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業(yè)、利息和貨幣通論
- (英)約翰·梅納德·凱恩斯
- 5124字
- 2021-02-24 18:25:41
第四章
單位的選擇
Ⅰ
在這一章以及接下來的三章里,我們將嘗試集中澄清一些困惑。這些困惑和我們特別要研究的問題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或者獨一無二的關聯。我們不妨說,這幾章算是有些離題了,我們要暫時將有待研究的主題擱置一段時間。之所以在這里討論這些問題,原因在于,它們非同尋常,需要特殊處理。然而,無論在其他什么地方,人們對這些問題的研究都不能滿足我的需要。
在寫作本書時,一些困惑讓我束手束腳。如果不能解決這些困惑,我將不能揮灑自如地表達思想。這些困惑是:(1)能夠用于表達經濟體系總量的合適單位;(2)在經濟分析中,預期起著怎樣的作用;(3)收入的定義。
Ⅱ
經濟學通常使用的單位不能令人滿意。只要舉出國民收入、真實資本存量和一般物價水平這幾個概念,情況就可見一斑。
(1)根據馬歇爾和庇古教授[1]的定義,國民收入衡量的是當前產量或真實收入,而不是產出的價值量或貨幣收入。[2]進一步而言,從某種意義上說,國民收入取決于凈產量,即凈增加量。也就是說,由于當期的生產活動以及付出,在扣除期初真實資本存量的損耗后,一個社會可用于消費或者用作資本存量的資源。經濟學家試圖在此基礎上建立起數量科學。但是,這個社會生產的產品和服務非屬同質,除非是一些特例,比如所有產品都按同一比例增加,否則的話,嚴格說來,我們無法衡量這些產品和服務。如果我們面對的是非屬同質的情況,國民收入這個定義很難實現預想的效果。
(2)為了計算凈產出,我們必須衡量資本設備的凈增加量。此時我們將遇到更大的困難。這是因為,我們必須要找到某種基礎,在這個基礎上,我們能夠在如下兩類設備之間進行數量比較:一類是新時期生產的資本設備,另一類是本期損耗的舊設備。為了得到國民凈收入,庇古教授扣除了所謂的“可以合理地稱作正常的折舊。設備的折舊很有規(guī)律,足以據此作出預測,即使在細節(jié)上做不到,也能預測出個大概”。但這種扣除并不是以貨幣形式作出的,既然如此,他已經隱含地假設,雖然實物本身沒有變化,但實物的數量有可能已經發(fā)生了變化。換言之,他已暗中引入了價值變化。此外,由于技術發(fā)生變化,新舊兩種設備也非屬一類,他不能推導出一套令人滿意的公式[3],借助這個公式,人們可以比較新舊設備的價值。我相信,就經濟分析而言,庇古教授致力于定義的概念不僅正確無誤,并且恰如其分。但是,如果無法找到一整套令人滿意的單位,那就根本不可能作出精確定義。既要比較兩種不同的真實產出,還要用不屬于同一類的新舊設備之損耗差來計算凈產出,人們可以肯定地說,這個難題無解。
(3)從本質上說,一般物價水平這個概念是模糊不清的。人們很清楚這一點,卻又無計可施。因此,如果我們將這個概念用于因果分析,效果自然很不令人滿意。這是因為,在進行因果分析時,所用術語的概念必須精確無誤。
但是,如果將這些困難當作某種“難題”來處理,這倒不失為一種合理的做法。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難題屬于“純理論范疇”。這是因為,這些難題不至于讓商業(yè)決策造成混淆,事實上,它們從未進入商業(yè)決策的領域。它們和經濟事件的因果關系毫無瓜葛。盡管這些概念在數量上是不確定的,但不論是商業(yè)決策,還是經濟事件,其本身都是清晰而明確的。因此,我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這些概念不僅有欠精準,更非不可或缺。顯然,在進行數量分析時,我們不能采用那些數量上模糊不清的概念來表達。事實上,正如我希望表明的,做過數量分析的人都會清楚地知道,如果不再糾纏于這些概念,他們的工作只會更加順利。
兩組對象構成復雜而且不可比較,本身不能作為數量分析的素材。但是,統(tǒng)計并不要求嚴格的計算,只要能夠作出大致的判斷就可以了,因此,上述事實不妨礙我們對兩組對象作出近似的統(tǒng)計比較,在一定的范圍內,這種做法不僅意義重大,而且合理可行。但是,對于諸如真實凈產出和一般物價水平這樣的概念,只有在歷史和統(tǒng)計的描述中,它們才能得其所哉;研究它們的目的,也應該僅僅是為了滿足歷史的、社會的求知欲。而要實現這個目標,追求絕對的精確不僅相當罕見,也全無必要。對于有關數量的實際價值,不管我們的認識是否臻于完全而精確,只要我們想進行因果分析,絕對的精確就不可或缺。要是有人說,如果物價水平相對更低,今天的產出要高于十年前或者一年前,這就相當于說,雖然維多利亞女王比伊麗莎白女王治國有方,卻沒有后者幸福快樂。我們不能說這種說法言之無物,或者言語無趣,但要將這種說法用于微積分計算,結果必然風馬牛不相及。如果我們試圖用這種模棱兩可且沒有數量化的概念作為數量分析的基礎,我們得到的精確性只是自欺欺人。
