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炳彥為收麥缺人手發(fā)愁，聽著布谷鳥“隨黃隨割”的叫聲，看著麥穗低著頭，一陣風(fēng)吹來，飽滿麥粒的從麥殼里擠出來，掉到地上心里急了。就想著催兒子從勘探隊隊回來幫著收麥。

他聽了老大對老二的袒護(hù)，每次提起弟弟他都是維護(hù)著。心里倒也安慰，是啊！老大可是家里的頂梁柱，老二是家里的錢袋子，都是我謝家的榮耀。家和萬事興，二個兒子都很孝敬。老大從小吃苦，勞累了大半生，他可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趕緊安慰道:“哪里不舒服，去看看大夫，別扛著，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動。“

老謝躺在床上，手里拿著妻子與兩個孩子的照片，一種強烈的思鄉(xiāng)情緒在他心頭涌動著。哎，想有什么用？以前天天盼回家，好不容易熬到過年了，回到家猴急猴急的撲上去，卻不行了，這幾年越來越嚴(yán)重，已經(jīng)得了陽痿，偷偷吃了不少中藥，也沒有解決問題。最大的痛苦不是一無所知的痛苦，而是什么都知道卻又無可奈何的痛。這種痛不能說，不能訴，不能表現(xiàn)出來，只能放在心里，藏在心底，然后默默地承受。

趙光頭沖進(jìn)隊部，把安全帽往桌子上狠狠地一摔：“這工作沒法干了，人都跑光了。“

“你小子是不是有情緒，埋怨我不讓你回家。“王指導(dǎo)員開玩笑說。

趙光頭認(rèn)真地說：“我早都給她說了，今年回不去。“

“不是，是年年回不去，苦了你家翠英了。她咋說？又給你訴苦了。

趙光頭無奈地翻著眼皮說：“能咋說，還不是那句老話。“趙光頭、王指導(dǎo)員相互對視異口同聲：有你沒你都一樣！

“我著急的是，本來人手就緊張，這下好了，你一下子就批了五個人回去收麥子。“趙光頭哭喪著個臉。

“我批了五個人，那不是你同意了嗎？“王文漢疑惑地問著。

“那么多人請假，確實很困難，我那是沒有辦法，你也不幫我攔住！“趙光頭原想著同意三分之一的人，王指導(dǎo)員再攔住二、三個，情況就能緩解，沒想到他同意的五個人，王指導(dǎo)員全批了，他能不生氣嗎？能不埋怨嗎？

王指導(dǎo)員感慨地說：“你說的好聽，好人讓你做完了，你讓我做惡人，你小子也夠損的。“

“那你也不能把這八個人全批了。操他個奶奶，這些人都想著自己家的事了！”趙光頭罵了句，懷里摸出根黃瓜，咔嚓咬去了半截。為難地說:“你說我現(xiàn)在咋辦？“

“我跟隊長商量一下，不行咱們還是按老規(guī)矩辦。打破班級編制？動員后勤人員一齊上。再想想辦法，實在不行，在當(dāng)?shù)毓蛶讉€農(nóng)民工。“王指導(dǎo)員提醒著說。

“拉倒吧！一個月給三十塊錢。人家嫌那是驢干的活計，拿的錢少，不愿意干。“趙光頭勞騷滿腹，接著說了一段順口溜:

“拍星星，拍月亮，工資就是不漲，人人都說油田好，遠(yuǎn)看油田像天堂，近看油田像銀行，走進(jìn)油田像監(jiān)房，不如回家放牛羊。沒有美女，只有漢，一群光棍滿山串;食堂的飯，宿舍的床，遠(yuǎn)看油田像天堂，近看油田像銀行;到了油田一看像牢房，表面風(fēng)光，內(nèi)心彷徨，容顏未老，心已蒼桑，成就難有，郁悶經(jīng)常，比騾子累，比螞蟻忙。“

聽了這些，王指導(dǎo)員揶揄地問，還有呢？是不是還說:“油田干活受罪，做著心里憔瘁，為了金錢吃苦受罪，鞍前馬后終日疲憊;，一年到頭加班受累，借點小酒喝醉，不傷感情只好傷胃。物探就像逃饑荒，數(shù)九寒冬野外飄，挖坑埋土放大炮，辛苦半年回家倒。石油工人一聲吼，月薪四十剛出頭，地位如同農(nóng)民工，步履艱難野地走，拋家遠(yuǎn)離石油城，撇下老婆走西口，風(fēng)餐露宿戈壁游，嚴(yán)寒酷暑大漠愁，為了生存奈其何。“

趙光頭沒想到這些說法，王指導(dǎo)員都知道，還比他肯的滾瓜爛熟。還有啥說的，說啥也沒用。

好不容易打發(fā)走了趙光頭。送出門，看見陳月海猶豫地在隊部門前徘徊，王文漢問：“陳月海，干啥呢？在門前晃來晃去的。“

“指導(dǎo)員，家里有個事，不知道該不該講。“陳月海吞吞吐吐的說。

王文漢容氣地說：“你小子，啥時間學(xué)會客氣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陳月海猶豫了一下，朝四周看看，沒人注意他好像有啥見不得人的事，才開口說：“我老婆有病住院了，說是肚子內(nèi)長了個瘤子，要開刀。“

“嚴(yán)重嗎？良性的還是惡性的？醫(yī)生怎么說？你準(zhǔn)備怎么辦？“王文漢聽了擔(dān)心和著急，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不等陳月海回話，又關(guān)心地說:“那你趕快回去看看。回去寫個假條，我馬上批了。“

