尕娃子看停了下來，有些冷場，嚷嚷著：“來，來來，為咱們這代人的幸與不幸干杯！”已經記不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的王文漢，在將酒杯端起來時她的手不停地顫抖著，杯里的“五糧液”灑出來不少。王文漢喝空杯子后又抓過酒瓶準備再往里倒酒時，卻被趙紅霞極力攔住了：“老王，你不能再喝了，你真的不能再喝了！”

“喝！我……我為什么……“王文漢已經醉在其中，不能自拔。

以酒會人，以酒識人，以酒品人，實則是從中得到樂趣，相識知己。猶如，我們中的一些人喜歡小酌幾杯，或大飲幾盅，或狂喝大醉，并不是喜歡酒的辣味，而是喜歡那種氣氛，那種融入群體后的興奮，或在酒酣后的肆無忌憚的情懷流露，坦誠相待的彼此交流，偶獲哪怕是一絲的共鳴。

如若沒有性格相投，脾氣相隨，雅興一致，情感相融的好友能舒心暢談，那樣的酒會或酒席或聚會，眾人散去，也只能空留些許遺憾和孤獨了。身處熱鬧之中，心已游離于場面，過多的無謂應酬，過程的虛假禮儀，常常把當代人的我們搞得疲憊或更加煩躁。我們也大都渴望得到他人的理解和關注，但是大凡場合之上，總有些不諧的人人事事，讓人覺得掃興和難堪，使聚會變成了攀比地位權勢的角斗場，變成了拼搏金錢多少的擂臺賽，變成了賣弄見識或風情的T舞臺，那就讓人惆悵無聊了。其實融入濃濃的酒里的，應該是真情，真誠，真摯的問候，彼此的快樂和郁悶在談笑中化做難忘的記憶，那才是美好的。假如喝酒喝得是彼此相互貶低對方以示自己清高或孤傲或高人一等，那就失去了喝酒的樂趣，假如喝酒喝得都是客套奉承，或陪襯或吹噓，那還真不如舉杯邀明月，對酒成三人呢。假如喝酒喝得“點滴芭蕉心欲碎，聲聲催憶當年”難忘舊情，難忘友情，難忘伊人情時，那種感覺該是多美妙呢。

喝著喝著，王文漢已把不住自已的嘴了，臉紅脖子粗，舌頭打著結說:“如果我死了……“

趙紅霞呸呸呸地吐涶沬，說:“你個烏鴉嘴。“也擋不住王文漢的真情流露:“請你們把我埋葬在荒原上……埋葬在李建綏那座墳塋旁……這事……拜托你們幾個了。”這幾句話一出來，搞得趙紅霞眼睛通紅，眼淚差點落下來。

他站了起來和這幾個戰友一一道別，他發現他們每一個人的手都在劇烈地顫抖著……

“醉了，我醉了……”當王軍幾個人幫著趙紅霞把王文漢送回賓館后，已是酩酊大醉的王文漢緊閉著雙眼仰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時嘴里仍不停地嘟噥著。王軍給王文漢把鞋子和外衣脫掉后就告辭了。臨走時她倆對趙紅霞交代說，要給王文漢多喝點熱茶以幫助解酒。等她倆一走，房間里就只剩下了王文漢和趙紅霞。夜已經很深了，自曠野里刮來的裹挾著尖銳嘯叫的大風拍打著窗欞，發出陣陣呼嗒嗒的聲響，使室內顯得愈發安靜起來。安裝在床頭上方的壁燈照出一片橘紅色的光影，將一個清醒的生命與一個昏睡的生命同時籠罩在一片不算太大的光區里。

“渴，我渴……”王文漢躺在枕頭上不停地搖擺著頭，從她那干涸的喉嚨里發出的每個字都是嘶啞的。

這也許正是這一代人的幸與不幸，不管生活怎樣對待他們，當有機會為社會貢獻自己的才智和力量的時候，他們會把自己的不幸生活中的苦難都忘得干干凈凈，他們又會無私地付出，包括生命。

但在中國沒有發生，在這代人沒有發生。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難以置信、難以理喻的奇跡!

卸任后的王文漢感覺輕松多了。從此回到了一個普通人的行列里，又過起了平民的生活。

俗話說“無官一身輕”，白居易詩云:“從前光陰屬官家，而今光陰屬自己。“

王文漢退休后，老戰友，隊友，老朋友，常來看望，家里熱熱鬧鬧，猶勝從前。

他的上級黨委李書記也退休了，與他不同的是，李書記官比他大，在位時，找的人很多，求的人很多，退休后，再也沒有人上門，更不愿來往。

那位大領導百思不得其解，一天散步遇到一起，看見王文漢身邊幾個人談笑風生，自己孤身一人。調侃著說:“我官比你大，認識的人比你多，辦過的事也比你多的數不清，貢獻也大，受過我恩惠的也不少，你退休后前呼后擁，朋友一個也不少，我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更別說上門看我，陪我。“

王文漢自嘲地說:“官場如演成，你方唱罷我登場，我們都是演成，演好成，扮好眾生相，是我們的職責和本分，但永遠都不要忘記，我們僅僅是一個演員而已，不要以為演了帝王將相，自已就是帝王將相，自覺不自覺地在臺下觀眾面前顯示自己的傲慢，成終究會謝幕，人走茶會涼。“

“老領導，再戀戲臺的演員都有脫下演出服的一天。脫下之后，觀眾還認不認你，拿你不拿你當朋友，完全取決于你在臺上的表現喲。”王文漢對這位李書記在位時的作威作福是有看法的，這位領導在位時，有四種面孔:一幅笑臉是為上級準備的，一幅假臉用來敷衍同道，一幅冷臉擺給自己的下屬，剩下的則是一幅“吊眼狼“般的兇臉，那是專門給老百姓看的。在這四幅面孔中變來變去，官味越來越濃，人情味越來越淡。這次逮著這機會敲打了一番。

是啊！演員在觀眾面前表現出傲慢就無可救藥了，要么他們喝你倒彩轟你下臺，要么等你脫下演出服時，遠離你，遠遠地欣賞你的寂寞與孤獨。

李書記似有所悟，也為自己的孤獨和寂寞嘆息。

王文漢這么多年，不論在那個單位，無論什么位置，始終不變的是四顆心:對上有尊敬心，對下有平等心，做人憑良心，做事憑眾心。

為官者當以此為戒，千萬別一穿上演出服就徹頭徹尾地忘記了自己是誰。官場只是你人生的一部分，有時間去練那些不同的面孔，不如守護好自己的一顆平常心，等你離開官場，走下戲臺之后，也好有一處安妥靈魂的地方

過了一年，蘆地質也離休了，公司返聘了他，退而不休，繼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