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薇從冷宮離開后，傍晚蘇答應自盡的消息就傳了出來。

“死了？”彼時的上官薇剛平靜下來了一點，又聽到了這個消息，整個人又蹭的一下站了起來，音量拔高，“你說誰死了！”

來傳信的宮女被她這個聲音嚇了一跳，聲音怯怯的，“冷宮的蘇答應。”

“怎么可能！”上官薇不相信，下午見她的時候她還好好的，怎么現在就死了？

她的貼身丫鬟走到她身邊，小聲地說道，“娘娘，此事千真萬確，皇帝讓人裹了一層席子，扔到亂葬崗去了。”

無論她生前多么風光，死后卻只有一床爛席裹身，一時間，上官薇竟不知道是該同情她，還是該可憐她了。

“死了啊。”她垂下眼眸，無奈的低聲道，“你去，派人打點打點，不至于她死的太狼狽了。”

她雖然和蘇碧落不對付，但人已經死了，那些過去也都煙消云散了，更何況，她也只是個可憐人罷了。

宮女點了點頭，行禮后低身出去了。

所有人都出去后，上官薇癱坐了下來，緊緊的抓著胸口的衣服，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竭力的呼吸著新鮮空氣。

蘇碧落的那句話還在耳邊縈繞，像是夢魘一樣纏著她：

“是我，是我給她下的毒，我恨她搶走了屬于我的東西。”

她低聲重復道，“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

蘇碧落自盡的消息也傳到了靈珺宮，綠柚知道的時候，她的尸體已經讓人運送出去了。

她撥弄著手里的佛珠，有些唏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姑姑。”小宮女走到她身邊，說道，“皇上派人接姑姑去鳳儀宮。”

“哦？”綠柚側頭，冷眼看著她，眼里沒有一絲溫度，“不去。”

說完，她扭頭就走。

小宮女本來以為這是個很容易的差事，沒想到她這么不好說話，定了定心神，她又跑了上去，追到她身邊，“綠柚姑姑，這是皇上的意思，奴婢只是通傳。”

綠柚沒理她，只是加快腳步進了靈珺宮，讓人關門把她攔住了宮門外，綠柚也沒有刁難她的意思，只說，“回去告訴皇上，靈珺宮我住的很安心，沒必要搬。”

她陪了小姐十多年，還可以陪她走完自己的余生，然后下輩子，再去和她相遇。

“綠柚姑姑……”小宮女不死心的從里面喊，一個脾氣不怎么好的宮女掏了掏耳朵，滿臉的不耐煩，“讓你走你就走，死賴著干嘛。”

“你是誰？”被人懟了，小宮女有些害怕的問道。

“我是靈珺宮的宮女，記住了，我的名字叫綠荷。”說完，她對著她擺了擺手，“行了，你快走吧，要是姑姑待會出來看到你的話，肯定會不高興的。”

“可是……”小宮女還沒說完，就被靈珺宮的人轟了出來，她這才知道，這個看似簡單的差事，其實一點也不簡單。

小宮女：我好可憐，我好想哭。

最后還是軒轅辰景強硬的讓她搬了過去，踏進宮門的那一刻，看到里面的陳設她就愣住了。

兩顆巨大的桃樹前安著一個吊床，宮殿的前面種著數不清的花，爭奇斗艷的盛開著，好像在爭寵一般。

金黃色的宮殿外漆，宮門上還掛著兩顆燈籠，風一吹過，燈籠下的兩束麥穗也跟著飄動起來，推開宮門，一塵不染的大理石發著光，大殿中央擺放著一個到小腿上的長桌，是她最喜歡靠著的地方。

純白的簾帳罩著，里面的模樣若隱若現，床的斜對面擺放著一個很大的銅鏡，銅鏡上面擺放的東西也有些眼熟。

綠荷識相的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了她。

綠柚小心翼翼的去碰那些東西，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聲音如同細蚊一樣，聽得不大真切，“娘娘……小姐。”

里面的東西都是她存在過的痕跡，她以為那些東西都在那場大火中銷聲匿跡了，沒想到……

她緊緊的抱著姜靈珺曾經穿過的服飾，細細的啜泣聲從膝蓋里傳了出來，直到最后，她再也克制不住的大哭起來，“小姐，我真的好想你啊。”

