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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子岡往事

  • 孤劍繼志
  • 一咖喱信幾
  • 3255字
  • 2021-07-14 16:10:53

蘇州,也做姑蘇。不僅千百年來已有無數(shù)文人墨客爭相詠頌,更有“一座姑蘇城,半部江南詩”的說法。蘇州在江南六府的地位可見一斑。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長途跋涉,趙逸領著葉誠他們來到了吳縣。這兒與葉誠以往去過的那些地方都不一樣,至少人不一樣——這兒的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容。只是這種笑容并非以攫利為目的,更像是一種天生的特質。

這份笑容若是讓葉誠形容,他會說“合適”,就像夏天喝了冰水,冬天飲了熱湯一樣合適。

找了間客棧投宿后,三人走在街上。趙逸突然倡議道:“我也好久沒來了。既然來了,就陪我隨便逛逛吧。這江南水鄉(xiāng),別的不說,單單是小吃就夠你吃上幾天了!”

張繼姚看向葉誠,像是在征求意見般問道:“如何?”

嗅著不知名的花香,葉誠笑著點頭:“也好。這幾天雖沒有打打殺殺,但四處奔波總是有的。有個機會放松一下,也不錯?!边@確實是他心里話——花家的事暫時也沒啥動靜。這兩個人擱在自己屁股后面一天天擔驚受怕,是該好好讓他們放松幾天了。

走在街上,趙逸像是東道主一般介紹道:“還沒到飯點,先嘗嘗有名小吃吧!這兒的當?shù)厝孙嬍撤浅>?,講究“不時不食”。許多美食就隨時令而動,只出現(xiàn)短短一季,錯過了就只好等來年。既然來了,自然不能錯過!”

“看你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這兒的人!”張繼姚改不了奚落趙逸的這個毛病。

趙逸肩膀一垮,精神渙散道:“我倒是想。你說都是南直隸,差別怎么就這么大呢?看看蘇州,再看看常州,你再看看應天。唉...”最后那一聲嘆氣,更是把剛剛那個慷慨激昂的勁兒泄空了。

不過趙逸卻是口嫌體正——在見到一個攤子之后他就一掃自己剛剛那副頹態(tài),笑嘻嘻地介紹道:“誒,我跟你們說啊,蘇州小吃有著“春餅、夏糕、秋酥、冬糖”的說法?,F(xiàn)在九月底,正是吃酥的時節(jié),這如意酥可是不得不嘗的東西!快嘗嘗快嘗嘗!”

“誒,這個定勝糕也是好東西,甜而不膩。唔,確實不錯??!”

“剛剛吃的都太干了,那現(xiàn)在就得喝點酸梅湯了!”

“誒,前面有餛飩店!”

“等等等等,走累了。咱們喝碗熏豆茶吧!”

三人就這么在城里逛吃逛吃逛吃,從不是飯點到過了飯點還在吃。

還是葉誠及時抽身,提醒道:“好了好了!再這么下去要積食了!回客棧吧!”

趙逸叼著牙簽打了個嗝,看著天色遺憾道:“也好。明天再吃!”

就這樣,三人回了客棧。

因為閑得無聊,葉誠提議想去花家看看。

趙逸顯然是有過什么不愉快的經(jīng)歷,頗為抗拒道:“去花家干嘛?”

“你來這兒吃東西的?”葉誠不滿反問。

趙逸岔開話題:“額...對了,你現(xiàn)在練的那個心法叫什么來著?”

出來這么久,三人早就對彼此的底摸了個遍。琢玉心法的事葉誠自然也跟二人說了。見趙逸突然起了興趣,他奇怪道:“琢玉心法,怎么了?”

“你上次說是陸子岡所創(chuàng)的,是吧?”趙逸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只不過希望葉誠親口說出來而已。

葉誠自然點頭,再問道:“那又如何?”

趙逸喜道:“陸子岡晚年就在吳縣定居的?。 ?

葉誠心里一喜,他對這位沒見過的玉匠有些難以言明的情緒——明明只是個玉匠,為何晚年能悟出琢玉心法呢?而且看他所留的只言片語中不難得出,他好像受了什么刺激。這么神秘的一個人物,讓葉誠不由得起了探究的心思。當下他就問道:“既然已經(jīng)吃過,現(xiàn)在休息又為時尚早。陪我一起去看看吧?”

張繼姚起身跟在葉誠身邊,開口道:“走吧。據(jù)說陸子岡晚年確實遁入空門,我也想看看是什么廟容的下這位奇人。”

見二人看著自己,趙逸活絡的心思都冷了幾分。他無奈道:“別這么看著我??!吃完飯總要消化消化,我就陪你們散散步吧!”

因為有了錦衣衛(wèi)令牌,所以葉誠也沒必要擔心宵禁。剛踏出客棧,葉誠就反應過來了。他頗為困擾地問道:“不對啊,要去哪兒找???”

這時候,張繼姚給他出了個主意:“你不是有錦衣衛(wèi)令牌嗎?可以去問問這兒的知縣。地方志里應該有記載這些!”

