尕娃子進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理發,城里和野外不同,理發也由農村的街頭挑子進了理發店,剃頭刀換成了推子,尕娃子在椅子上坐下,披上圍罩,老師傅過來,剛要動手,尕娃子眼睛盯著一個姑娘,嚷嚷著說:“我要那個妹妹理發。“那女子就走了過來,說:“你這頭發怎么這么長,幾個月沒理了,頭發長得可以扎辮子,胡子拉碴的像個野人。“
“你猜猜?“
“好幾個月了吧!“
“有眼力,三個多月了。“
“再猜猜我是干什么的?“
“像是勞改犯,你不會是監獄里逃跑出來的吧!“
尕娃子聽了哈哈大笑,然后說:“差不多,我們是石油工人,常年在野外工作,不著家,不進城,跟野人差不多。“
“聽說你們工資高,經常吃肉呢!“那姑娘好奇地問。
“好啊!我給你介紹個石油工人,嫁過去,跟著吃香喝辣,享福去吧。“
“唉呀呀!你真會開玩笑。“她笑了起來。笑著笑著,鏡子里的笑容凝固了,拿著剪刀的手停在了半空。哦,哦,尕娃子聽聲音不對,朝鏡子一看,頭左邊剪了個豁豁牙,挺難看的,也忍不住放聲笑了起來。
大家常年在野外,隊員們互相學著理發,將就著過,反正理好理壞也沒地方去張揚。尕娃子臭美,愛收拾,喜歡打扮。這頭發長了,也不愿讓那些臭水平的隊友打理,今天好不容易進了城,想理好看點,逗姑娘開心,卻讓姑娘開小差,卻把頭發理壞了,換作那老師傅,依尕娃子的脾氣,早該發作了。可這是個姑娘,自己嘴賤,正想逗姑娘開心呢,不曾想把頭發剪壞了,他不發脾氣反而笑了。就這么聊著,尕娃子認識了這個姑娘,想約著一起到城里轉轉,看能否交個朋友。這姑娘是那老師傅的姑娘,他見不得別人逗他女兒,高聲咳嗽幾聲,提醒著丫頭,女孩吐吐舌頭,噤了聲,不再理睬尕娃子。
理了發,換上了干凈衣服,一個個恢復了精神。
那個鹽池的小縣城鬧騰起來,在節日期間,街面上熙熙攘攘。那個只有一百多平方米的供銷社里有不少人進進出出。縣城那窄小的街道上鋪著石條子路,隊友們在這條坎坎坷坷高低不平常年失修由碎石沙礫鋪成的街道上懶洋洋地閑逛著。尕娃子和小吳歪戴帽子斜叼著煙站在路旁瞅著街上的行人,李金光拉著幾個關系密切的隊友在一起開開洋葷,補充一下長期體內營養不良和各種維生素的不足。有的隊友往返幾十里什么都不干,就是想將那囚禁的心靈釋放一下,從中得到某種解脫。
老謝他無動于衷麻木地看著周圍發生的一切,周圍的一切對他好像都沒有影響,他家庭負擔重,不敢亂花錢,他沒有任何的奢求和企望,他知道自己的命運和他的同伴不同,急著回老家看老婆和娃娃去了。
他們走后,蘆地質和錢小兵及王大寶幾個人住在一起。他們換了衣服洗了澡,互相幫著剪了頭發,各自的床上看書,想著各自的心事。
過了挺長時間,錢小兵伸伸懶腰建議道:“蘆技術員,咱們到外面透透氣、曬曬太陽。今天天氣不錯。”
外面的天氣果然很好。晴空萬里,沒有一絲兒風,秋天的日頭曬在身上暖融融的。“蘆技術員,你咋不到縣城逛逛?”我不喜歡熱鬧,還不如看書……”
錢小兵知道他是因蔣曉鈺的事還沒有放下,怕是遇見了尷尬,他看了看蘆技術員欲言又止。
王大寶接過這話說:“常聽人說尕娃子是惹事頭子,不和他們一起去也對,說不定又惹出什么麻煩了。
“大寶,聽說劉云生家里也不好。老爺子現在還在監獄里關著呢?”錢小兵小心翼翼地問。大寶苦笑一下,而后他拍拍王大寶的肩膀說:“苦命人多啊!”
夜幕降臨后,明月越過樹梢升在了天上,空曠的大戈壁格外寂靜,尕娃子興奮地回來了,他今天和那理發的姑娘搭上話了,就算認識了,希望在明天……
晚飯早開過了,去城里逛了一天的隊友們下了車就直奔食堂。
“宗老大,大過節的,喝湯水面,這是國慶嗎?
