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嶺川道里，也有了些熱鬧，賣豬提雞的，賣雜貨瓜子糖的，還有寫對聯的，小孩興奮，大人問價，女子扯布，老人抽煙，趕集的人匆匆忙忙。雪落在人的身上，瞬間消失，沒有人顧得上欣賞雪景。整個川道里都洋溢著喜悅的氣息，他們忙里忙外，又是打掃衛生，又是炸果子蒸饃饃，祭祖敬神。

趙紅霞發完信，想起今天是臘月二十三，是掃家的日子，含義為“除塵”，除卻一年的積塵。家里所有的家具都要搬到院子里，擦洗一遍。然后就是室內墻壁和頂棚的粉刷。她建議隊上來一場衛生活動，打掃衛生，洗衣服，滅虱子……

王文漢很贊同，軍人的作風，說干就干，雷厲風行，全隊行動了起來。

晚上，王軍和同屋的老謝、趙光頭、李建綏聊天。

“盼著春節能回趟家，看看年邁的父母，陪陪家里孤單的孩子，與老婆娃子吃一頓團圓飯，這次又泡湯了，我覺得，人最怕的不是苦不是累！最怕的是晚上躺在被窩里想家的感覺……“老謝傷感地說。

趙光頭和老謝是一個大隊的，兩家的情況都互相熟悉。春節對他來說，就是“忙年”。父親有病，腰不好干不了重活，從臘月二十三開始，拆洗被子、被套，枕頭;掃梁、清灰、洗塵用一種當地特制的“刷子”從上到下一遍一遍將白色的涂料漿水刷抹到頂棚和墻面;貼窗花、寫對聯、生豆芽、蒸花饃、做豆腐等等。直到年三十對聯貼好，院子清掃干凈，旺火壘好，年夜餃子包好，一切才得以停當。

這也是我們那個地方的習俗，這些活路都是他幫著母親干的。聽著老謝的感嘆，他擔心母親一個人干這么多活，身體能否扛得住，可別累壞了。

在所有的傳統節慶中，春節是與鄉愁最具關聯性的節日。春節，更是一個團圓的節日。是自己與自己心情的團圓，我們常常不由自主地在年末時節盤點自己一年來的得失，暢想來年。也是自己與親朋的團圓，一年的思念終于在這一刻彌合。游子們拖兒帶女回到家，將一年的風塵喜悅融入到過大年的氛圍中，以各種方式奉上自己的孝敬。

在外漂泊打工的人群回到家，將一年辛苦積攢的工錢交到家人的手中，卻又極盡大方的置辦各色年貨，幾乎忙碌一整個臘月，然后齊嶄嶄地在大年初一那一天開始，過上了有錢有閑、有吃有喝、有禮有節、走親串友的好日子。他們放下沉甸甸的勞作工具，從面朝黃土背朝天，變為頭頂藍天腳踩大地，幸福地走在村巷的街道上。一年當中至少在這一段時間里，他們是輕松的，喜悅的。

大年三十的晚上，太陽仍舊在另一邊沉沉地睡著，在生產隊倉庫改建的隊部里，長條板凳擺了好幾圈，既當坐椅，又當餐桌，擺著飯盒，大家聚在一起，里面多了幾樣菜，有幾塊紅燒肉，一小勺魚香肉絲，一小份酸菜土豆絲，油炸豆腐，還有幾粒油煎花生米，青海湖的湟魚熬了一大鍋，魚是上面配發下來的，還真不少。辦公桌上放著水果糖、瓜籽、帶殼花生，每人抓一把，

“今年的春節，異鄉異客，回不了家，今天，我們歡聚一起，在這里，條件簡陋，擠擠巴巴，沒有餐桌，食堂盡最大的努力，搞了幾個小花樣，改善生活，聽著炮竹的聲響，過一個大家庭聚會的除夕，今天大家高高興興，過了這個年，我們所有人全身心投入緊張的工作，迎接1971年的開門紅。”王指導員端著用玻璃杯蓋子盛著酒的“杯“對著大家，那燈光照到他臉上，顯得格外的紅潤，像是有滿腔的熱血要噴發，“來。兄弟們，干了！”說著，就一個仰頭猛得喝完。“好，干了！”“干了！”…………所有人都大喊一聲“干了”，然后就仰頭一灌，將滿杯酒融入了愁腸熱血！隨著喝了下去，場面頓時熱鬧了起來。有互相間嘮嗑的，也有互相取笑，捉鬧的，總之只要是能帶來歡笑的，任何東西都不是錯。這就像是一個天堂，忘卻了所有煩惱的地方，只是每個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浮出一點鄉愁。

王指導員說劉隊長你敬幾杯酒說兩句吧。劉光輝舉著印著為人民服務的搪瓷茶杯走到了眾人面前，“今天我要在這兒喝三杯酒！第一杯，我敬在座的每一位兄弟！”大家都站了起來，“這第二杯酒我要敬王指導員，他是我們的好領導，吃苦在前，關心大家，愛護大家，謝謝你，王指導員！”

“劉隊長，說得啥話！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他又斟上了第三杯酒，“這第三杯酒讓我們一起敬我們的父母家人，愿我們不在的日子里他們永遠幸福健康！”說著朝來時路的方向敬了個禮，把酒橫撒在身前。我們也都朝那個方向敬禮，然后學著他的樣子把酒撒在地上。

酒喝了一半，李文革建議大家共同唱一首革命歌曲，說著挎上手風琴，拉起了《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會唱的也都跟在后面唱了起來，不會唱的在旁邊打著手拍，氣氛倒也熱鬧。他們的歡樂已悄然在黑暗中匯聚和升騰，不需要光芒的照耀，每個人從頭到腳閃著的全是快樂的光芒。

當夜，常明亮多喝了幾杯酒，心中有一片悠悠的感傷。口吟著:“今夕何夕，歸來時又是何年？“翻來覆去睡不著，干脆坐起來寫詩。

春節是故鄉的召喚，父母的團圓期待;

是在外游子一張回家的車票，

過了一年對父母蹣跚的背影的隱隱緊張和擔憂，

是娃們要喜糖穿花衣放炮的熱鬧，

是一家人坐在炕頭包餃子喜氣洋洋的氛圍，

是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一起的閑話家常，

每逢佳節倍思親

我人在黃土高原，

心在遠方牽掛著你們……

一位工人給家里寫的信:爸媽好！我進到火炬油田會戰指揮部地調處當工人，面對新環境，新工作，新隊員，還有自己不適應的重體力勞動，特別想你們，原打算春節放假回家給你們二老一個驚喜。1月24日，上級通知春節放假五天的消息后，我抑制不住興奮的心情，用粉筆在我的工具箱上寫上了“春節放假五天”六個大字，可是大雪封山，路不通，我回不去了，今天26號，是除夕，食堂的飯菜很豐富，比在家里吃的還好，有紅燒肉，魚，魚香肉絲，酸菜土豆絲，油炸豆腐，花生米。大家一起喝酒，王指導員還給我發了一支煙，我第一次美美地吸了一口，挺嗆人的，不過菜香再加上酒，還是挺好的。

放假也是愛情的季節，劉光輝和孫小葉早就認識，也公開了倆人的戀情，蘆地質和蔣曉鈺是公認的一對好戀人，方雁和高鶯的對象在機關后勤，住在陽關，離的不遠，都回去探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