她的舊物擺在她面前，總是給她一種她還活著的感覺，她總覺得，她好像就在自己身邊，從未離開。

綠荷想要進去提醒她皇上來了，軒轅辰景揮手，把這些人都摒退后，在鳳儀殿門口站了許久，從初更時分到夜幕降臨，一直站在門口，她在里面哭了多久，他就在門外站了多久。

以一種無聲的方式陪伴著她。

……

禹州城里的風土人情比京城的要濃烈的多，一到下午時刻，出門就能聽到街道小販的叫賣聲，紅磚綠瓦的樓閣，千姿百態的道路形態，路上的人十分的熱情，是她以前沒有見過的。

來禹州好幾天了，姜靈珺看到這些熱情的百姓，臉上也會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來，對著身邊的小棠說道，“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待了好幾天，小棠心里的那點害怕漸漸散了，只要是跟在她身邊，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往姜靈珺身邊湊了湊，又有些害怕站在她身邊的郡王，哦不，現在已經不是郡王了，只是一個閑散的王爺。

沈瀝洲交出手里全部的權力，把絕多數的身家都留給了那人，只為換和她一同離開。

對他來說，只要能和她在一起他什么都能拋棄，不過是重新來過而已，他有這個信心。

“有沒有什么喜歡的？”聽到她問小棠的話，他皺了皺眉，覺得她對自己一點也不上心，把什么好的都給了身邊人，心里不滿的同時，又有些無奈。

“沒有。”姜靈珺搖了搖頭，集市上的東西雖然好，但她過去是太后，什么稀奇玩意兒沒有見過？

“金銀首飾我都看膩了。”她說道，墨發青絲披在肩后，綰了一個簡約的發飾，頭上也只有一只桃花形狀的簪子，整個人樸素的不行，但一點也沒有埋沒她的容顏，反倒把她顯得更加的清新脫俗了。

“別買了，你的錢得留著。”她笑過之后又有些惆悵，不由得埋怨道，“你也真是的，離開的時候都不知道多帶一些銀錢來，這府里的開支，哪一樣不要錢啊？”

她佯裝生氣的瞪了他一眼，“笨蛋。”

還和小時候一樣。

“是。”沈瀝洲受教的點了點頭，雖然極力控制著面部的表情，但他翹起來的嘴角怎么也壓不下去。

“是什么是。”聽到他這么不咸不淡的回答，姜靈珺就來氣，忍不住和他細數著這段時間的事情，“你給我好好反省一下，從府里的修繕，買家具和買奴仆，你可倒好，空閑著手當甩手掌柜，把什么活都給了我。”

沈瀝洲還是笑，氣得她伸手擰了他一下，很用力，他臉上的表情的都變了一下，但他沒說話，面無表情的樣子還以為他不疼呢。

他手臂上的肌肉偏多，捏上去硬邦邦的，不怎么舒服。

姜靈珺收回了手，全然不覺周圍的人已經把目光投到了他們身上。

高大英俊的男人看起來就不像什么尋常人，通身的貴氣，儼然一個富家貴公子，姜靈珺站在他身邊，不僅沒有受到影響，反倒給人一種很般配的感覺。

穿過鬧騰的集市，姜靈珺突然停了下來，眼睛直直的看著前方。

“那是什么地方？”

沈瀝洲順著她的木光看了過去，看到了上面的幾個字后：“……”

沒等到他的回答，她偏頭去看他，“怎么了？”

他們的對話被后面的幾個人聽見了，墨風在心里排腹：天吶天吶，蔣小姐竟然會對青樓感興趣？！

“春風樓”可不就是青樓嗎？也難怪他們主子會用那種無法言語的表情了。

沈瀝洲的眉頭跳了跳，按耐住心下的情緒，“那里你不能去。”

出乎意料的是，姜靈珺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興致缺缺的模樣，“沒說要去。”

她只是奇怪罷了。

外頭彩色的絲綢羅帳簾幕，二樓窗口上對著下面路過的人搔首弄姿的女人們，都只讓她看了一眼后就收回了眼神，“走吧。”

沈瀝洲也不想待在這里了，一個個脂粉味濃烈刺鼻，聞多了只覺得呼吸不順暢。

剛要轉身離開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了在了眼簾中，姜靈珺轉身的腳生生的停住了，側頭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時，“那是誰？”

沈瀝洲一眼就認出來了那人，答道，“許良。”

“許良？”姜靈珺有些詫異，倒不是她記性不好，只是剛開始的時候沒有認出來，這下那人的身份確定后，她的臉色看起來更不好了，“他怎么會在這兒？”

