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可憐的黑瘦女人，生他養他，拿著玉米桿打他讓他好好寫字，好好學習，哭著求他讓他好好學習，不要貪玩。雨天偷偷的躲在校園的角落里給他送傘，拉著他的手怕他凍著，揪著他去買衣服，怒氣沖沖的沖到欺負他的人家，被對方的媽媽抓的滿臉的傷，看著他哭泣笑著說沒有關系，不疼。

有她在，他總覺的有個家在，再破再爛，總不覺得累。可現在她那樣悄然的離開了。離開的那么倉促，沒有來得及和他說一句話。他好想抓著她的手不放下，看著她笑，看著她哭，埋怨她，被她打，被她罵，可那都不能了。她死了，僵硬冰冷的睡在那片密密麻麻的玉米桿遮蔽的中央，不在理他。

許幽站著心刀攪似的痛，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雙手緊緊的揪著褲腿不愿放開，盯著遠處那個陌生而又熟悉生銹了的鐵大門發呆發狠。不知什么時候，曹曦也來這里，晨光中緩緩的走到許幽的身旁，又一次伸手握住許幽發抖的右手，以一種溫情找回換回許幽的理智。

許幽再一次站在這個女孩身旁嚎啕哭泣……

……

午后的風刮的很兇，黃土漩渦一個接著一個從黃土地上竄了起來，妖風似的停不下來。許幽靜靜的站著任由著不祥的風刮入自己的身體，眼中不露絲毫的愜意，鬼神只化做他嘴角的一絲笑意。土礫吹進嘴角，隔著牙齒，許幽咬碎反復爵嚼，暢快笑道還是從前的味道。

董志平塬夏天風起的時候，雨也不遠，零星的雨點越落越大，之后便是雷聲，暴雨，閃電，運氣差些的年景青杏大小的冰雹也是長有的。

許幽摸著頭上的水滋滋的雨滴，看著愈發昏暗的天空，知道暴雨不遠，腳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幾分，街上的人也匆匆的開始向家趕去，風來的越發的兇猛，雨滴被裹挾著亂飛，直往衣服的縫隙鉆。

許幽沿著街邊的紅磚地，匆匆跑向旅館，黑色的雨傘狠狠地打在他的臉上，他捂著臉吸一口涼氣，旁邊似是熟悉聲調，緊張的說著對不起，許幽低頭望去，剎那間腦子一片空白。

十年之后，長街之上，再次相見，他們沒有刀劍相向，反而是客氣的致歉，命運的安排總是極其的玄妙。許幽看著那張熟悉的臉，他認出了她，但他卻怎么也恨不起來，時間又是將一些事情重復渲染，又時又將一切都沖淡。

白珍珠看著許幽臉龐的那一刻慌了神色，怯懦的退開幾步，將手中牽著的小男孩護在身后，雙手緊緊的握著傘發抖。

“媽媽，媽媽，你怎么了。”小男孩清脆的問道，探出腦袋看著與自己媽媽撞在一起的許幽小嘴撅了起來，很是不高興。

“小寶乖，媽媽沒事。”白珍珠溫柔的安撫身后的孩子，手緊緊的攥著小男孩的手，她在害怕，許幽明顯的感覺到了那一份來自母愛的恐懼，他的母親也曾那樣將他護在身后。

許幽看了白珍珠一眼，悵然的離開，雨滴擦過眼簾順著臉頰滑落。夏天是個多雨的季節，天空雷聲轟隆隆的響著，古老的寓言，不孝之子是要被雷劈死，許幽靜待死亡，看著天際的閃電肆虐，銀蛇亂舞似的。如果生命需要生命來償還，那就讓這一切的罪孽在他這里終結吧。許幽走著，想著，磅礴的大雨澆灌在身上，他的內心相比平時反而更加的暢快。

暴雨時短，驟然的暴雨過后，陽光有從烏云中鉆了出來，街上呈現著煥然一新的靜謐，少有行人的街面仿佛大師筆下的一副嶄新嶄新的新作，干凈的讓人不忍落一絲灰上去。

許幽搬一把躺椅斜靠著望著窗外的天空，藍天下，白云旁，一彎彩虹靜靜的懸掛，風雨之后的彩虹有出現了，這些年他早已望了樣子，再次重溫心靈跳動，一個好的預兆總能讓人莫名開心。有些事情也該做了，許幽再次想到，克制內心擔憂與抗拒，從錢包中翻出那張折疊的四四方方的白紙，157開頭的電話號碼3個9夾雜剩余8個數字之間，9是個很好的寓意，房子的地址，在小學附近。