Ⅲ
需要牢記的一點是,無論在什么情況下,企業(yè)家考慮的決策都是,他需要雇用多少勞動力投入既定的設備。如果我們說,企業(yè)家預期需求增加(也就是總需求函數提高),總產量會隨之增加,我們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是,受此預期的誘導,擁有資本設備的企業(yè)家將會雇用更多的勞動力。如果我們考慮的是單個企業(yè)或者是生產同類產品的行業(yè),那么只要我們愿意,我們就可以合理地說,產量是增加還是減少。但如果我們想要將所有企業(yè)的經濟活動加以匯總,那么,我們就不能說產量是增加還是減少,除非我們用就業(yè)數量來加以表示,將這些就業(yè)數量應用于既定設備。我們現在的任務并不是比較如下的情況,也就是說,如果資本設備數量和勞動力數量不同于當前的數量,那么,相應的總產出數量較之當前的產出如何,我們沒有必要衡量當前產出的絕對量。既然如此,在這里也無需考慮總產出和總產出價值這兩個概念。如果我們只是希望作出描述和粗略比較,這時需要用到產出增加這個說法,那么,必須將這個說法建立在如下的一般前提上:只有對應于既定資本設備的就業(yè)數量,才可以令人滿意地表達相應產出這個概念,也就是說,假設這兩個數量一同增加或減少,但不是按照同一比例。
因此,在研究就業(yè)理論時,我建議只使用兩個基本的數量單位:貨幣價值單位和就業(yè)單位。第一個數量單位嚴格同質。經過適當的處理,第二個數量單位也能做到這一點。這是因為,雖然勞動和有償服務的等級和類型不同,但是,只要所支付報酬的比例相對固定,我們可以將雇用一般勞動力工作一個小時作為基本單位,這就足以滿足我們研究的要求。根據特殊勞動和一般勞動報酬的比例關系,我們可以計算一小時特殊勞動的就業(yè)數量。比如說,如果一小時特殊勞動所獲報酬是常規(guī)勞動所獲報酬的兩倍,那么,這種勞動換算成的就業(yè)數量就是兩個單位。我們將衡量就業(yè)數量的單位稱為勞動力單位(labour-unit)。一個勞動力單位的貨幣工資,我們稱之為工資單位(wage-unit)[4]。因此,如果E是工資總額,W是工資單位,N是就業(yè)數量,那么,E=N·W。
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不同勞動者在如下兩方面通常差異懸殊:一是專業(yè)技能;二是對不同崗位的適應能力。但是,這個事實不會顛覆勞動力供給同質的假設。這是因為,如果勞動者的薪酬和其工作效率之間存在比例關系,我們只需認為,個人對勞動力供給量的貢獻和其薪酬成比例,那么,勞動者之間的差異問題就會迎刃而解。特定企業(yè)以同樣的工資單位雇用勞動力完成特定任務,隨著產量的增加,新雇用勞動力的效率每況愈下。導致回報遞減的原因不一而足,這里的情況只是原因之一。如果我們將異質卻報酬相同的勞動力單位應用于資本設備,那么,隨著產量的增加,我們會這樣表述,這項資本設備在使用勞動力單位時,其適應性會越來越低;我們不會說,勞動力單位在使用相同資本設備時越來越不適應。因此,如果專業(yè)的或熟練的勞動力沒有剩余,企業(yè)只能使用適應能力稍遜的勞動力,那么,單位產出的勞動力成本會隨之增加。這就意味著,隨著就業(yè)數量的增加,設備所獲回報比率的遞減速度要快于(專業(yè)或熟練勞動力)仍有剩余時的情況[5]。在極端的情況下,不同勞動力單位的專業(yè)程度相當之高,以至于相互之間完全不能替代。就算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假設也不會遇到麻煩。這是因為,這種情況僅僅表明,如果應用于某種特定類型設備的閑置勞動力已經全部得到雇用,那么,該設備所獲產出的供給彈性即刻降為零[6]。因此,除非不同勞動力單位之間的相對薪酬比例捉摸不定,否則我們關于勞動力單位同質的假設仍然安然無恙。就算不同勞動力單位之間的相對薪酬關系確實存在捉摸不定的情況,但只要我們假設,勞動力供給函數和總供給函數的形狀亦隨之快速變化,這個困難也會迎刃而解。