“大領導都說了‘忙時吃干,閑時吃稀’,又不工作,不勞動的,還想吃干的。再說這么晚了,我加班加點,給你們準備好熱乎乎的,這就不錯了,你們感謝我還來不及呢!“宗春海不客氣地回敬著。
“你就不能多加個菜,炒點肉,見個葷菜,犒勞犒勞大家。”小吳向拿著勺子的宗春海抱怨道。
“就是,一年三百五十六天,饅頭、稀飯、面片,喂豬似的,這過節了,隊里也不給改善一下生活。”李金光也在一旁跟著小吳湊趣道。
小吳和宗春海關系好,說什么無所謂,就當玩笑罷了,李金光平時焉了吧嘰的,跟他沒什么來往,憑什么教訓他,宗春海不樂意了,他把舀飯的勺子摔得當當響:“改善生活?想吃肉?等到過年回你家去吃吧!我這里就這些,愛吃不吃,不吃讓一邊去,不要擋著別人。”
“回家過年,吃我媽給我準備的紅燒魚,燒肉、燉雞,誰吃你這破玩藝兒!”李金光也生氣了,不屑地嘟囔道。
宗春海用撇腳的陜北話,模仿著李文革的樣子,一手挺腰,揮著勺子,反唇相譏:“回家過年,想得美,回不去了,和去年一樣,堅守崗位。”
宗春海的話,把大家帶入了絕望,食堂里頓時平靜下來,幾十個人齊刷刷地看著宗春海,想知道個究竟。
“誰說的?”小吳愣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焦急地問,他未婚妻等他快三年了,今年若不回家,對象非吹不可。
大伙兒都用將信將疑的目光盯著宗春海,有人便將內心的怨氣和懷疑直接指向了宗春海:“你個老狗,誰說的,當真嗎?“
宗春海傻眼了,他知道這個玩笑的輕重后后果,連忙辯解說“我學著李隊長說話,開個玩笑,我也不知道放不放假!”宗春海知道他那句話觸動了大家的神經,惹了眾怒,趕忙向大家聲明。
“我操!這事也敢開玩笑,你不想活了!”一股無名火燒得小吳渾身躁動,他猛地把一大碗剛打好的面片湯狠狠地向出飯口的宗春海潑去,全都灑落在了宗春海身上。剛出鍋的湯面片又熱又燙,燙的宗春海子哇亂叫,像頭被激怒的獅子,從里面沖出來和小吳扭打在了一起。食堂里頓時像炸了鍋一樣陷入了混亂狀態,有人在拉架,有人在幸災樂禍地看熱鬧,尕娃子猛喝一聲:“都給老子住手!“這一聲竟然震住了宗春海和小吳。尕娃子心里想的是,他倆人都是自己的酒肉朋友,宗春海平時打飯沒有少照顧他,小關則是他的跟屁蟲。自己的陣營不能亂了陣腳。
王文漢還沒邁進食堂的大門就聽到李金光和劉云生的嚷嚷聲了,食堂里面亂哄哄的。急步走了進來,看到尕娃子已制止了這場混亂,倒是對他高看一眼。
趙紅霞生了孩子后,知道了王文漢在老家的對象與別人結婚的消息,不知什么什么原因,她鼻頭感覺微微發酸,淚水差點落了下來,后面馬大姐給她講什么根本沒有聽,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無法自拔,是酸是甜,是辣是辛,五味俱雜,各種情緒一擁而上。
趙紅霞和李建綏結婚后,她心里始終有王文漢的影子,影響著她與丈夫的關系,籠罩著她們的生活,她強迫自己要忘掉王文漢,要和李建綏好好過日子,可這情滲透到骨子里,充斥在每個細胞里,如長了刺的倒鉤一樣,拔不掉,動一動心思就扯著疼,如千年的銹,無論怎么洗刷,漿包都烙著深深的印記。她祈禱上蒼給她一杯忘情水,讓她忘了過去,不要再折磨自已。她期待自已狹窄的生活空間會出現什么大事來轉變他們現有的狀態,但是卻無法打破,她沒法去一下子改變自己的內心世界,也沒法去一下子接受李建綏給她帶來的陌生的情感,她多么想沖破過去感情陰影的執迷不悟。
情殤,當淚水劃過面頰,卻無知無覺,這些成為過往的一切,不應該奪去你的笑顏;祈求,終有一天你會回復過去的燦爛,即使因此而心碎無法補救,無法承諾,說不清的情緒在心中盤踞。初戀的印記,難道用一輩子的長情來難以忘懷嗎?她經常對著鏡子問自己:“你真的忘不了你的初戀嗎?他已經有未婚妻了,他不需要你,他拋棄了你,這是命運對你一次不懷好意的玩笑?這就是命,你要相信命運,順從命運,聽從命運的安排,再不要妄想了,好不好?”
王文漢的未婚妻與別人結婚了,也就是說,王文漢始終沒有結過婚,還是個單身漢,身邊沒有女人。她心中破滅已久的希望又點燃了,她忽然有種想去尋訪過去的沖動,想回到過去剛認識王文漢的朦朧時光,記憶中單相思的苦戀日子,未來遮住了眼簾不能掀開,雖然一片虛無,卻也有深深的甜蜜。對王文漢的思戀又升騰了,關閉的心扉又打開了。可自己是個死了丈夫的寡婦,還帶著個一歲的孩子,莫名的傷感又來了,回頭看著睡熟的小孩,無聲地摟緊孩子。
一場秋雨一場寒啊,野外的秋天更有野性。前幾天暖和得還能穿短袖,這幾天索索不斷地下了一整天的毛毛雨,涼意還是明顯濃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