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蘭走后，白羽還留在那里。不出意外的話，約莫半個小時之內，黑就會來找上自己。

熟悉劇情的白羽很清楚，以黑的性格，是絕不可能留錫蘭一個人到處轉悠的，所以黑一定一直潛伏在某個地方注意著這里。

果不其然，不到15分鐘，白羽就感受到了有人正在緊緊盯著自己。他把筆收了起來，緩緩開口道：

“你果然來了。”

“小姐她是個好人，只是經歷的事情太少而已。”黑睜著一雙在黑暗中閃閃發光的雙眼，聲音平靜而且冰冷。

“所以她身旁才需要像你這樣的人保護她。”

“我本來指望她可以自己把這些救人的念頭壓下去，多虧了你，她好像比之前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堅定自己的理想。”

“那不是很好嗎？她的目的是救人，又不是復仇。”白羽笑了笑。

黑的瞳孔微微一縮。

“暗處的事情由我來做就行了，不需要讓小姐看見這些。”她緩緩踱步到白羽的面前。“她應當知道，平撫感染者與普通人之間的矛盾，是世界上最兇險的一種行為。”

“她本來就知道。但是那是她自己的選擇。你會逼迫她選擇安全但她不愿意走的路嗎？”白羽瞄了她一眼。“我什么也沒有干，我只是告訴她隨著自己心意盡管做就好了，不需要失去信心，也別考慮其他的。”

“那我是不是還要謝謝你，因為你鼓勵了她？”

“隨你便。”

“謝謝你。”黑盯著他看。

白羽聽完剛想笑出聲來，心中忽然咯噔一下，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浮現出來。他笑不出來了，而是一時間無話可說，只是把頭扭了過去。

“有太多的人對我這么說了，但到頭來我什么也沒有為他們做。可那些人還是不斷地對我說‘謝謝’，好像我的確是值得這兩個字一樣。我實在是受夠了……”

“你至少比那個叫拉普蘭德的人更值得感謝。”

“她可比你我都要清醒，而且清醒太多了。”白羽指了指桌前的椅子。“你坐吧……”

“你是誰？”她沒有坐下，而是直聲問道。

“白羽。”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你又是什么身份？”

“你與我一樣，是嗎？”

“可惜這個世界上并沒有什么家族值得我去覆滅。”白羽對她笑。

黑沒有笑。

“你是從哪里知道這些的？”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因為我是個穿越者……

“你是那個家族的人嗎？”

“不是，因為如果是的，那你現在就是一個心臟碎掉的死人了。”

黑沒有生氣，而是抬起頭，朝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城市望去。

“你的目的是什么？白羽，為什么接近小姐？”

“我哪里想要接近她？”

“你知道這是什么后果。”黑嘆了一口氣。“你救下她之后，我就察覺到了她的變化。你剛剛對小姐說的那些我一字不落的都聽見了。你很擅長做這些事情，我現在終于知道那個瘋女人為什么對你言聽計從。但是我不會隨意把小姐的內心托付給一個我不了解的人。”

“你放心，黑，我雖然對你和你小姐的確都有所了解，但是我對你和她都沒有那方面的興趣，這點你大可不必考慮。”

“小姐不諳人事，容易被你這些花言巧語所欺騙，但我不一樣。”黑頓了一下。“我殺了太多的人，不想再與其它本來與我無關的家伙結仇。所以，你最好是這樣做的。”

“殺人？”白羽還是微微一笑。“這種事情對你來說與吃飯喝水有什么區別？人命于你而言，只不過是些數字而已，我說的并沒有錯吧？”

黑沒說話。

“黑，你只是漠視生命而已，心跳停與不停，在你眼中的區別并不大。換句話說，你真正在乎的大抵只有錫蘭和赫爾曼兩個人而已吧。你在克制，且只在錫蘭小姐面前克制。在這兒，在這個她不知道的地方，你早就把我看成了一個和桌椅沒有區別的死物——頂多是個會說話、有威脅的死物。”

“你自己明白就好，但是小姐她并不需要知道。”

“吶，我雖然非常厭惡你這一點——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但別在意，我可不會怪罪你。我若是你，在經歷那些事情之后，也不會有什么心思關心那些亂七八糟的人。還好你只是漠視生命，不是敵視生命，這便是我并不討厭你的原因之一。”

黑冷笑一聲。“我猜你不想殺我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我還有利用的價值，不是嗎？”

“在拯救別人這個話題上，你可以從錫蘭小姐那里了解更多。至于你的價值……是，我倒是想讓你幫助我做些事情，但是你并不會同意。我知道，你怎么會同意我這個與你無關的家伙的請求呢？”

