梗在彼此之間的一種陌生感覺,經過一番介紹手續之後自然地消除了;空氣便也輕鬆了起來。實在大家都感到了飢餓;尤其是羅建和莫輪,這時候經不住滿桌子點心的誘惑,對於高懷和那女人的事也懶得去理會。杜全卻始終在糊裏糊塗之中,一切只好跟著別人那麼樣做。當白玫拿了熱水瓶替大家斟開水的時候,他向身旁的莫輪拉一拉袖子,低聲的問:
“喂,這究竟是什麼回事?”
“你不必問,總之不須你付賬,肚子餓就放心吃好了,等一會你自然知道的。”
杜全不得要領,又向另一邊的羅建碰一碰;但是看見高懷站立起來說話,他便住了嘴。
“我要向大家宣佈,”高懷帶著興奮的神情說:“這一餐是白玫姑娘請客的,讓我們以水當酒,致謝白玫姑娘的盛意。”
白玫急急說著“不敢當,不敢當”。幾個人已經舉杯附和,紛紛向她勸飲。白玫難為情地應酬著,好像大家喝的真是酒的一樣。在喧鬧聲混成一片的時候,有人在砰砰的打門。
四個人不期然地互相看一眼;大家都共同警覺到一件心事。高懷悄悄地問羅建:
“昨晚進行的結果怎樣?”
羅建低聲回答:“我正想問你。”
“莫輪呢?”
“同樣失敗!”
高懷的心向下一沉:這怎麼辦!最急切的問題還是目前怎樣應付雌老虎。一個女客同在一起是最尷尬的事!但是打門聲愈來愈緊,不能再猶豫了。高懷在惶急中,只好向三個夥伴示意一下,說一聲“大家來!”便跑去開門。
打門的果然是雌老虎!不讓她開口,一連串的招呼便迎了上去:
“赫,巧極了,三姑,請進來吃些點心呀!”……“真是相請不如偶遇呵!來罷,三姑!”……“我們正要派個人去請你上來的啦!”……“現在用不著去請了,三姑,大家都是自己人,就坐攏了來好啦!”……
在一陣熱烈的空氣裏,幾個人你一嘴我一嘴“三姑三姑”的亂嚷,弄得事前全未防備的雌老虎感到狼狽;很困難才從那一串擾攘的包圍中爭到一個開口機會:
“我沒有空同你們吃什麼點心,我上來是為了……”
一片喧聲又蓋過去,把雌老虎的話擾亂得沒法子繼續。可是她仍舊掙扎地搖手。高懷急起來,回頭從桌上抓了兩隻叉燒包,轉過去一把塞上她的手:“你沒有空就送給你帶回去吃!”說著,推推擁擁的把雌老虎拉了出去。杜全趁勢掩上了門。
白玫呆呆的站在那裏,她對於這一幕情景很感到些迷惑。到了三個人回來桌邊的時候,羅建覺得需要造個理由來解釋一下,便說:
“這位周三姑是我們的包租婆,是個很有風趣的人;她慣常上來和我們開玩笑的。剛才也許看見白姑娘,有點陌生,便客氣不敢進來了。”
“這便對不起了,羅先生,我趕走了你們的朋友?!卑酌惦y為情地道歉。
“不要緊,她不來我們不是多吃一點嗎?”羅建笑著,自己就伸手去抓雞包。
杜全和莫輪早已忍耐不住,落得羅建作了開路先鋒,便也不客氣的動起手來。但是白玫還矜持著;她關心高懷不曾回來。
“我們吃著等他好了,反正這許多東西也吃不完的。他碰到包租婆總得應酬一番,怪孩子氣!”
“對了,高先生是很有趣的人?!卑酌迪肫鹨灰箒淼氖?,半點也不疑惑?!暗悄銈冇辛诉@麼好的包租婆也實在難得,很少見到過包租婆肯同住客打成一片的哩!”
“而且,”杜全也幫忙著撐撐場面,“她開的玩笑常常開得似模似樣的啦!”
“在我們幾個人中,高懷和她是最合得來的了?!蹦喴布由弦痪洹?
白玫對於這事似乎很發生興味:“我想,這都是你們對她好,所以她也對你們好哩!”
“也許是這樣罷。你看,高懷又和她纏得沒法脫身了?!?
羅建這樣一說,杜全和莫輪都忍不住笑出來。白玫也湊趣地笑了。
高懷應付了雌老虎回進屋裏的時候,幾個夥伴已經在那裏吃得很高興。他回到原位坐下,立即向白玫道歉。
“我才對不起,比你先吃了。—怎樣?那位周三姑不肯來吃點東西嗎?”
“她不肯來,她太客氣了?!?
羅建的腿子碰碰高懷:“我們剛剛和白姑娘說著包租婆同我們多麼好,常常上來同我們開玩笑?!?
“真的,”高懷會意地笑著,“她每天總要來兩三次;白姑娘,你早上不是和她碰過頭了嗎?”
“所以我剛才對羅先生他們說:我非常羨慕你們的生活;大家住得這麼融和,又有這麼好的包租婆?!?
白玫的臉上的確顯出羨慕的神色。高懷覺得很有些滑稽,不由得這樣應出來:
“羨慕嗎?如果你和我們接近得長久一些,也許還有許多東西叫你羨慕的哩!”
白玫沒有領悟高懷這句話的意思,卻誤會他所指的是他們生活上的事,便得意地應道:
“我知道了,剛才你出去的時候,羅先生已經告訴了我?!?
“什麼呢?”高懷倒奇怪起來。
“羅先生說,高先生是個新聞記者,作家……”
高懷禮貌地點點頭:“不敢當。”
“羅先生是個—萬世師表。”
“唉,你嚇怕我了?!绷_建叫出來,“白姑娘,我只說我是教書匠罷了?!?
白玫望著杜全:“杜先生是個神聖勞工?!?
杜全的表情顯得有點尷尬:“認真不敢當。”
“莫先生是……”白玫頓住了在思索。羅建接住替她說:
“收買古董專家。”
莫輪難為情地笑著。於是全體都放聲笑起來了。
一個茶會便在輕鬆的空氣下度過。大家都吃得飽飽的。果皮、包子皮和別的殘餘東西,丟滿了一桌。在這個場合裏,白玫雖然是陌生的,關於她的一切,大家都不清楚—尤其是杜全;可是這並未成為彼此之間的隔膜。他們只覺到她的態度,她的談吐,和她的儀表,都似乎有一種引力,使他們自然地對她發生了感情。
另一方面,白玫也有同樣的感覺。她並未了解這幾個男人的生活;但是似乎捉摸到一些什麼,使她意識到她和他們之間的距離不會很遠,至少,她可以認定他們都是誠實可靠的人。在這樣的想像下,當他們都離開桌子的時候,她便把收拾食桌當作她本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