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這一遭，時間已快至子時。

畢竟是二月初春的寒夜，即便畫舫上燈火依舊，楊柳依依的河堤，卻已行人廖廖。

小小的烏蓬船在平靜的河面上，一點點向岸邊移動。

眼見樹影婆娑，李重陽卻沒有先前在畫舫上表現出來的那般輕松寫意。

他十分清楚，今夜狠狠地打了這群汴梁子弟的臉，鐵定是將他們給得罪死了。

特別是那自視甚高的蔡鞗、秦檜、王林等人，指不定會對自己進行打擊報復。

念及此，蔡鞗那副有些陰沉的眼神立即浮現在李重陽的腦海。

“既然已湊齊了盤纏，明兒個天一亮，便帶著綠蘿，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心里作了這般決定，李重陽勉強舒了口氣。

收回目光，看向船頭。

卻見主仆二人相互依偎，背影清麗。

自畫舫上下來，這兩個假公子便一言不發地坐在船頭，也不知在想些啥。

管她們呢，自己也算有始有終，不僅冒險將她們送上了畫舫，而且還免費渡了回來。

比起先前的約定，可是吃虧不少。

這么一想，李重陽撇了撇嘴，睜目打量不遠處的岸邊。

興許是光線太暗，一時也沒發現綠蘿的影子，估計是躲在哪個避風口歇著吧。

三人各懷心思，一直沒有只言片語的交流。

不多時，烏蓬船終于劃到岸邊碼頭。

李重陽丟下長篙，拿起船繩，跳到岸上，然后再將船繩系在船栓上。

待舶好小船，這才來到船舷，等船頭的主仆二人下來。

也許是剛剛自畫舫上下來的尷尬一幕，這一次，趙金并沒有讓李重陽碰她。

在小青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走下了船。

見他們都下了船，李重陽終于不好再沉默，笑著道：“欽使，夜黑路滑，您們二位回去時小心些。”

這話，與其說是關心，不如說是逐客令了。

畢竟，李重陽將船靠岸后，一直沒看到綠蘿的身影。

當時可是叫這小妮子就在這里等自己的，她身上揣著那么多錢引，莫不是遇著了歹人？

冒出這樣的念頭，李重陽哪還可能與這主仆二人寒暄拉扯？

趙金和小青自然聽得出李重陽話里的意思，默默點頭，相互攙扶著，便往岸上行去。

可沒走幾步，趙金卻頓足，緩緩扭頭，望向李重陽，輕聲喚道：“李大官。”

李重陽雙目正在四處搜尋綠蘿的身影，聞言也不看她，只隨口應道：“欽使，怎么啦？”

趙金見李重陽連看也不看自己一眼，滿是期許的眼神瞬間暗淡幾分，但還是弱弱地問道：“李大官，你，真的只是汴河上的一介漁夫么？”

李重陽不假思索地點頭道：“祖傳的手藝哩，這可作不得假。”

見李重陽仍舊是漫不經心地回道，趙金臉上最后一絲神采也消失不見，最后低聲問道：“李大官，可是在找你那妹子？”

“是啊。”

李重陽依舊隨口回答，但下一瞬，卻是微微愣了愣。

停止對綠蘿的搜尋，轉頭望向趙金，卻見她玉面黯然，滿目蕭索，早沒了先前在畫舫上的神態。

見此，李重陽心頭一沉。

就算他再是鋼鐵直男，此刻又焉能看不出，眼前這假公子，似已對自己生了別樣的感情。

其實，他也非不開竅的木頭。

經歷過剛才幾番旖旎，若說對她沒有心動，自然是騙人的。

但是，只從她姓趙，又任著官家欽使來看，地位便是不凡。

這樣的人，與現在的自己簡直判若云泥。

所以，李重陽即便心頭起過幾絲波瀾，也被自己強抑了下來。

何況，現在還有個童養媳綠蘿在，委實顧不得其他。

心中掙扎了片刻，李重陽只得對趙金強笑道：“我與綠蘿妹子自幼一起長大，她現在年齡尚幼，待再長幾歲，便會成婚。”

這話，看似答非所問，但又何嘗不是對趙金最好的回答？

趙金聽到李重陽這般回答，一時呆住，星眸徹底暗淡了下來。

“郎君。”

小青見趙金言行失態，暗道不妙，連忙輕聲喚道：“天晚了，咱們趕緊回去吧。”

說完，便攙著有些失神的趙金，緩緩往堤上行去。

可剛走數步，趙金卻掙脫小青的手，蓮步輕移，重新回到李重陽的面前。

小青沒想到趙金竟會如此，也不知她要做甚，立即小跑著跟到她的身邊。

不等小青說話，趙金蒼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笑意，伸手自腰間解下一物。

定定望著李重陽，雙手緊握，遞到他的面前，輕聲道：“李大官既有詩詞相贈，我身無長物，唯有這一枚和田玉長伴左右。今夜，便當你與綠蘿妹妹成婚時的禮物，提前送予李大官留個紀念吧。”

說完，蔥白手指張開，果然見她掌心有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

“帝--郎君！”

身邊的小青見趙金雙手捧著這枚玉佩送給李重陽，頓時大急，驚聲道：“這，這可是官——”

“青兒！”

但不等她把話說完，趙金卻玉面一肅，立即喝止。

小青再是膽大，也不敢不聽她的話。

只氣得重重跺了跺腳，悶哼一聲，想說什么卻又不敢。

李重陽定定看著眼前瑩瑩發光的寶玉，再見小青表情，便知此物定然極為貴重。

猶豫了下，便對趙金擺擺手，推辭道：“此物太過貴重，我萬不敢收。”

趙金見他不收，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竟伸出右手，直接將李重陽粗糙的左手抓起，然后將玉佩硬塞進他的掌心。

兩手相觸，一個冰涼如玉，一個溫暖似火。

即便是一觸即分，也留下難以磨滅的余溫。

這下，倒是李重陽愣住了。

“欽使，這——”

不等他反應過來，趙金把衣袖一甩，邁著輕快的碎步，便往河堤上跑去。

小青見她如此，又不爭氣地跺了跺腳，幽怨地瞪了李重陽一眼，才趕緊小跑著跟了上去。

不等小青追上趙金，堤壩上，突然涌出許多火把，恰恰與拾階而上的趙金撞上。

李重陽也被這陡然出現的許多火把吸引，凝目看去，才發現火把之下，俱是身著明亮鎧甲的將士。

見此，李重陽頓時一驚，不知這些將士為何而來。

可不等他深想，火把最前的一名將士已看清趙金面目。

愣了下，接著便手舞足蹈，興奮地大喊道：“找著了！找著了！鄆王殿下，我們找著茂德帝姬了！”

喊完這句，幾十名掌著火把的將士立即面朝趙金，單膝跪地，高聲道：“參見帝姬！”

李重陽聽到這數道呼喊，也徹底驚了，難以置信地脫口道：“帝姬？！她就是茂德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