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華集:中華書局員工文選(2019年)
- 中華書局
- 4字
- 2021-03-12 15:42:44
編輯手記
七十年等待,五千年文明,獻給新時代的家與國
——《點校本二十四史國慶七十周年紀念珍藏版》編輯手記
馬婧 彭玉珊
也許,很少會有一套書,能如“二十四史”這樣,既承載屬于感性的溫情記憶,也寄托屬于理性的思慮求索。曾讀到一段文字,來自威尼斯人馬可·波羅:
使人驚嘆的,便是他們歷史著作的精細正確。因為在中國,歷史家的位置是被列入最高級的公卿之中的。大臣二名常常追隨在天子的左右,他們的職務便是記錄天子的一言一動,歷史家便研究了這些記錄而加以運用。
所言不過一斑,而古代中國對于史料與史冊之重視程度,或由此可見全豹。作為世界上唯一擁有延綿不絕數千年歷史記載的國家,這片神奇土地上的人們,又是怎樣對待自己的史傳傳統?講一個古老的故事,可能你幼時早已聽過。身為世代掌握其職的史官,春秋時期齊國太史伯,在大臣崔杼殺死國君齊莊公后,大膽如實記錄:“崔杼弒其君。”崔杼怒而殺之,命令其弟接任史官。然而兩位弟弟先后繼續如實記錄,前仆后繼赴死。至太史家唯一幸存的最小一位弟弟接任,仍然秉筆直書。與此同時,協助記史的南史氏聽說太史盡死,已準備好了如實記錄的竹簡,出發前往接任。崔杼不得已作罷。史官以生命祭筆,如實記載史事,是為了守護王政之道的信仰,為后人提供治國理政的鑒戒。清人龔自珍曾言:“滅人之國,必先去其史。”欲使一族滅亡,一個有用的方法,便是踐踏與毀壞它的民族歷史,從而消解它的民族自信與民族認同。失去歷史的指引,國失其本,家失其魂,人茫然不知所往。正是基于這一認識,中華民族歷代都有盛世修史和校刻正史的傳統。
還有一個“孫權勸學”的小故事,你一定非常熟悉。三國時期,孫權曾以自己為例,力勸呂蒙讀書:“統事以來,省三史、諸家兵書,自以為大有所益。”孫權提到的“三史”,即指《史記》《漢書》《東觀漢記》。待《后漢書》流傳開,取代《東觀漢記》,再加上《三國志》,以及前面的《史記》《漢書》,便成為現在常說的“前四史”。后又有“十史”之稱,指《三國志》到《隋書》這十部,至宋代形成了“十七史”,明代有所謂“二十一史”,至清代增加了《明史》,以及《舊唐書》《舊五代史》,最后形成了今天人們所熟知的“二十四史”。清代有乾隆四年武英殿本欽定“二十四史”,民國有商務印書館百衲本“二十四史”、中華書局聚珍仿宋版“二十四史”。不同時期的“二十四史”通行本,是一個時代人們研究歷史、了解歷史的最重要的載體。“二十四史”以紀、傳、表、志為主要形式,縱橫交錯,記載了清以前各個朝代的歷史概貌。以歷代王朝的興亡更替為框架,反映了古代中國錯綜復雜的歷史進程,使中國成為世界上唯一擁有數千年連貫、完整歷史記載的國家和民族,堪稱中華文明史的全記錄。敬史尊史,讀史學史,以史傳家,以史鑒時,于人,則立得穩當,行得端正;于家,則風氣嚴正,醇厚致遠;于國,則根基牢固,無懼浮云遮望眼。
史書應當怎樣讀?曾為乾隆皇帝講習的胡煦,這樣談讀史之法:
凡讀史鑒一段,必先將古人相似者比之。若令某古人適當此時,其經濟何如。又將古人不相似者比之,若令某某當此,其經濟亦復何如。然后將自身放在事中,若我適當其時,其經濟措施克如古人否?然后古人之淺深,皆可斷自己心,即我他時遇事,亦可措置無難。
孟子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無論優秀的還是丑惡的風習,經歷五世便往往歸于消散。但秉持讀書的習慣則能讓家風不輟,警醒子孫后代繼承前人基業,勤勉努力,積極向上。五代時后蜀宰相毋昭裔,少時貧賤,借書而不可得,富貴后踐行少時愿望,刻書以廣學問,讓普通人家子弟也易于得書,所刻之書大行于世,收入頗豐。入宋后,蜀地豪貴往往因為家富貲財而被禍,獨毋昭裔以其文化建設的功績被皇帝大為贊賞。后人評價:“大凡處重位,居富貴,多是急聚斂,恣聲色,營第宅,植田產,以為子孫之計,及一旦失勢,或為不肖子所蕩,至其后曾無立錐之地。獨毋氏反以印書致家累千金,子孫祿食。”