不是應該在京城的嗎？

她看向沈瀝洲，后者搖了搖頭，自從江閆然的尸體運送回去后，這件事就沒有了后續，大理寺那邊也草草的結了案，這件事也就當結束了。

許良是當朝正紅的學士，能在這里相遇確實不易，姜靈珺給了墨風一個眼神，讓他跟著他，順便查查他這段日子去了什么地方。

墨風半點都沒有猶豫的去了，這次連沈瀝洲都沒來得及請示。

打發了墨風后，姜靈珺更沒有逛街的興趣了，讓沈瀝洲找了輛馬車悠悠的回府了。

離開了京城后，沈瀝洲被貶成閑散王爺，刺號“沈”，沒有接管禹州的權力，只能一輩子做個碌碌無為的閑王，沒有封地，更沒有自己的房產，就連這座王府都是太守鄒平自己劃的，這讓他底下的人都怨聲載道，一時間不知道遣散了多少人，只帶著一直跟著他的墨姓子弟來了禹州。

姜靈珺坐在馬車里，看著對面云淡風輕的男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佑之，你這是何苦呢？”

本來有著大好的前程，還有著別人無法比擬的才德，他是翱翔天際的鷹，怎會甘心折斷雙翼？

“不苦。”沈瀝洲說道，手里沏了一壺茶，遞到她面前，“嘗嘗？”

她點點頭，接過來抿了一口，眼神瞬間亮了，“不錯，茶香四溢，濃而不苦，有股很清香的味道。”她毫不吝嗇的夸贊道，“你的沏茶技藝見長啊。”

沈瀝洲也喝了一口，表情淡淡的，卻難掩眼里的欣喜，“不過隨便一學就會了，這有何難？”

全然忘記了苦練幾年的人是誰了。

“嗯，你很聰明。”她忍住笑，眉眼彎彎的，明艷的容顏總讓人多一絲心軟。

即使這張臉很陌生，但她的靈魂卻是他最熟悉的那個人。

沈瀝洲又抿了一口，狀似不經意的開口，“五年前，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在外征戰沙場，拼死殺敵，護景耀平安，只為了博她一笑。

不想，他大勝而歸回到京中時，聽到的卻是她羞愧自縊的消息，那一刻，他不顧一切的要去皇宮要個公道。

軒轅辰景坐在那個位置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居高自傲。

“沈瀝洲，你可知提劍入宮犯了律法？”他看起來依舊很年輕，有些東西卻在不知不覺的改變了。

沈瀝洲看著這樣的他，只覺得陌生，冷冷開口，“阿珺的墓在哪里？”

“戴罪之人，哪怕她貴為太后也不得入皇陵。”他頓了頓，看著他抬了抬下巴，曾經溫潤的少年不在，身上多了一絲殺戮的戾氣。

她做到了，用自己的生命教會了他如何坐一個天子。

無心無情，只在乎國家利益和百姓安全。

沈瀝洲冷笑一聲，手里的劍插入了坤寧宮的石柱上，他幾乎就要控制不住的殺了他，理智卻讓他清醒了。

他扔掉劍，轉身就要離開的時候，還是沒忍住折過身把坐在皇位上的他拽了下來，揚手就是一拳打在他臉上，軒轅辰景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和他扭打在了一起，周圍的官員不敢上去拉，一個是天子，一個是帶功回京的將軍，得罪了誰都夠他們吃一壺了。

更何況，這兩人還是一起長大的情誼。

“你們在干什么！”綠柚聽到宮人稟告的時候，來不及擦干眼淚就匆匆的干了過來，一來就看到了他們毫無形象的扭打在一起，怒不可遏的吼道。

她的眼睛還是紅的，急匆匆跑過來的時候臉上還掛著汗，狼狽不堪。

剛剛還廝打在一起的兩個人立馬停了下來，紛紛看向聲音的來源。

而那些站在旁邊不敢上前的官員也紛紛退出了坤寧宮，把地方留給了他們。

綠柚快步走上去，把地上的沈瀝洲拉了起來，沒管還在地上的軒轅辰景，心疼的拍著他身上的灰，“你真是的，剛剛打了仗回來，身上還有傷呢，和他打什么。”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再一次掉了下來，每一滴都砸在了他們倆的心上。

沈瀝洲的身上，臉上都掛了彩，嘴角的淤青最明顯。

“綠姑姑，阿珺她……”他偏過頭，壓制著心里的痛苦，后面那幾個字他實在是說不出口。

他要怎么，怎么去接受她的死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