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中一位身著棕色綢衫,額發低垂鞋履輕便的中年男子正于室內悠閑踱步。間或抬頭看下門外幾棵鐵杉樹,隨手飛出一鏢打落若干枝葉,這才露出會心的笑意。“父親,派去請客的侍衛們回來了,正在前廳等著您呢!”說話的正是陳琛唯一的親兒子陳鑫。
話說虎父無犬子,但是這陳鑫幼年之時不知著了什么邪道。至今早已過了弱冠的年紀卻依然形似孩童,身高尚不足一米,若是不細細觀察其說話做事只當他還是個孩子。
這或許也是陳琛后來收了那么多義子的緣故,然而縱使子嗣成群卻彌補了心中的缺憾。一雙虎目意味深長的盯了兒子很久,遽然且決絕的收回目光。
“去吧,為父隨后就親自會會這位孟小王爺!”
陳鑫將父親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面上毫無變化,心上卻又加了一刀。便是自己拼盡了所有的心力,他看自己的眼神依然是異樣的。在他的眼里自己就是個怪物吧?有一個怪物兒子,比起他那些相貌堂堂的義子們,這種感覺必定是十分痛苦的。
“孩兒這就前去!”
“你就不必去了,讓陳晗代為父暫且待客,趕緊下去陪陪你娘!”
陳鑫的腳步慢了下來,待得回過頭時,父親已經入得內室更衣。但是剛剛撩動的門簾彷佛在向他表示什么,父親也在逃避,極為刻意的。
掩月將軍府中一應陳設和自己想象之中截然不同,簡單質樸,渾厚凝重。和傳說中的驕奢淫逸唯利是圖半點不沾邊。
孟知寒輕輕端起官窯骨瓷的茶盅,這種貨色也就配得上京城中等人家。沒想到陳琛用心至此,或許山高皇帝遠,竟是外人誤會了?
“老夫來晚了,恕罪恕罪啊!”
“掩月將軍為國戍守邊關,憂國憂民,國之棟梁,何罪之有?”孟知寒放下茶盅起身回禮道。
但見陳琛清瘦面容,方至不惑之年便已是花白胡須,儀表打扮也極盡節儉。縱觀宅院之內風格跟這位老主子倒是十分的相稱,但又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陳琛細看孟知寒,十多年不見,當年的小小少年已經是位瀟灑俊逸的青年。縱然一襲不起眼的青衣布衫卻半點不掩王家氣度,長身玉立盡是王者風范。
大周有此人才是百姓的福氣,可惜用錯了地方,偏偏來打擾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不知孟小王爺大駕光臨,老夫慢待了!”下人撤下剛才的茶水,又換上新茶,陳琛雙手接過遞于孟知寒。
孟知寒就近去接茶水,順便多看了眼那雙保養甚好的雙手。看來掩月將軍已經早過上了養尊處優的日子,武將一雙手竟是比文臣還要細膩。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皇上命小王微服私訪,本無意打擾將軍。”
陳琛面上一動,雖然心中已經有數,但是當聽到“皇上”二字還是不由得晃出了杯中的茶水。
“是只訪我這明月九州,還是?”
“只訪明月九州!”孟知寒坦然道。端起茶水聞了聞茶香,倒是以往沒有見過的。一雙星目卻一刻不移的盯著對方,就看這只老狐貍還要裝到什么時候。
“那么小王爺覺得如何?”陳琛故作平靜的反問道。
“一路走來倒是還算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官家盡職盡責!不得不佩服老將軍文武兼備,是我大周不可或缺的國之重臣!”孟知寒露出由衷的贊賞之情。
陳琛這才略微放下心來,可是思及月灣州的陳涓現在未有回信。一時間猜不透孟知寒在月灣州逗留數日的緣故,他是真的毫無發現,還是僅僅在試探自己。
“小王爺謬贊,老夫久居邊關未能即時面見皇上,還請代為叩謝。今日難得相見,略備薄酒聊表心意,請!”
孟知寒欣然點頭應允,忽見一道孩童的身影掠過門外。再看陳琛面上也隨著劃過一道不快,心中不由得多了幾分警惕。
看著孟知寒已經由義子陳晗迎去宴客廳,陳琛便故意慢了幾步落在身后。一個箭步閃身到得假山后,陳鑫果然就躲在毫不起眼的角落里。
“你好大的膽子,竟然當著孟小王爺的面傳遞消息。萬一被他有絲毫察覺,你我都別想活命!”
陳鑫眼瞅著陳晗代父親見客,如今又親自陪著孟小王爺去宴客廳喝酒。自己身為將軍府嫡出長子,只不過想要及時把消息即時送到,沒想到又落得一頓責罵。心中萬分委屈,眼見著耷拉了眉眼不說話。
陳琛越發看不上兒子,他這副沒出息的樣子,簡直連個孩童不如。
“要是沒事,為父我還要去陪小王爺,你且離宴客廳遠著些!”
陳鑫見父親要走,忙又道:“任月灣州刺史的陳涓不見了,探子剛剛報來的消息。這個孟小王爺奸詐狡猾,父親一定要多加小心!”
陳琛聞言大驚失色,陳涓失蹤會不會和孟知寒有關?如果真的是他殺了陳涓,現在卻裝作什么都沒發生來見自己。那么是否意味著明月九州的事情已經被朝廷察覺?自己早就覺得皇帝老兒沒按什么好心,徒留自己在此狗不拉屎的地方殺敵守關,何時想過給自己這位老臣半點好處!
他們若是真的想要趕盡殺絕,那么也就怪不得自己心狠手辣。
“我知道了,你趕緊下去吧!”
陳鑫見父親面上一陣風起云涌,心中自是歡喜。自己終于做了一件對的事情,且這件事必定對父親十分重要。沒想到卻沒能聽到父親的贊賞,只看那道冷漠的背影慢慢離自己而去。
“老將軍,請!”孟知寒眼見得陳琛須臾之間神情大不似之情,心中便有了揣測。是以此刻反客為主,屢屢十分殷勤的端起酒杯敬酒。
陳晗身為陳琛最為寵愛的義子,責無旁貸,起身便要替父親擋酒。
“小王久慕將軍威名,今日難得一見,你我二人一定要不醉不歸!”孟知寒刻意的避開陳晗,再次將手中酒盅送至陳琛面前。
陳晗尷尬的看著杯中酒,眼巴巴看著義父卻束手無策。
陳琛現在看孟知寒的眼神都透著狐疑,哪里還能喝下他敬的酒。可事情真相未能查明之前尚不能讓對方抓住把柄,只能勉強應對。兩人你一杯我一杯,不知不覺將桌上的數個酒壇子喝了個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