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桌琳瑯滿目,周斯臣慢條斯理地握著筷子在挑面前的魚刺,手骨節分明,修長白凈,只是挑了半天也沒能把刺挑得干凈,他眉頭皺起來,索性擱下筷子不吃了轉頭朝蘇想看來,又問了一遍。
“你怎么來了?”
周斯臣眉眼輪廓深邃,看人時就顯得尤其專注,只是那眼神里……蘇想讀出來一副滿滿當當的冷淡與不悅。
廁所里那番神解讀立馬蕩進蘇想腦子里,她輕輕“啊”了下,估計周斯臣是又在心中給自己該死的霸總魅力加戲了,這人還真是自信過頭啊……
剛準備開口刺他幾句,身邊宋知音突然咳嗽一聲,把眼睛眨得要抽風,顯然是要她替著瞞一瞞。于是,盯著周斯臣一張興師問罪的臉,蘇想只得卸了殺氣,嬌嬌弱弱瞥了一眼,然后迅速低下頭。
周斯臣:“?”
這情景,明顯有戲啊!劉乾更加興奮了,“哈哈哈哈!就別讓小周總取笑了,這是我們公司實習生,也是第一次來這種飯局,估計是不好意思!”
蘇想保持垂眼的姿勢快速跟宋知音交換了個眼神,后者在桌下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洞悉局面的李延川似乎是想說話,剛開口喊了聲,“小周……”,立馬被周斯臣平靜打斷,“我記得上次品牌方送的項鏈還在后備箱,你去拿兩條上來。”
蘇想在心里笑了。
她記得結婚兩年內,已經不止一個在她面前招搖過市過,摸著白皙光滑的脖頸,各路漂亮小嬌嬌掐著嗓子告訴她:“小周總眼光是真的好呀,這條項鏈可是最新款呢,對合作對象都這么貼心又大方,周夫人真是讓人羨慕。”
逢女的就送,這難道是什么神奇的叢林標記法則,周斯臣怕不是有集郵癖吧,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結果目光一轉,正對上周斯臣審視的目光,她慢悠悠將白眼放下來,端正坐好把上瓶身,“小周總喝酒。”
李延川領命下去拿項鏈了,周斯臣屈尊降貴自己拿來杯子推到蘇想面前。倒酒的短暫幾秒,蘇想只覺得脖子上掛了只制冷機在呼啦啦鼓著冷風,那是來自周斯臣的視線掃射。硬著頭皮倒完,她把酒遞過去,“喝酒。”
這兩個字沒經過潤色,所以說出來又生硬又不客氣,這次不止宋知音,連劉乾也輕咳一聲,嚴厲的目光掃過來。
杯子遞在半空,周斯臣深邃的眼眸波瀾不驚地與她對上,卻沒有去接,包廂里一時靜極。蘇想舉得累了,正想著愛喝不喝,就要縮回來,手腕上立馬擱上一雙手。
稍縱即逝碰了下,周斯臣攔住她接過杯子,送到嘴邊喝了一口放下。
劉乾只差鼓掌了,看這樣子合作簡直一派光明。來的時候同公司幾個還裝腔作勢警告他,周斯臣看著年輕,實在脾氣差出地心,難以溝通。這不很愉快嘛!劉乾堅信那些同事在酸他!
“吃菜吃菜!小周總剛回國肯定沒嘗過本地特色,這是我讓廚子特地做的一桌,看看味道合不合小周總胃口。”說著也不忘招呼兩個陪酒的,“小姑娘你們也吃,不要拘束!”
宋知音趕緊舉起筷子,吃得一臉毫無負擔。蘇想也舉起筷子,目光在桌上轉了一圈,她樂了。
這劉乾請人吃飯也不打聽清楚人喜好,怪不得周斯臣只撿著面前的魚意思意思吃了兩口,實在因為,其余那些,他都不能吃啊哈哈哈哈!!