為子侄后輩儲備優秀的傳統文化營養,熏染讀書的風習,一直是行正道、葆家風、養富貴、利社會的不二法門。然而在舊日,想要方便地閱讀“二十四史”,卻不是容易的事。如其中《史記》《漢書》固然屢經刻印流傳廣泛,卻異文頻現,讓人無所適從。如《舊五代史》《魏書》等又刻印稀少,甚至頗有散佚。各代刊印的“南監本”“北監本”“汲古閣本”“武英殿本”“百衲本”“官書局本”等等各種版本,字句差訛,名目繁多,加以未經標點分段,已不能滿足今日的閱讀需要。
為此,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之初,時任文化部副部長的鄭振鐸先生曾大聲疾呼:“如果有好的可靠的版本,便可省卻無數學者們浪費的校勘的時間。”因此鄭振鐸先生呼吁組織出版“面貌全新、校勘精良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版”的“二十四史”。
而點校本“二十四史”,正是由毛澤東主席批示同意,周恩來總理等安排,由中華書局主其事,歷經二十年,集中全國二十余家單位兩百多位頂尖專家,始得完成。毛主席日理萬機而酷愛讀書,赴外地只要達到兩天,必令一米見方的私人書箱提前一小時先行。一生藏書九萬六千余冊,其中反復批閱次數最多的,仍是“二十四史”。隨著新中國建立,百廢待興,如何汲取傳統文化、整理國史的任務自然提上日程。
1958年,在中華書局的牽頭組織下,由顧頡剛、聶崇岐、齊思和、宋云彬、傅彬然、陳乃乾、章錫琛、王伯祥等先生參與,制訂了《“二十四史”整理計劃》。1959年至1962年間,先后出版了《史記》《三國志》《漢書》。1963年,鄭天挺、唐長孺、王仲犖、張維華、盧振華、陳仲安、劉節、羅繼祖、王永興等多位學者,從天津、武漢、濟南、廣州等地赴京,在書局當時的辦公地址翠微路大院,開始了集中校史工作。
1971年,在周恩來總理過問下,整理工作再度恢復,北京、上海兩地協同合作,一史又一史繼續點校出版,直至1978年《宋史》點校本面世,標志著點校本“二十四史”工作的完成。自此,這一套“二十四史”點校本經校勘、標點、分段,超越了以往任何一種版本,文字準確、校勘精良、眉目清晰、版式美觀,正式從圖書館、博物館的館藏之寶,化身千萬,以一種可親可近的形式,走入千家萬戶,成為家家案頭可閱,戶戶子孫可葆,能實實在在閱讀利用之書,被廣大讀者奉為最權威、最可信賴的整理本。
時光轉瞬而逝,時間來到了2019年,在建國七十周年之際,中華書局特推出“二十四史”新時代的獻禮版——“點校本二十四史國慶七十周年紀念珍藏版”。著名書籍裝幀藝術家寧成春先生親自擔綱設計,從開本到裝幀,從工藝到用料,從內文到書脊,點點滴滴,匠心獨運。點校本“二十四史”,從《史記》到《明史》,共計241冊,采用更大的開本、更清晰的文字印制工藝、更精良的紙張特別制作。附精美紀念圖冊《國史千秋》一冊,首次公開大量珍貴檔案、罕見照片,系統梳理、直觀呈現點校本“二十四史”當年出版的風雨歷程。全套紀念珍藏版限量發行2019套,每套專設獨家收藏證書、專屬收藏編號,由著名書籍裝幀藝術家寧成春、中華書局總經理徐俊親筆簽名,并特制藏書票,鈐蓋“二十四史”點校工程總設計師顧頡剛先生、責任編輯第一人宋云彬先生、編輯出版工作主持完成者趙守儼先生三位先賢生前所用印章,向三位先生致敬。
1959年9月,點校本《史記》出版,為國慶十周年獻禮。
1978年5月,點校本“二十四史”全部出齊,不久即迎來了改革開放的春風。
2019年9月,“點校本二十四史國慶七十周年紀念珍藏版”問世。
沒有哪一套書,如點校本“二十四史”這樣,與共和國的歷史如此緊密相連。二〇一九,長長久久。惟愿傳統文化福澤久遠,千秋國史源遠流長。
(原載2019年8月20日“中華書局1912”微信公眾號,作者系中華書局古籍整理出版中心二十四史修訂辦公室編輯、營銷中心市場部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