受那么多的指責和冤屈;要不是因為我,她也能有更好的生活,要不是因為我,她爸爸不會到現(xiàn)在還要到處求醫(yī)!我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兇手,是我害了他們?nèi)遥俏摇@一切都是我……”
我雖然靠在圍墻的后面,可林景年的每一句話,都像烙印一樣烙在我的心里,我低下頭,感覺自己的心臟像被什么東西緊緊揪著,悶悶的,有些痛。
“其實知道所有真相以后,我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看見李清逸,因為她總是對我笑,可我知道,在這張笑臉背后,她流過許多眼淚,卻從不讓我看到。”林景年的聲音有些哽咽:“有時候我特別想為她做點什么,卻不知道該怎么做,從哪里開始,才能彌補我犯下的那個大錯……”
我沒有想到,那個總在我面前溫柔和煦的男孩,背地里竟然隱忍著這樣復雜而矛盾的情緒,手指不自覺地緊緊握起,我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小聲呢喃:“對不起啊林景年……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在你面前出現(xiàn),想多看你一眼,那是因為我想跟你成為好朋友,我對你笑的時候,是真心覺得見到你很高興……我從來都不知道,面對我的時候,會讓你覺得這么難受……”
既然如此——
我回頭看了看林景年,將他痛苦的表情記在心底,我暗暗地做出一個決定:從今天起,我不再靠近林景年,盡量不在他眼前出現(xiàn),這樣的話,也許能讓他心中少一些自責。
而且,我也相信,有海芋這樣通透聰明的女孩子在他身邊陪伴,他一定能解決心傷,早日振作起來。
正當我下定決心準備離開林家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眼前。
白皙的面孔、狹長美麗的眼睛、精心挽好的頭發(fā)……這張臉的主人太讓人印象深刻了,我迅速認出來,她就是那個在洗手間里教我卸妝的鄭阿姨!
鄭阿姨一開始并沒有認出我來,只見她拎著一袋荔枝,一邊走一邊向林家的方向張望,大概是因為我一直盯著她,她的視線不經(jīng)意地掃過來,在我身上停住了。
我看著她嘴唇翕動,一定也是認出我來了,便趕在她之前,沖她打了個招呼:“鄭阿姨,這么巧,我們又遇見了!”
“啊……是你呀!”阿姨笑吟吟地看著我,視線似乎在我與身后的林家之間搖擺了一下,我隱隱覺得她似乎并不想跟我過多寒暄,便推說有事,大步離去。
腦海里不斷浮現(xiàn)出那個曾出現(xiàn)在她手機屏保里的照片、她手里的一大包荔枝、還有林景年曾給我剝荔枝的畫面……有種想法與猜測在我心底里呼之欲出,可我卻不知道自己猜測的這件事情,到底有什么關聯(lián)。
我已經(jīng)決定,要從林景年的視線里撤除了呀!那關于他的事,是不是要遠離得越徹底越好呢?
盡管心里有些彷徨,可我還是沒有忍住,在即將走出小區(qū)門口的時候,回頭往林家的方向看了看。
奇怪的是,我看見那個拎著荔枝的鄭阿姨果然走到了林家門口,但她卻沒有走進去,只是默默地站在門外。
一眨眼,學校開學已經(jīng)一周了,防火救災的主題活動也在校務組的努力下如火如荼的舉行著。唐老師把我喊去了辦公室,將改過的演講稿重新交到我的手中。看著唐老師精心修改過的稿子,我的內(nèi)心又充滿了矛盾。
“唐老師,我不想當發(fā)言代表了,這個演講稿你可以給別人……我,對不起了!”有關于林景年的流言,起因就是因為我要作為優(yōu)秀代表,在演講會上發(fā)言,如果我放棄這次演講,大家一定會很快忘記這件事情,關于林景年的那個帖子,也會迅速的沉下去。時間能撫平一切的傷口,只要我們不重復的將它揭開。
“怎么了?當初搞這個活動,校方就考慮到你家身上的特殊情況,想要讓你代表發(fā)言。后來校園網(wǎng)的帖子里也有呼聲提到你,還有聞瓚,私下里找過我好幾次,他說你爸爸是他的偶像,我們有必要向消防員學習,更有必要向你父親這樣無私無畏,敢于和火災作斗爭的人學習。你現(xiàn)在說要放棄,拋開校方這邊,對聞瓚來說,是不是有點太辜負他的一片心意了?”