周斯臣嘴挑人挑哪里都挑,清貴的胃不吃辣,不吃油膩,平常劉嫂準備飯菜恨不得油花擠得一絲不剩,只要他回臨江別墅,蘇想都覺得自己在寺廟清修,巴不得這人趕緊飛回去。
眼下,這紅艷艷,肥花花的一桌,簡直處處踩雷,處處碰壁,這劉乾運道也是夠可以了。
蘇想開心地咧了咧嘴角,筷頭一轉,挑了塊最油的豬蹄擱上周斯臣面前的碗,柔聲說:“小周總嘗嘗這塊,肥而不膩,是這家店最棒的特色菜,平常都要排號了,今天沾了小周總的光。”
宋知音夾菜的動作一頓,回頭不可思議地看向她。
周斯臣盯著碗里油水極足的一大堆,眉頭果然高高皺起來,表情嚴肅極了,似乎正在思考怎么治她。
蘇想杏眼彎彎,筷一轉又挑了塊辣子雞擱上去,“還有這個,也是特色呀,小周總之前在國外肯定沒吃過的,快嘗嘗。”
劉乾看得一臉欣慰,誰說新人剛入行不會看臉色,木愣子不推不動的,這個小丫頭實在太會了,出去后一定要跟周經理提一嘴提拔提拔。
“小周總?吃呀,吃呀。”蘇想壓抑著情緒,不至于表現得太過激動,不過略顫的尾音跟锃亮的眼神還是泄露了她,越夾越起勁,蘇想恨不得跳起來將整桌菜打包塞進周斯臣嘴里。
“夠了,我自己來。”冷靜低沉的嗓音突然響在耳邊。
見好就收,蘇想立馬端莊知禮地退下來,卻還是滿臉惋惜極了,“其實那道醋溜丸子也不錯的,小周總可以試試。”
一番動作,此刻周斯臣面前那只小白瓷碗已經被堆滿,一臉清貴高高在上的人正看著那堆亂七八糟的玩意皺眉。
讓你吃飯挑嘴,喝水只喝依云,瓜果蔬菜包農場,吃片水果都要切盤,事媽也沒你媽。蘇想簡直要熱淚盈眶,雖然知道周斯臣定然動也不動面前的一堆玩意,但能惡心他一把,蘇想也是渾身舒暢。
離婚簡直不要太好哦。
自由自在,隨心所...
咦?
蘇想愣了,身旁拿著筷子眉頭要皺出天際,恨不得將面前的碗看出個洞來的人,萬年挑嘴精,竟然慢吞吞夾了塊雞肉往嘴里送去。
周斯臣吃飯其實很優雅,不緊不慢,慢條斯理嚼幾口咽下去,如果不是那張壓抑著反感的臉,蘇想幾乎要信了他的鬼了。
原來兩年前的周斯臣還懂得不當面讓人下不來臺,性格還不至于后面那么不可救藥...
蘇想心不在焉給他再滿上酒,其中周斯臣側頭看了她眼,眼神依舊讀不出什么內容,但卻讓她心頭一跳,有種被看破的心虛。
飯到一半,正事也該擺上臺面聊聊,劉乾看準時機開門見山說:“小周總啊,雖然這幾年震華在業界消失匿跡了一段時間,但當年巔峰時期可是能跟周臣半壁江山,房地產這幾年前景都不錯,如果震華想轉型,必定需要一筆資金支持,只是以目前震華的能力,實在需要小周總費費心。”
談起正事就沒蘇想她們什么事了,但劉乾也沒讓她們走的意思,蘇想就坐在旁邊邊吃邊聽。
周斯臣卻回答地干脆:“劉總,我相信您也清楚,房地產這塊已經疲軟,如果您是抱著收官之前趕緊跳進去撈一把再脫身,周臣不會愿意當那塊墊腳板。”
“怎么能這么說呢,”劉乾笑得勉強,“這本來是互惠互利的事...”
“互惠互利,建立在共擔風險的前提下,周臣將震華大部分風險挑走了,我圖什么?”
劉乾啞然,顯然為著面前突然氣勢凜起來的后生驚訝了一把。周斯臣背靠著椅背,坐姿隨意朝劉乾方向淡淡點了個頭,“我目前只存這個觀點,如果劉總不讓我看到有利可圖,我為什么要給震華融資?”
“可......”劉乾反問,“有風聲傳出來,你在接洽蘇氏無人駕駛的項目...”
提到蘇氏,蘇想整個人坐直了,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周斯臣似乎朝她這兒瞥了眼。
周斯臣說:“我是個商人,當然為了有利可圖。”
劉乾不太信,“蘇氏目前那么大的窟窿,項目目前動彈不得,誰跳進去誰傻,你不會不知道。”
這點蘇想就不能夠贊同了,雖然她從不過問家里產業,但無人駕駛這么牛逼的項目,一聽就很有前途啊。
周斯臣點頭:“窟窿的確大,項目也廢。”
劉乾干笑幾聲:“小周總真是個幽默的人。”不過卻沒再說,只吩咐蘇想添酒。
蘇想腦子里全是周斯臣那句“窟窿的確大,項目也廢”,真是又生氣又想笑,這是故意講給她聽?有這么無聊?
