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就不害怕嗎?
有個聲音在云且的心里響起。
樹枝縱橫的陰影交織落在緋色的衣袖,層層疊疊。
云且明白,那不是墨如緋的聲音,那是自己的聲音。
雖然她能反對墨如緋,但是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最后說書式的結局:背叛師門,死于師尊手下。
在無數個重生后的夜晚,她都在想一件事:到底是什么樣的事,能讓她與養育自己多年的門派和師尊反目,甚至不惜倒戈相向。
她能反駁墨如緋,但無法否認的是他的話確實勾起了自己隱藏在心里的那一絲,在重生后的頭幾年里輾轉反側的遲疑或者膽怯,以至于在這個重來一次的幻境中重新見到師尊后的欣喜與苦澀的源頭——
知道自己可能背叛后的師尊如何看待自己?知道自己可能背叛后的宗門怎么看待自己?
能回到從前嗎?
如果換作是過去的自己,十五年的朝夕相伴,她可以毫不猶豫地說,會的。
可是放到如今,她卻有了猶豫。
——如果真的相信自己不會背叛,為什么師傅還是殺了自己呢?
——或者說,自己當年……真的背叛了師門?
后者的答案云且是否定的,但自己的否定不代表過去的結局的肯定,不代表旁人的肯定、世人的肯定。
一個人可以告訴世界她的信仰是什么,但是被不被相信卻是另外一回事。
可是。
月色傾灑在云且的衣服上,落在她手上云門衣裳上騰飛的仙鶴上。
她也很清楚,如果選擇了一條路,那么勢必會受到這條路上的質疑。
如果自己因為這些質疑而止步不前,那么最開始的下定決心……
她抱著衣服的手悄然收緊。
……也將化成茍且偷生后的狂言妄語。
所以即使是師尊、哪怕是師尊……
“弟子云且,拜見師尊。”
清秀的少女挺直了身,恭恭敬敬地向橋上的白衣仙人行禮。
即使手上披著一件緋色的衣裳,將將挽上的頭發些許的發絲刺出,她仍不卑不亢地站著,帶著絲謙卑與倔強,和在云門負劍行禮一般模樣。要說有什么不一樣,大概就是衣鋪的老板給她涂了點胭脂,唇上點了點朱色,恰如蘭花吐蕊,多了不同。
橋下,有一片落葉漾碎了星河里的人影。
云夭掩著唇吃吃一笑:“師姐,這么晚了,怎么跑到這里來了?”她眼睛一轉,“莫不是夜會情郎來了?”
感受到一股溫淡的目光投來,云夭知趣地住了嘴。
反正她的目的也達到了!現在云且這個樣子,不是來面見誰都很難說得過去。
“弟子不知師尊前來,有失遠迎,是弟子之過。”云且看到云夭也知道是她的主意,但她下意識覺得師尊會過來還是出于別的考慮,“不知師尊找弟子有何事?”
云且低著頭,能感受到熟悉而溫良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輕輕地,有力而溫柔同時銳利而明朗。
“明日就是問鏡之日,你可想好問什么了?”
云且微微驚愕,抿抿唇,回道:“回師尊,想好了。”
雖然過問詢問的內容是正常的,但是師尊親自來問她是沒想到的。如果記得不錯,她出發前已經告知過師尊自己想要提的問題。
師尊,這是忘了嗎?
“師尊!”云夭在旁邊小聲提示。云且手里還有別的衣服啊!
“問什么?”溫淡的聲音繼續說道。
云且一愣,然后擲地有聲。
“問蒼生。”
原本圍觀的少數人被這三個字削弱了音量,有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有人叫了聲好,也有人噗哧一聲笑出了聲。
但那都是世人,也確實是世人。
師尊并沒有笑。
云且行著禮,風過,衣動人不動。
“這才是她的心之所向,墨公子可聽見了?”
云源將目光放到云且身后,在她身后走出一抹緋色,如同黑暗里烈烈火焰。
兩人目光交織。
一個是溫淡若水,天上明月。
一個是夜中鬼魅,玉面閻羅。
云夭難以置信地看著云源。她沒想到師尊這次特意趕來是為了給云且撐腰!他居然這么信任云且!
“云掌門的意思是?”墨如緋似笑非笑,一半陰影一半月色。
“人各有所志,墨公子還是不要過于執著得好。”云源如是說道。
“我過于執著?”墨如緋并不生氣,反而一笑,“云掌門,我好歹是坦坦蕩蕩,不像有些人做人做事還要給自己塑點泥。”
他的笑帶了點詭異,眼中多了點黑色的味道。
“你還想害死她幾次呢,云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