“什么?聞瓚他……”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唐老師,萬萬沒有想到聞瓚竟然私下里找過他。不過一想起當初唐老師邀請我當演講代表的時候,是聞瓚第一時間發(fā)來了我所需要的資料,這個舉動確實很讓人懷疑,“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這些。”我低下頭,忽然想起校園網(wǎng)上那個揭發(fā)真相的回復,對我們家的情況了解最多,又有可能寫出那樣的話攻擊林景年的,貌似也只有聞瓚了……
想到這些,我心里不禁涌上一股憤怒,忿忿地咬緊嘴唇,滿腦子都在想著如何去跟聞瓚求證。
“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嗎?而且這件事也很有意義呀!”唐老師不明所以,還在繼續(xù)勸我,“這樣吧,你的演講稿我會幫你收著,也請你再考慮一下,如果真的不想演講了,那我再找其他人替補。”
看著唐老師和藹與期望的樣子,我心里有一絲愧疚,可是這個時候,如果我還堅持做演講,那無疑就是在對林景年落井下石!
“唐老師,網(wǎng)上的傳言不知道您看到?jīng)]有……我覺得,有些事情已經(jīng)變質(zhì)了,現(xiàn)在大家關注的焦點并不是火災自救,而是我爸爸跟林景年之間的所謂八卦隱情,那本來就是一個意外,況且后來他已經(jīng)站了出來,做了他該做的事情,我認為……這件事對于他的傷害,也可以到此為止了。我希望所有人的注意力能從我們兩家的身上轉移,所以,我不能上臺演講。”我說得無比堅定。
“是這樣啊……”唐老師沉吟片刻,很快就答應下來,“好吧清逸,既然你已經(jīng)這樣決定了,那老師支持你!”
下午的班會上,唐老師重新選了演講代表。海芋在一旁小聲問我:“你真的不參加這次演講了嗎?你都準備好多天了,是不是太可惜了。”
我堅定地搖了搖頭,想起那天下午聽見林景年與她的對話,我想,只要我爸爸的事不再被提起,我不再出現(xiàn)在學校公眾的視線中,那么那些流言蜚語就會慢慢的淡化,林景年還是一中最帥氣的男神,而我也可以安安靜靜的生活。
“沒什么可惜的,不管是誰去演講,只要能把自救知識與團結精神真正的傳遞給同學們,那我的努力就沒有白費。”
海芋若有所思的看著我,最終卻沒有再說什么。
一直到放學的時候,我的心情都還算是如釋重負,直到放學路上,聞瓚領著一幫人將我跟喬冉的去路攔住。
“李清逸,你有沒有搞錯?這么好的演講機會,你放棄了?你不是一直想讓你爸爸成為真正的英雄嗎?怎么你現(xiàn)在退縮了?”
這個聞瓚,我還沒有因為他攪起這么一堆事情找他算賬,他倒好意思來質(zhì)問我了!
一想到他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我整個人也沒什么好氣,沖他撇撇嘴巴:“我爸爸一直是是英雄,所以并不需要倒眾人面前嘩眾取寵,他是什么人只要我一個人知道就可以了!”一邊說,一邊狠狠瞪了眼聞瓚:“反倒是你,簡直莫名其妙,我們家的事用得著你亂操心嗎?你什么都不知道,卻到處造謠,詆毀林景年,這么做有意思嗎?”
“你……”聞瓚重重的喘著粗氣,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樣子憤怒得像是要打人一樣:“李清逸,你是非不分嗎?我千方百計的幫你,你不領情就算了,反倒這樣維護一個害了你們?nèi)业膬词郑课铱茨闶侵卸玖税桑∧氵€記得是誰害得你們?nèi)疫^了三年暗無天日的日子?你還記的誰讓你爸爸從曾經(jīng)的花滑王子成了一個廢人?是林景年,把你迷得神魂顛倒的林景年啊!”
聞瓚的話劈頭蓋臉地落下來,我的心臟緊緊地抽搐著,身子忍不住瑟瑟發(fā)抖,怒火從我的胸腔熊熊燃燒了起來,我睜大了眼睛:“你都承認了是吧,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就因為你莫名其妙的邏輯,覺得林景年是壞人,你就自以為是地做了這一切,難道他過的不好,被你抹黑受到大家唾棄你就開心了?我告訴你,就算林景年不再是一中的男神了,你也取代不了他的位置,你就是個自大的無賴、混蛋!”
我不知道這些話是怎么從我的口中脫口而出的,我只知道自己非常氣憤,看著聞瓚的臉色變了又變,一旁的喬冉不停地搖著我的車把手,想把我從爭吵中解救出來,可我卻不管不顧,一心要向他發(fā)泄心中的不滿,“聞瓚,你給我聽好我,以后不管是我還是我們家的事,都不要你來操心,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聞瓚一言不發(fā),牙關緊咬,眼睛怒瞪著,簡直要噴出火來,而我卻毫不在意,也絲毫不肯退讓,昂起頭來,冷冷地看著他。
倆人就這樣對峙許久,直到喬冉擔憂地過來拉住我的胳膊,往來的同學們紛紛朝這邊露出異樣的眼神,聞瓚的臉終于垮下來,咬緊牙關,倔強地轉身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