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東常常從夢中醒來,他的睡眠質(zhì)量一直很糟糕。
成為圓桌嘍啰之后,更是如此。
有的時候,一個人在似乎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突然醒來,看著天花板發(fā)呆。
回味方才幾分鐘的,恐懼、興奮或者溫暖。
或者,悲傷。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林東拿起手機看了眼備注,上面寫著:
“我并不確定,仿佛本來就在那里,只不過,我從來沒有觀察到。”
但他并不決定這么說,這樣說顯得有些不對勁。
林東放下手機,繼續(xù)著自己的表演,面無表情的表演。
在一旁坐著嵇阿甲,正在喝奶茶:
“吸溜~吸溜~吸溜~”
哦抱歉,他只是在假裝自己,正在喝奶茶。
一個好的演員,要學(xué)會隨時隨地演出精彩,就像現(xiàn)在這樣。
漸漸地清醒,但夢中的一切不會因此減緩消散的速度,林東已然回想不起來具體發(fā)生了什么。
就像是在買瓶醬油的路上,遇到了一個迎面走來的人。
對方和自己對視了一眼,似乎都從雙方的眼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但是,終于還是沒有打上一個招呼。
林東一直在想,這個人是誰,恨熟悉的陌生感總是在這一刻糾纏著他。
有時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或者畫面,浮現(xiàn)于腦海,就像是曾經(jīng)去過一般。
有時,可能是一句話。
嵇阿甲將手機放在林東前面,以此作為提詞器使用:
“我們的想象力已然逐漸枯竭。”
林東莫名的,感到身上一陣陣地冒寒,他忽然感覺到了,汗水像奔涌的河水穿過了一道不知何時打開的閘門。
這時的林東自然沒有注意到,因為怕冷,弦一郎把溫度調(diào)到了四十度。
林東只是在感慨,湍急的水流不再是往日里的溫柔模樣,撕裂開他的身體,卻連一點點泥沙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也對,林東忽然意思到,確實不會留下。
站在一旁的林飛伸出手,將林東的頭掰向了窗戶的方向。
那里有什么呢?
并不厚密的窗簾卻是遮擋住了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陽光,讓林東感覺到身上的力量沒有了支撐,快速地從本就虛弱的身體中流失。
林東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
作者親自出手,將林東的手伸向了臺燈。
此刻,正有無邊無際的恐懼仿佛從地底泛起,林東非常想把手抽回來。
但最終,他還是打開了臺燈。
手機作為提詞器,此刻正顯示著:
“尋找些許的亮光,去告訴自己還真實地與這個世界有著哪怕一丁點的聯(lián)系,但是卻在墻上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林東在緩緩消逝的時間里努力回想,剛才為什么要那么做,為什么會突然有那樣的想法。
他只存在于夢中。
當床上躺著的林東醒來的時候,之前那個已經(jīng)徹底消失。
林東打了個哈欠,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臺燈是開著的。
“真是粗心大意。”
林東看著提詞器,說出了上面寫的字。
林東,二十八歲,是教了四年音樂的高中老師。
十八歲之前,林東依然是一個五音不全的人,唱著總是跑調(diào)的歌。
十八歲的某一天,林東的父母正式離婚,當時電視上正在播放紀念回歸的新聞。
在那之后,林東忽然像是開竅了一般,在音樂的道路上大步前進。
大多數(shù)人提到林東,都會先嘖嘖稱贊:
“歌唱得不錯。”
人長得吧,也還一般般,也就那個樣子。
高三前,林東的學(xué)習(xí)成績一塌糊涂,和他的歌聲一般。
不知怎么,到了高三,突然就有了點兒醒悟。
和歌聲一般,成績也開始突飛猛進。
就這么在別人驚詫的目光中,考上了大學(xué),而且還不是普通的大學(xué)。
入校那天,林東看著提詞器,明確了自己的未來:
“考研,留校,成為大學(xué)老師~!”
可惜一步一個腳印的他,最終還是在這條指明的道路上走偏了路。
沒有成為大學(xué)老師的他,進了現(xiàn)在的高中,當著一個音樂老師。
但即使如此,他高中音樂老師的身份也還是成了別人口中的榜樣。
甚至連他自己,每天看著提詞器,都會覺得自己的人生圓滿了。
“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有人在提詞器上寫了這句話,想要提醒林東,這一切都是虛幻的榮耀。
但林東沒有在意,他只是自顧自的走向衛(wèi)生間。
“是不是工資特別低?
我前幾天搞了批貨,一來一回凈掙二十萬。
你從小到大數(shù)學(xué)就特別好,干脆來幫我管這個生意吧。”
不久前,老朋友找到了他,和他談了這件事。
還告訴林東,不久后他就要結(jié)婚了,林東必須去。
林東當時看著提詞器,點了點頭:
“你結(jié)婚,我肯定去。”
不過換工作的事兒,林東沒有同意:
“至于工作的事兒,我對現(xiàn)在的工作挺滿意的。”
真的滿意嗎?
其實不見得。
不過是跟著提詞器的指示,在人海茫茫中活的像一具漂浮的活尸體。
但早在很久以前,林東便已經(jīng)徹底放棄抗爭。
此刻的他,其實更適合另一個詞,“生活的死尸”。
他無法對提詞器說一個“不”字,因為他知道這樣做自己才能走向“光明的未來”。
走在按部就班的,別人安排好的道路上,去往別人向往的美好生活。
這是林東想要的生活嗎?
他每每在夢中都會問自己,是否還要像現(xiàn)在這樣活著。
但最終,醒來后的他,依然還是被提詞器牽著鼻子的走。
也許有時候,一個人想要變得不太一樣,不是因為想要證明自己很好,而是為了證明他還活著。
林東洗了把臉,手機忽然振動了一下。
他的一個老朋友微笑發(fā)了一張照片,是她和孩子的。
五歲那年,林東有了一個新的鄰居,他們家有個女兒,叫微笑。
那時候,林東還沒有提詞器,生活里沒有一點兒的指引。
但是那時候的生活,卻是現(xiàn)在的他唯一的一絲微光。
透過這微光,他看到了當時的自己,看到了那熟悉的笑容。
那個剃著平頭的女孩兒一直藏在林東內(nèi)心深處,卻一直離他很遠一般。
無數(shù)年后的現(xiàn)在,林東只能看著提詞器發(fā)上一個微笑:
“孩子還是那么可愛。”
可誰能想到,微笑在下面回了一句:
“那我呢?”
看著這三個字,林東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
站在一旁的作者微微皺了皺眉,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林東忽然發(fā)現(xiàn),提詞器正在閃爍。
他忽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抓著手機的手下意識地用力,并敲下了幾個字:
“你也很可愛。”
“我們見個面吧。”
這幾個字出來后,提詞器徹底消失了。
林東忽然癱坐在地上,忽然嚎啕大哭,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哭。
在這一刻,他再一次的獲得了“自由”,就像五歲時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