“有道理,有道理!”葉誠贊同張繼姚的思路,直奔衙門。

到了衙門,知縣見這都快走了還有人來,不由得生氣。但見到葉誠手中的銅牌,憤怒化為了恐懼。他沒有,也不敢質疑葉誠手里牌子的真假。馬上就差人將地方志拿來給葉誠看。

...陸子岡,年未六十,忽有方外之意,為僧治平寺十余年,不入城市,亦奇人也。

看到文末這句,葉誠頗為郁悶——看來陸子岡真出家了。可是為什么出家呢?這地方志里也沒寫啊??磥碇荒苋ニ麑VT巷的作坊里問問了...

跟知縣客套了幾句,葉誠提到自己想去專諸巷,希望知縣能陪同。知縣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工作時間奉命離崗,這樣的好事可不常有。

葉誠看了看天色,猶豫道:“快宵禁了,抓緊時間吧?!?

知縣倒是不以為忤。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錦衣衛(wèi)兇名在外。就連當朝大官都怕被他們盯上,何況自己只是個小小的知縣。

匆匆趕到當年陸子岡從事過的作坊,還不等葉誠開口,知縣就介紹道:“這位是朝廷的欽差大人,他問你們什么東西你們都要老實回答!”

不少人因為葉誠如此年輕,以為是什么大人物,立即誠惶誠恐地應是。

葉誠掃了眼有老有少的作坊,信口問道:“你們誰知道陸子岡的事?”

聽見這話,眾人面面相覷,皆是搖頭。也難怪,畢竟已經(jīng)過去了快二十年。眼前這些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小伙子們怎么可能知道呢?就在此時,他看見一個怯懦少年欲言又止,便溫和開口道:“你好像有什么想說的?沒事,你說說看?!?

那少年見葉誠看著自己,結巴道:“季,季師傅...他應該知道。”

當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葉誠大喜問道;“那季師傅在哪?”

少年往里那么一指,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正目光不善地審視著自己。

葉誠覺得不適,但還是走向季師傅,朝他問道:“季師傅,您能跟我講講陸子岡的事嗎?”

季師傅放下手中刻刀,冷冷道:“你問他的事做什么?!”

又來了,這是哪兒來的敵意?葉誠盡量讓自己的話顯得可信:“是這樣,他在他的遺作底下刻了些話。我覺得好奇,就來問問?!?

“你見過他的遺作?”季師傅白眉一揚,等著葉誠的下文。

葉誠知道他是故意考自己,只得點頭道:“是一座玉山。我不懂得鑒玉,但是我看他留的話里有些悲憤,就想著查一下。”

季師傅一針見血道:“你是無錫華家的人?”原本生硬的語氣也稍稍軟了下來。

葉誠頗為驚訝他的眼力,但也開心于此——想來陸子岡雕玉山的時候,他應該也在。這樣就更好知道陸子岡晚年的心境變化了。

既然身份被識破,葉誠坦誠點頭:“是。”

“你想知道什么?”季師傅揉了揉眼睛,顯得有些疲憊。

葉誠怎會錯失良機。他趕緊問道:“我想知道陸子岡大師的經(jīng)歷,您知道的都可以跟我說?!?

季師傅眼神突然深邃,像是陷入了回憶的漩渦。他緩緩道:“子岡算是我?guī)煹?。他小時候喜歡上一個姑娘,但是那姑娘卻被叫進宮里。子岡去找她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姑娘在書房留下的詩——今生守如玉,待君來世琢。然后就來蘇州做玉工了。”

葉誠覺得自己好像要有些明白陸子岡的境遇了。

季師傅頓了頓,喝了口茶繼續(xù)道:“也不知道是化悲憤為力量,還是真的天賦使然。他很快就成了治玉高手。不過他性子執(zhí)拗,就算是送給宮里的玉器也要雕上自己的署名。世人皆謂他輕狂,但我們師兄弟幾個都知道,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名字能讓宮里的某個姑娘看到?!?

聽著季師傅的敘述,葉誠心情卻越來越沉重——盡管葉誠聽得出來事情再往好的方面發(fā)展,可若真是如此,為什么陸子岡遺作上的話卻那么失意?

“后來他因為技術好,被召進宮里。他以為能見到心心念念的姑娘了,但是被他打聽到當年江南去的幾個樂女都因水土不服死了...唉,然后他就回來了。”季師傅的話里滿是唏噓。

葉誠這回算是明白了,原來是愛而不得。

可沒想到此事仍有下文——季師傅看了眼有些心神恍惚的葉誠,繼續(xù)道:“可某一天,他收到了一封信...”

葉誠心里一緊,猶豫道:“不會是...”

季師傅點點頭,確認道:“對,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原來她因水土不服重病后被棄之宮外,雖命大被人救下,卻容顏不在。大量服用的藥物讓她面目全非,她不想讓子岡見到自己如今的丑陋模樣,那封信僅僅報個平安,信里還說絕不會再跟他相見?!?

結果雖已明顯,但葉誠還是問道:“然后他就出家了?”

得到了季師傅肯定的回答后,葉誠眼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那副畫面——一個本來心已經(jīng)死了的玉匠,本打算將畢生奉獻給制玉一事。但因為一封信,他又死了一次。

陸子岡鐘情之人,打著為他好的幌子自私。而他出家,或許正是對這份偽善控訴...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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