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不一會,終于到了營地,馬大姐跑來看幾個女子,見她們累得像個泥猴,身上一身土,臉上土混著汗水成了泥,頭發(fā)粘連成一揪一撮的,心里痛惜,看到屋子里沒有水,馬大姐提起水桶出門,到大伙房提來一桶水。讓大家洗洗。周玲玲倒在炕上不想動,說不洗了,要歇口氣。馬大姐說,不洗不行,出了那么多汗,身上那么多油泥,肯定臟得不行了,不洗有多難受,睡著也不舒服。說這么長時間,不見周玲玲有動靜,馬大姐過去一看,才知道她睡著了,心里嘆口氣,好苦的女子,過去為她輕輕地蓋好被子。出了門去食堂,打來了飯菜。晚上十點多,周玲玲醒了,馬大姐說:“先吃飯,還是先洗一下。周玲玲才感覺到渾身不自在,肚子也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說先洗洗,馬大姐又去燒水,周玲玲的手控制不住,抓起饅頭啃了起來,菜已涼了,也顧不上吃菜,等水燒好,兩個饅頭己下肚了,也許是饅頭涼了,也許是吃得太快,她噎得打隔,過二秒鐘從肚子向喉嚨里沖一口氣,“呃“的一聲,十分響亮。馬大姐埋怨道:“你看你,飯菜還沒熱,怎么就吃下去了。“趕忙倒了一缸子熱水遞給她。周玲玲脫了衣服,在馬大姐的眼皮子底下洗起來。馬大姐一看,趙紅霞的肩膀被勒得青腫了起來,還起了泡,連胸脯的乳房上,也被繩子擠壓出了一道紅紅的印子。周玲玲又用擦洗身子的剩水洗腳,脫襪子時疼的“啊“地叫了起來,腳上的水泡和血泡,有不少破了粘貼在襪套上,脫時撕裂著疼。馬大姐拿了針,幫著她挑,一連挑破了十幾個。馬大姐憐惜地說:“玲玲,一個女人也別太過了,太好強了,女人到底是女人,女人的身子骨,不能和男人比。女人生來嬌小,體能差,身子骨不是用來干那些累活重活的,女人要干那些男人干不了的輕活和細活,你這么干下去,和男人一樣,甚至比男人還干得多,會把身子累壞了,落下一身的毛病,一輩子就完了“。
周玲玲感激地看著馬大姐說:“我干活習慣了,也累慣了。“說著向馬大姐講述了自己她過去受苦的經歷。1967年,命運似乎跟她們這一代人開了個逆時空的玩笑。她的父親是一位工程師,從小教育她好好學習,立志上大學,她不辜負父母的希望,努力學習,一直是曾排名前列的尖子生,正當她在十八歲的多夢花季,準備實現夢想的時刻,上面來了通知,六七屆高中生必須下鄉(xiāng),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她只能隨著歷史的巨大洪流,和她的同學們背著行李,拿著戶口來到了生產隊。那個年代,知識青年是一個響應國家號召,充滿激情和敢于戰(zhàn)天斗地的熱血青年,激越的思想,澎湃的熱情,超常規(guī)的工作方式。每天早晨四點就要起來,扛著紅旗,奔赴農田,參加集體勞動。
有時連她自己都不敢想象,她是怎樣在那里熬過這三年的?農村開展“農業(yè)學大寨“活動,到處都在搞農田基本建設,冬天農閑要興修水利工程,需要平田整地修渠,改善土壤環(huán)境用以改良鹽堿地,開春要翻地運糞播種,初夏需要鋤草插秧,夏天需要施肥間苗澆水,和天要收割打麥。生命不息,勞功不止,沒有節(jié)假日和星期天,繁重的農活考驗著每一個知識青年的意志。她用那稚嫩的肩膀擔起沉重的泥擔子。她下鄉(xiāng)三年間,曾二次與農民們一起到大型水利工程工地挑河治水,繁重的勞動任務應接不暇,勞動強度遠遠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八九十三個月,依次是麥子、玉米、高梁、水稻的收獲季節(jié),天氣干燥炎熱,酷暑難擋。在這樣的天氣里收割是農活中最苦最累的。夏收和秋收是搶時間趕進度,就是一場戰(zhàn)斗。