當我們將經濟體系作為一個整體進行研究時,我們將基本單位嚴格限定在貨幣和勞動;當我們單獨分析單個企業(yè)或行業(yè)的產出時,我們不妨繼續(xù)使用特定產出單位和設備單位作為數量單位。我相信,這種做法會免除諸多不必要的混淆。至于那些模糊不清的概念,比如總產量、全部資本設備數量以及一般物價水平,我們應該明確界定不確定和近似的范圍(這個范圍有可能相當之大)。只有在這個范圍內,只有在進行某種歷史比較時,我們才能使用這些概念。
可以推斷,如果以熟練勞動薪酬和一般勞動薪酬的比例關系作為權重,我們能夠計算熟練勞動的工時,進而衡量應用于既定資本設備之工時的薪酬,那么,我們就有可能衡量當前產出的變化(無論受雇的勞動者是生產消費品,還是生產資本品)。雖然不同的資本設備對應著不同類型勞動的產出,但我們無需對此進行數量比較。假設企業(yè)家掌握一定的資本設備,他將如何對總需求函數的變化作出反應?為了預測企業(yè)家的反應,我們沒有必要去比較不同時代以及不同國家的產量、生活水準和一般物價水平。
Ⅳ
一般說來,我們可以用供給曲線表示供給條件。我們不難畫出供給曲線。無論我們考慮的是特定企業(yè)或行業(yè),還是整個經濟體系中的活動,我們都可以用供給彈性表示產量相對于價格的變化。由于我們已確定了兩個基本數量單位,因此在表示供給彈性時,我們可以采用這兩個單位,而不采用產量。這是因為,特定企業(yè)的總產量函數是:
Zr=Φr(Nr)
其中,Zr是可以誘發(fā)某個就業(yè)水平Nr的預期收益(扣除使用者成本)。因此,如果就業(yè)數量和產量之間的關系是,一定的就業(yè)數量Nr導致一定的產量Or,其中Or=ψr(Nr),可以推導:

這就是一般供給曲線,其中,Ur(Nr)是針對一定就業(yè)水平Nr的(預期)使用者成本。
因此,如果我們研究的是同質商品,也就是說,Or=ψr(Nr)有明確的意義,那么,我們能夠用常規(guī)的方法衡量Zr=Φr(Nr)。既然我們無法用數量來表示ΣOr,我們無法像加總Nr那樣加總各個Or。此外,如果我們能假設,在既定的環(huán)境下,既定的就業(yè)總量能以唯一的方式分配于不同行業(yè),這樣,Nr就是N的函數,問題也就進一步簡化。
注釋
[1]參見:庇古,《福利經濟學》,全書各處,特別是第一部分第三章。
[2]盡管真實收入也應被納入國民收入之中,但為了方便起見,我們通常將真實收入限定在如下范圍:能夠用貨幣購買的商品和服務。
[3]參閱哈耶克教授的批評,載于《經濟學》(Economica),1935年8月號,第247頁。
[4]如果X是以貨幣表示的任意數量,為方便起見,我們通常記Xw為以工資單位表示的同一數量。
[5]就算正在使用的設備尚有閑置,為什么隨著需求的增加,產品之供給價格也會隨之提高,這里所說的情況就是主因。如果我們作出如下兩個假設:(1)對所有的企業(yè)家來說,獲得過剩勞動力的機會均等;(2)為了既定目標,企業(yè)雇用勞動力工作一個時間單位,為此付出的報酬不是嚴格考慮實際特定雇用的效率(在大多數情況下,這個假設合乎現實),那么,隨著產量增加,新雇用勞動力的效率出現遞減,因此,就算沒有內部經濟,供給價格也會隨之上升。
[6]由于使用常規(guī)供給曲線的人無法闡明他們的假設,因此,我也不能回答,如何通過供給曲線解決上述困難。他們很可能假設,在雇用勞動力實現特定的目標時,企業(yè)家向該勞動力支付報酬的標準是,這個勞動力在實現既定目標時的效率。但這個假設與事實不符。在實際操作中,產量增加形成的剩余主要歸于設備所有者,而不是歸于更有效率的勞動者(雖然他們也能從中獲益,比如說工作更穩(wěn)定,升職更快)。正是考慮到這個事實,我們將勞動力效率的差異看成是設備效率的差異。也就是說,盡管同一工種的勞動者效率各異,但付給他們的工資鮮有和他們的效率成比例。在計算雇用的勞動力單位數量時,單個勞動者已經根據他們的報酬做過加權,因此,就算在有些地方,高效率意味著高薪,我的方法同樣適用。某些特殊供給曲線的形狀取決于其他領域對同樣可用之勞動力的需求,因此,如果我們研究的是這類供給曲線,我的假設會出現一些有趣的復雜情況。正如我已經說過的,如果忽略這種復雜情況,這當然與事實不符。但是,如果我們研究的是就業(yè)總量,只要我們假設,既定數量的有效需求數量在不同產品需求之間的分配方式是唯一的,那就無需考慮這種情況。但是,如果我們不考慮需求變化的特定原因,這顯然站不住腳。例如,有效需求的增量相等,但是原因各異:一是由于消費傾向增加,二是由于投資動機增強。在這兩種情況下,總供給函數并不相同。但這些情況都是一般觀點的詳細展開,并不是我當前的研究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