“好快，許然的孩子都已經上了小學了。”許幽憑著記憶中許然小時候模樣，想象著那個即將見面的小外甥女的模樣，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踩著鞋子向著外面走去。穿過長長的街區，沿著小路走進一個有紅色鐵門的院落。院子很大，北面蓋了五間彩鋼房出租，中間修了一條磚路，方便租客雨天進出。其余的地方皆是一片荒蕪，雜草稀稀落落的生長。

許幽看著手里的白紙，上面并沒有寫

許然住在那個房間。院子中亦無人可問，許幽正猶豫是敲那間房門碰碰運氣時，咯吱一聲輕響，最東邊的一間房門突然打開，許然端著一盆水，披著濕漉漉的頭發走了出來

。

十年后的許然面容并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倒是個子高挑了許多。眼眸還是從前那般犀利，遠遠的看著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蓄在眼角。他們四目相對，許幽看出許然也認出了自己，但是許然沒有親切的喊他，反而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恨意，一種怒極的恨意。是啊！十年了，他人間蒸發似的消失，消失時她還是個上初中的小女孩。母親死后她把他當成了唯一的依靠，可他卻丟下她，一聲不響的逃跑，她有怎會不恨他。

許幽想要解釋些什么，卻怎么也張不開嘴，更說不出話來，在逃跑這件事上他有愧與她，又怎么能沒有羞恥的再去狡辯，如果為了過去狡辯，他又何必再次回來。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許然淡淡的說道，沒有一句責備，冷漠的轉身進屋，嘭的一聲重重的關上房門。重新接受一個人需要時間，更需要一個心里過程。許幽走出院子看著雨后的街道，心中想到再大的雨也有停下的一刻，在昏暗的烏云也會散去，白天總比黑夜要多一些。

……

許幽第三次走進小院與前兩次不同是在傍晚天空將黑為黑的時候。院子里亮著三家燈火，但其中并不包括許然的那間屋子。許幽靜靜的坐在許然門前的臺階上等著，十分鐘，二十分鐘，一個小時，兩個小時……許然回來的時候已經九點，夜黑沉沉的，他們再次四目相對，不同的是這次她沒有趕他離開。

許幽跟著許然踏進這個他前兩次都未踏進的屋子，空曠的房間只一張床和幾樣簡單的家具以及一屋子清冷的空氣。許幽不由看著許然和他手中小女孩露出一絲疼惜小女孩瞪大了眼睛瞅著許幽，精致的小臉上掛滿了好奇。

“叔叔，你是我大舅舅嗎？媽媽說我除了小舅舅還有一個大舅舅”小女孩睜大明亮的大眼睛的問道，語調中還帶著幾分奶音。

“是啊！我是你大舅舅。”許幽笑著說道，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女孩光滑的小臉。

“哼，你惹媽媽生氣，我才不認你是大舅舅呢。”小女孩忽然氣呼呼的看著許幽說道，白嫩嫩的小手跟著錘在許幽的肩上，許幽笑著握住說道“舅舅惹你媽媽生氣了，是該打，那就讓馨兒好好打一頓吧。”說著握著馨兒白嫩的小手又在自己肩膀上錘了幾下。

“既然當初走了，又何必回啦。”許然淡漠說道，將馨兒從許幽的手中拉了回來。

“或許是自然規律吧！落葉歸根，人生在哪里根便扎在哪里，逃不掉的。”許幽說著站起身看著許然繼續說道“有許多的人和事，這么多年還是放不下，想要回來看看，或許是為了求個心安”

“求個心安，哼，你還是從前的自私樣子，什么都是先想到自己。為了自己，愛你的人，你愛的人都可以拋棄。”許然鄙夷的說道，目光中射出銳利的指責。

“人的本性是很難改的，我這次回來確實是為了求個心安，這點我不想對你撒謊。”許幽說著，正視許然憤怒的目光，他等著她像小時候那樣廝打他，咬他，罵他。可許然沒有，只她是憤怒地盯著他看了一小會，便收回目光冷著臉不再言語。

無聲的驅逐，許幽知道他不該再待下去，轉身向著院外走去。漆黑的院落中許幽想著心事，一腳踩空，重重的摔在地上。老天對他的懲罰又一突兀次降臨，他強忍著雙臂電擊似的酥麻，膝蓋火辣辣疼痛晃晃悠悠的站起向前走去。

“哥！”

黑暗籠罩的身后，許然大聲喊到，擔心的跑了出來，許幽背對著許然擺擺手，裝出輕松的語調說了句沒事。

“你愿意再叫我一聲哥，我很高興。”黑暗中，許幽話音緩緩的跟著他走出了院落。

濃密黑暗纏繞的街道，昏黃的路燈撒下孤寂的光亮。許幽靜悄悄的走著，穿梭在光明與黑暗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