“生命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這對所有人都很重要。”白羽靠著椅子向后仰了仰。“黑，是誰挽救了你？是赫爾曼吧？我要做的，可比赫爾曼做的要更多。”

黑看了他一眼。

“至于赫爾曼，他所干的事情，你恐怕都知道吧？”白羽又說道。

黑握緊了身后的弩。

“老爺是你的目標嗎？”

“我的目標是阻止災難的發生，不是搞這些明爭暗斗。”

“阻止災難？救人？你怎么救？靠把小姐引入這些紛爭之中嗎？”

“如果你把阻止錫蘭做她想做的事情叫做救她的話，那我不敢茍同。”他嘆了一口氣，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是準備和我聊一個晚上嗎？拉普蘭德還在等著我。”

“我想知道你的身份還有你的目的，我想確認你的威脅，那是我的職責。”

“我？我只是個普通人而已。只不過有好多好多像你這樣曾蒙受災難之人渴望向我復仇，但他們已經失去了機會。”

“你殺了那些仇人，是嗎？”

“不，我逃了出去，逃到了他們再也追不上的地方。”

“你為什么要逃？”

“你以為我想逃避嗎？我也不想，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會來到這里，我只是想贖罪而已。”

白羽回憶起穿越的事實，有些恍惚。

“你的家在哪里？”

“地球。”

“那里是哪里？”

“那里是個充滿矛盾的地方。那兒全都是像我這樣的人類。在你們眼里，我是個無種族特征的怪胎，但是我知道我是誰，我是人類，我來自地球。

“地球是個美麗的地方，有很多美好的事物，自然也會有很多邪惡。那兒有真誠，有純粹的愛，不可避免的也有欺騙與虛偽。那兒的人犯了太多無法彌補的錯誤，又失去了很多拿不回來的東西。你問我目的是什么？我告訴你，我犯了錯——

“犯了太多的錯，太多太多太多的欺騙，導致了太多的悔恨。我不想再犯錯，我受夠了后悔，我只想拼了命地靠我的行為贖去這一切……就是這樣，很簡單吧？”

黑扭過頭，仔仔細細瞧了白羽好久，向他靠近了一些，直面著他的臉。她身上有一股獨特的香味，有些陰冷但并不使人難受的感覺傳來。

“原來如此，白羽，我希望所有犯了錯的人都能夠像你這樣悔罪。所以，祝你好運。”

如果她再離得更近一些，白羽差不多感覺她好像是要親上來一樣。但是她只是換出一副詭異而使人寒顫的表情，朝著白羽的雙眼看了好久，緩緩開口。

“我能夠感受到，白羽，我的直覺一直很準。”

“你感受到了什么？”

“我感受到了你與我是同一路人。”

“我不明白。”

黑朝他微微抬了下嘴角，豹尾在身后晃了晃。

“雖然你仿佛和我是天差地別，雖然你可能十分在乎這個世界上每一個無辜之人的靈魂，雖然你把挽救他們當做信條，雖然你一直口口聲聲說自己只是為了贖罪才去做這些事情的。雖然如此。

“就好比像我這樣一生都行于黑暗之中的暗殺者，這樣視人命如草芥之人無法理解的那樣——你是個救世主，或者，你希望這么做……噓……別這么快否定我，你知道你愿意成為這樣的人。但是我明白，而且異常清晰的明白一件事情。”

她的雙眼中射出奇異的光芒，喃喃道：

“你的內心，你的靈魂深處，充斥著憤怒、哀傷、不堪回憶與復仇的渴望。你覺得自己沒有憤怒也無仇可復？你錯了，很多人都會有這樣的錯覺，甚至包括小姐也是那樣。你胸中的怒火和仇恨遠遠超過你的想象。

“那可能是對你自己的仇恨。所以你一直在壓抑自己、折磨自己，一如曾經的我。你覺得我殺人的時候內心毫無波瀾？不，每殺一個人，我就會更仇恨恨自己一分。你說的對，我在錫蘭小姐面前保持克制，但你又何嘗不是？哪一個人又何嘗不是？”

她突然伸出一只手，勾住白羽的下巴，聲音卻始終平靜如水。

“沒有人可以突破仇恨與復仇之間的束縛，所有人都會沉溺在報復的快感之中，而沒有人比你更讓我覺得你和曾經的我的相似之處——渾然不覺中已然怒火纏身。所以，在你的眼眸最深處，在你的最本質之上，你我之間……”

她嫣然一笑。

“……并無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