記得剛到農村,那一年是個豐收年,九月底,齊腰高的稻稈支撐著金黃色的稻穗沉甸甸地彎著腰。她們起得很早,凌晨稻地里還有一絲涼意,她們隨著農民橫排隊開始收割,每人負責四垅。她戴著一頂大沿的草帽,彎著腰幾乎被稻浪淹沒。第一次割稻子心里還有些激動,暗下決心自己一定不能落后,低下頭揮動胳膊拼命地向前割著,稻谷桿比麥桿柔性大,割起來更費力,而且稻谷重,更累人。她旁邊是婦女隊長,一邊給她示范,一邊幫她割幾把,只能看見隊長黑黑的胳膊晃來晃去,一小會就把她甩在了后面。這時的她顧不上擦掉頭上的汗水,眼睛已經被汗水模糊了,蜇得生疼。忽然聽到隊長在喊:“第一趟到頭了。“她直起腰抬起頭看,啊!他們已到地頭了,自已還在地中間,真丟人,她不示弱忙往前趕,割完一垅,她的手上磨出了血泡,胳膊酸疼的支不起來,就覺得后面有根筋,馬上就挫了,就像咱們傷筋動骨了,一下子被扭傷了,那種感覺。后來趕快又彎下,一點一點慢慢地起來。起來起來,太陽都是九個六個的那種感覺,全都花了眼睛。忽然你覺得你要發(fā)泄一下,一種東西,說不清楚的一種東西,就是表達自己心情。每天收工回來的路上,知青總是開玩笑說:“回去后拖著貓尾巴上炕吧!”一天農活下來,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似的。晚上躺在床上,又累又困又乏又餓,她有一種說不出的心酸和惆悵,她真不明白,背井離鄉(xiāng)已經算是一種贖罪了,還受這么大我苦,何時是個頭啊!她曾經痛苦過,迷惘過,時間久了,她卻學會了把痛苦壓抑在心里,慢慢地適應了苦難。幾天后稻子終于割完了,她手上的泡破了再長,長了再破,結了好幾層,兩條腿酸得抬不起來,腰佝了幾天,幾天立不起來。艱苦的勞動讓她們得到了鍛煉和考驗,使我們變得堅強起來,也真正體會到了“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深刻含義。
她們白天勞動,晚上回到農民家里,與農民一起磨磨,看到農民家里的水缸里水用完了,主動用水桶挑滿缸水。還要政治學習。但是對她來說,那是愿意的事情。你看所有的女孩都是修飾過的,梳過頭等等,或者換上了干凈的衣服。大家坐在那里,拿著語錄本在讀,大家說著一些政治性的話語,下決心,表態(tài),鼓干勁。
那個時候他們干活人曬黑了,人也長得壯了,手上的老繭也起來了。可能家人都不認識他們了,但年輕的細胞依然在他們身體里跳躍著、躁動著,就在這一片帶有點憂傷氣質,又有點浪漫氣質的白樺林里,他們在一步一步地走過青春,漸漸成長。
這段往事,歲月仿佛凝固在她智慧的眼里,每一次眨動都顯露出一個人意志的堅決與不屈。將近三年的知青生活就像是一場夢,一場令人難以忘懷的夢,一場令人百感交集的夢。三年的時間,有多少的苦她們吞咽過;有多少的淚她們流淌過;有多少的情她們付出過;有多少的愛,她們擁有過。她說三年的農村生活種下了“善根”,也打下了能吃苦的底子,終身受用。
周玲玲說到這里,對這段往事仍然津津樂道,她說:“我那時已經思考人生問題了,激越的人生總會遇到崎嶇的命運和坎坷,正當我懷揣夢想的開始展翅翱翔的時候,卻被社會洪流裹挾進了上山下鄉(xiāng)的大潮中,社會激流猶如奔騰不息的大海,無休止的潮汐磨練著沙灘上的沙子一樣錘煉著我,她迷茫過,也曾猶豫過。也許是生活教會了我必須早熟起來!堅強起來!”
那時,對于他們知青們來說,招工幾乎是改變他們命運的唯一寄托,石油工人則是最理想的行業(yè),與他們當年上山下鄉(xiāng),在野外戰(zhàn)天斗地,多么的相似,當上石油工人也是一件無上光榮的事,她是幸運的,在農村苦了三年,終于跳出了“苦壇“,如愿當上了一年石油工人,她很滿意,也十分珍惜,因此工作起來格外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