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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人被關在地牢里。刑期大概就在這幾日。

皇帝特意給他安排了一個密不透光的牢房,讓他與黑暗為伴。這牢房位置偏遠,走著走著人便有了寒意。到地方后,幾個看守開了鎖,將燭臺留給她便站遠了些。

談僖伶接過燭臺,卻遲遲沒有走進去。現在他是默不作聲,別等下躥出來挾持自己呢?

“嘿!”他突然開了口。

只是里面黑乎乎的一團看不清人樣。

“進不進來啊?”

他的語氣出人意外的不正經,似乎還有些笑意。

估摸著大約距她兩三米遠。

談僖伶先將燭臺伸了進去,明亮的燭火立即將整間牢房照得亮堂許多。看清暴露其中的人后,她才發覺剛才的擔心的都是多余的。

他蜷縮在墻角,手腕、腳踝以及脖子上都系著粗黑的鎖鏈。這種情況下,他想邁出一步都難。仔細看去,他的頭發被剪了一半去,凌亂的發尾剛剛及肩,顯得更像個頑劣的孩子。大概是受了刑,手臂上、前頸處都有深紅的血痕,只有臉上還算干凈,因為汗水甚至有些發亮。

“是陛下嗎?”

疼得出冷汗,聲音倒十分平靜,甚至還有幾分漫不經心,仿佛自己還是那個得力的幕僚。

談僖伶走到離他一米遠的位置,低下頭仔細地看著他。倒不是她故弄玄虛,主要是真不知道該怎么自稱。師父?二人早就斷絕了師徒關系。

“我知道了。”喉結滾動,他緩緩吐出了兩個字,“是你。”

你,不是您。

也不知道他看不見人,如何認出是她的。

“找我做什么?我如今也不是聽雨。”

他的唇角帶著嘲弄的笑意,姿態十分放松。這是談僖伶從未見過的樣子。

“你的罪行最終是要償還的,我來是想聽一個解釋。你何必要殺掉緹云?”

“原來是為了此事……”

他似乎撐不住笑意,有些疲憊地背靠在墻壁上,仰著頭循著聲音朝向她。

“刁蠻任性,辱我多次,是可忍孰不可忍。”

長風后來告訴過她,緹云曾意外得知聽雨的秘密。當時長風讓她不要說出去,按照緹云的性格,她會帶著這個消息嘲弄此前風光無限的聽雨。沖動之下,聽雨動了殺心。

當日緹云躺在血泊中的景象仍歷歷在目。襄水書院最有活力的女孩子竟以那樣慘烈的方式告別人世。

想到這,談僖伶的心不禁悶得發疼,總覺得好像不止如此。

“你這是承認了?”她握緊拳頭,無形中散發出威壓感,“那當日為何要做出那副嘴臉為自己辯白?為什么?”

聽來她算是不愿意將他當作殺人者。

咽下苦澀,他寬慰著自己,這總算比他想的好些。

“談僖伶”

猛地被他這樣叫全名,她竟有種被扼住喉嚨說不出話來的感覺。

“你得多些信任……對緹云。”他還是知趣地沒有說自己。

什么叫對緹云多些信任?改變對她的認識,真真正正地相信她。

相信她沒有表面上表現得那樣頑劣。

緹云在襄水書院真的有討厭的人嗎?一個單純可愛的小姑娘,她的討厭、喜歡來得很快,也容易被人影響。但實質上,她不會對任何人起歹念。因為像緹云這樣的姑娘是在幸福快樂中長大的,她永遠對這個世界報以同等的熱忱。

談僖伶隱隱懷疑過,卻從來不敢真正地去思考。

有沒有可能,緹云不是專門跑過去耀武揚威的?這是影響生死的秘密,緹云是否真的沒有分寸?有沒有可能,她是想將這個秘密告訴自己的師弟,讓他保護好自己?

選擇哪種可能就是在選擇到底要不要信緹云。

閉了閉眼,談僖伶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按你的想法,又是誰殺了緹云并栽贓給你呢?”