“我是要回去，可是……王指導(dǎo)員，回去也不頂用。“陳月海滿腹心事，不知從何說起。

王文漢聽了糊涂，不解地問：“哎，我說月海，你回去不管用，那誰回去管用啊？你小子是不是變心了，別給我耍花花腸子。“

陳月海蹲在地上，低著頭，難為情地說：“家里來信，大夫診斷我老婆的病挺重的，住院要交一大筆錢，我錢不夠，能不能從隊上成本員那里借些錢，發(fā)工資時再扣？“

王文漢聽了很同情，卻知道不能那樣做，不能壞了規(guī)矩，現(xiàn)在變成了他為難，耐心地勸說：“噢，你說的是這個意思。不過我給你說，你是老同志了，也知道隊上的規(guī)矩，那是政策底線，沒有人敢這樣做。“

陳月海一聽急了，老婆要住院，沒錢治療，那怎么行，病人一天都不能耽擱啊！抱著頭哭了起來。

“你哭個球啊！你給我起來。”說著，從抽屜里拿出自己的工資來：“先拿著，回去解個急。”

陳月海的手剛伸出去，又縮了回來，好像那錢是個燙手山芋，吭哧著說：“王指導(dǎo)員，我不能借你的錢了，我可是想找隊上的。你家里還等著蓋房子呢。全隊人都知道，隊長說不讓大家再找你了，你的錢我可不敢要，要不然，他們非罵我不可。“

“救人要緊，別磨嘰了。“王文漢一邊說一邊把錢遞過來。

正在這時，趙光頭不敲門，直接推門進(jìn)來了。陳月海剛伸出拿錢的手觸電似的又縮了回來，畏首畏尾地看著陳月海和王指導(dǎo)員。

趙光頭眼睛如刀子似的盯著陳月海，問他:“你來向王指導(dǎo)員借錢來了？“

王文漢“噫“了一聲，說:“你咋又回來了，狗皮膏藥粘上我了。“

“說實話，我就沒走，我以為老陳來請假，正想攔駕，沒想到是借錢。“說著盯著陳月海，生氣地說:“你摸著你的心口想一想，王指導(dǎo)員也一大家子人，老家等著蓋房子，這邊趙紅霞帶個娃，他每月還要給李建綏父母寄十元錢。隊上的人這個借，那個借，他又不是開銀行的，日子還怎么過呀？“

陣月海搓著手，附和著說:“是呀！是的，王指導(dǎo)員，你這錢我不能要，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王文漢生氣地拉過趙光頭說:“哎，你小子管起我來了，狗逮耗子多管閑事，快去把你那一畝三分地務(wù)弄好。“

趙光頭梗著脖子，倔脾氣上來了，沖著王文漢嚷嚷道:“人心都是肉長的，你說你現(xiàn)在過的是啥日子？你關(guān)心全隊人，大家有目共睹，可是你和趙紅霞這幾年，幾手沒穿過一件新衣服，讓人家一個女人家?guī)€娃，過的啥日子嗎？今天這事我管定了。“說著拉陳月海出門，說:“我動員我們鉆井班，每人先借你十元錢，夠不夠？“

王文漢追著說了一句:“算我一個。“望著趙光頭和陳月海的背影他自言自語地說：“多好的同事啊！“

工地上人手不夠，趙紅霞也從后勤抽上來，在放線班正帶著新來的三個民工排列小線。年齡大一點的是鹽池人老王，是個放羊的，胖胖的，話多，干活挑挑揀揀。另外兩個小伙來自惠安堡，一個姓張，一個姓丁。小張豁豁牙，說話嗚里嗚啦地逗人笑，人賊精，干活躲滑溜尖。小丁高中畢業(yè)，有文化，可性格靦腆，見了人怯生生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老王走了二小時測線，喘著粗氣說:“這是驢干的活嗎？圍著一條線，走呀轉(zhuǎn)呀不歇著，大中午太陽曬得脫皮，身上的油汗結(jié)成泥了。“中午飯送上來，二個饃頭一個燴菜，他又埋怨道:“天天吃這個，沒啥意思，在家里，老婆子換著花樣，羊腥湯，饸饹面，蔥油餅子多好呀！這大熱天來一碗涼粉，舒坦死了。“小張跟著嗯嗯地點著頭，眼睛卻看著趙紅霞。流著涎稀罕地說:“你們石油女人美，跟畫上似的。“

趙紅霞剜了他一眼，催促道:“好好干活，懶洋洋的，怪話還多得很。“

“老板，一天一塊錢的工資，工資少少的，早晨起的比雞早，干活比驢累，吃的干饃頭，你還讓我給你干多少？”這回輪到趙紅霞噎著了。她瞥了一眼老王，他是民工頭，他卻把臉扭過去偷偷壞笑。

看著這幾個人磨洋工，趙紅霞一點治都沒有。求老王多說說，老王雙手一攤說:“加點錢嗎？“

“不是講好了嗎？一人一天一快錢。“趙紅霞疑惑地問，她不管錢，人也不是她招來的，能說什么呢？

老王不依不饒地說:“這一人干的兩個人的活嗎？一月至少再加十天錢“。

趙紅霞差點跳了起來，嘆了口氣:“加十元，你說的簡單，費用出野外前就定死了，到那里摳這30元去？“誰知老王他竟聳聳肩，不屑一顧地說:“土地承包，農(nóng)民現(xiàn)在慢慢地富嘍，一年出去搞副業(yè)都是好幾萬的進(jìn)帳，誰看得上你們這里的活計和那二兩銀子！”

這老王挺會來事，見了人，又是遞煙，又是拍肩膀，人人都熟。還會編順口溜，什么:“一不小心勘探隊，累死累活是白費，穿著工衣受著洋罪，帆布帳篷八個人睡，起早貪黑圖個啥，吃個刁飯還排隊，掙個球錢毛毛票，晚上加班還學(xué)習(x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