沒留意,紅酒順著杯身早流了一桌,周斯臣抬手在桌面叩了下,提醒:“滿了。”
蘇想回過神,趕緊道歉,“我來擦,我來擦。”
周斯臣卻平靜開口,“不用了,你們出去吧,我還有話跟劉總說。”
劉乾也點頭,“你們先出去吧,走時記得到周經理那兒說一下。”
宋知音也吃了個半飽,閑著無聊正準備怎么撤,眼下得了空子趕緊拉著蘇想出去。拉開包廂的門,蘇想最后回頭看了眼周斯臣,男人一身西裝革履端正坐著,可單單是坐著,也絲毫不掩飾上位者的姿態,驕傲的,高高在上的。
周斯臣突然抬眼,隨著蘇想的視線,一同被關在了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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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什么事啊?你下次能不能搞清楚包廂號再告訴我,幸虧......算了不說了,改天請你吃飯。”
匆匆掛了電話,宋知音拎著紙袋遞給蘇想,滿臉歉意,“你說巧不巧,同名同姓叫劉乾,都在萊州國際,只不過一個三樓一個四樓,我們跑錯了場子。”
蘇想抱著紙袋往廁所走,仰天長嘆,“這種事,你下次可千萬別叫我了。”
宋知音急了,趕緊跟上來,“你別生氣,千萬別生氣, 這次也不是全然無收獲啊,至少讓你看清周斯臣這人真面目,還免費收獲一條項鏈,渣男的東西,不拿白不拿。”
她張口手掌,銀白色鏈條滑出來,下頭綴了顆精致的小鉆,是剛出包廂門,等在外頭的李延川給她們的。
宋知音的這條當場拆了來看,蘇想懶得看,可能是哪幾個款式,哪幾個品牌方,她兩年的時間已經倒背如流。
“行了,你要喜歡的話,我那條也給你,我留著也閑著。”
宋知音沒要,趕著回去給姐姐匯報,再扯了幾句她急匆匆離開,蘇想抱著衣服去廁所把衣服換回來再走。
理好衣角,披開頭發,蘇想踩著黑色高跟從廁所里出來,手上黑絲絨鑲鉆的手包在頭頂暖光下閃閃發光,俯身在鏡子前補口紅,眼光一瞥,瞧見斜后方站了道挺拔的身形。
周斯臣往前走了幾步到她身后,望著鏡子里妝容漂亮的臉沒說話。
蘇想嗤笑道:“不是吧,真覺得我跟蹤你來的?看你這種給我已經安好帽子的表情,我覺得我怎么解釋你都不會信了。”
扭好口紅擱進包里,蘇想轉身過來跟他正面對峙。
蘇想身材很好,該有的都有,今天穿了件高定版手工亮片連衣裙,更顯得玲瓏有致。她往后靠在洗手池邊,微仰頭打量神色莫測的周斯臣。
周斯臣從上到下把她看了一遍,薄唇一抿,氣質孤高極了,“我不知道你目的是什么,但陪酒這種事,很不適合蘇家小姐做,如果真要陪酒,也得等蘇氏科技成功破產后,否則一點風吹草動負面評價出來,連累周臣的損失,誰填?”
蘇想覺得胸腔里瞬間竄起來一團火,頂著她太陽穴上去,燒得她頭昏眼花。
她抬眼,氣笑了,“我得罪您了嗎小周總?如果是那杯水讓您記仇到現在,可你也在維納斯看過我笑話了,就不能兩廂抵了,以后老死不相往來?”
“我只是提醒你,既然周臣已經跟蘇氏合作,你所作所為應該符合蘇氏的形象,別做多余的事。”
“形象?既然提起形象,”蘇想直起身子冷笑一聲,“我請問小周總,吃這種骯臟不要臉陰陽局,是沒顧及周臣形象呢,還是在小周總帶領下周臣形象一向就是這么骯臟呢?”
說完,她懶得再聽,拿起手包就走,高跟鞋踩地聲清脆極了,一聽就是帶著火氣的。可蘇想才經過周斯臣身側,手腕上就扣上一雙大手。
周斯臣皺著眉不是很理解,“我怎么骯臟了?”
蘇想頭被氣得疼,一秒也不想瞧見他,她努力掙開周斯臣的手,可他實在握得緊,擺了三四回也紋絲不動。
周斯臣表情嚴肅,似乎不等她解釋就不松。
蘇想急了,抬腳就對緊男人左腳用力踩去,周斯臣吃痛往后一個踉蹌,扶墻才站穩身子,等再抬頭,那人已經扭著身子拐過轉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