這個答案,稍加分析便可知。只是要推翻談僖伶對此人的信任,不能僅靠一面之詞。

深知此理,他調整了下坐姿道:“關于陛下生母的事,我還有補充。”

那日他剛從外面回來陋巷,就看見東頭的那幾個惡漢正和一個容貌清俊的男人展開了混戰。其實那男人身手很不錯,但東頭那幾個惡漢都是在外廝殺剩下來的,都不怕死。加上還有人在遠處使暗招,男人很快就不行了。

他對這些已經司空見慣了,而且他得快些離開,畢竟他才八歲,只能做些偷盜之事。轉入一條小道,便看見了一輛馬車。陋巷是不可能有馬車的,這必定來自外邊。

躡手躡腳地走到馬車邊,他沒聽見任何聲響。估計著沒人,他躥了進去。沒想到里面竟坐著一個氣質清新的美人,未施粉黛而驚為天人。這一看便不屬于陋巷。

回過神來,他氣惱自己的羞澀,惡狠狠地道:“東西拿出來!”

算來這還是他第一次搶劫。

美人笑了笑,看著他的樣子十分溫柔,“小朋友,你怎么會在這兒?”

他看中了她頭上盤的根玉簪,不由分說地便搶了過來。玉簪離發,落下的長發柔順地貼在背后,把美人襯得更加婉約。

“還我,這是我夫君送給我的,我出門只帶了這一件首飾。”

他不為所動,“值錢的東西拿出來!”

“聽話,好孩子。等我夫君回來,他會給你銀兩,只這一件不能拿走。”美人溫柔道。

“你的夫君就是在對面巷道拿著雙劍的那個?”那樣相貌的男子看著也不屬于陋巷。

美人笑著點了點頭。

“他死了。”

那女子似乎不敢相信,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怎么可能?”

等他回來,他們倆就要離開這里重新開始了。她已經承受了那么多苦痛,應該到了苦盡甘來的時候了吧。

忽然,有男人淫賤的聲音傳了過來,“還剩他相好,就在那馬車里。”

還有幾人附和著:“娘的今天動了筋骨,正想舒服舒服。”

“小娘們,哈哈哈。”

“死了相公還有哥幾個!”

幾句話入耳,還有什么不明白。他看著那女子臉上如山崩地裂般的痛意,默默拿出了身上的匕首,一臉防備地對著門簾。

身后的女子在幾秒之內生生地壓下了悲痛,她用手心狠狠地抹了把眼淚,盡量平和道:“刀給我好嗎?”

他不知道這女子怎么忽然變得這樣冷靜,不由自主地將刀遞給了她。后來他才會知道,那不是冷靜,而是心死。

“你……”本要詢問,看到她張開雙唇,他便住了嘴。

誰知這女子張了嘴卻沒打算說話,睜著眼就將匕首狠狠插進胸膛,而那匕首刺入血肉的聲音微弱而清晰。

看著這一切,他沒有說話。

這女子雖然溫柔但并不柔弱,相反她十分堅韌。可是她不知道以她的美貌,哪怕身死也無法逃脫魔爪。

他極快地抽出刀在她臉上劃著,直到將女子宛如絕世珍寶的容貌毀于一旦。

“你小子他娘的在干啥!”門簾被掀開,為首的壯漢像拎小雞崽兒一樣把他拎了出來。

“搶劫!”他惡狠狠地喊道。

另外一人看到他手上的玉簪,怒道:“搶個簪子把人弄死干嘛,還劃那么多刀,哥幾個還玩什么!”

拎著他的壯漢猛地把他往馬車車身上拍了幾下,“娘的,還是個小刺頭!把東西給我!”

明明應該識趣地送上,他卻不自覺地握緊了那根玉簪。下一秒,雙眼感到鈍物刺入的劇痛,他被猛地扔在地下。

那群人走了,只剩他徒勞地捂住雙眼,鮮血從指縫間流出。流到鼻子里,他甚至有些呼吸不上,想張嘴卻被血流嗆到。趴在地上,他如螻蟻般為了自己僅剩一點的善意茍延殘喘。

生在陋巷,他早該知道這里只會源源不斷的產生新的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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