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門之夢

想著想著，望著望著，不知不覺地，月亮和星星的光亮暗淡下去了，因為太陽快要升起來了。太陽被七海的動物視作海洋母親之子，和他的“妹妹”——月亮恰恰相反。太陽張狂而有力，一旦帶著刺目的光芒升起，就會讓天空中所有的星星趕緊四下回避。

“不要！不要！”喜丁嘴里大聲嘟囔著，而后一骨碌爬了起來，神情緊張地朝四下望了望，好像在尋找什么東西，又好像在確認什么事情。

“怎么了，小懶蟲？你還以為我們在海心島嗎？”海麗婭沖他說道。

“哦……太好了……”喜丁長吁一聲，用一只蝦螯拍著自己的胸口，像是剛剛受到了驚嚇一樣。

“你在說什么夢話呢？什么太好了？”

“哦，沒事，沒事。我做了個不太好的夢，把自己嚇了一跳，呵呵。其實，這都是自己嚇唬自己呢。”

“夢？什么夢？說說看。”

“沒啥好說的，反正不是什么美夢。”

“你這家伙，肯定是夢見自己在哪兒搗蛋了吧？你還遮遮掩掩不敢說……”海麗婭調侃著喜丁，咯咯咯地笑了。

面對海麗婭的調侃，喜丁沒有反駁，而是顯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海麗婭……”

“嗯？”

“不知道為什么，我有種不太好的感覺……”喜丁說話的樣子和平時看起來大不相同，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樣。

“啊？怎么不太好？和你的夢有關系嗎？你可別嚇唬我。”海麗婭的神情也緊張起來。

“嗨！我一般不做夢的，可能和來到翻車灣有關系吧。也許是來的路上一直擔心神泉黑沙的安全，加上趕路有點疲憊，所以我才會做那么一個破夢。”

“破夢？你到底夢到了什么？這里就咱們倆，有什么事你就說呀。”海麗婭現在知道了喜丁做的那個夢一定不是什么好夢，否則他不會用到“破夢”這樣的字眼。

“我也說不清，反正夢境很亂，夢到的場景一會兒是在海心島，一會兒是在海底神泉，一會兒又是在翻車灣，亂七八糟的。大部分的夢境我沒有記住，但是其中有一個場面我記住了。”

“啥場面？”

“回歸門。”

“啊？! ”海麗婭被嚇得叫了出來，“哪里的回歸門？誰在回歸門？”

“呃……”喜丁吞吞吐吐，像是不愿說出來。

“喜丁，你倒是說啊！”海麗婭有點急了，足見“回歸門”3個字對她的觸動非同小可。

“我不知道是哪里的回歸門，但肯定不是海心島的，可能是翻車灣的，因為我在夢里看到很多翻車魚，而被送到回歸門的是……”喜丁頓了一頓，“是樂里里……”

聽喜丁說完，剛才被嚇了一跳的海麗婭竟然咯咯地笑了。

喜丁被她笑得一頭霧水，怔怔地問：“你笑什么？”

“喜丁，你真是章魚兄弟的好哥們兒，和他們分開沒多久，就擔心起他們的安全來。我看啊，比起擔心神泉黑沙，你更擔心他們。早知道如此，就應該讓你和樂里里一起去東翻車灣，那樣你就不會做這個噩夢了。”

“也許吧……嘿嘿……”

“什么也許啊，是一定！我看啊，你這顆小腦袋就是晚上也閑不住。為朋友擔心是很正常的，不過你應該對章魚兄弟放心。你想啊，章魚兄弟去東、西翻車灣撒布神泉黑沙，一定會有很多翻車魚給他們幫忙的。而且，在咱們來之前，阿哈公不是說翻車灣是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嗎？他在長老會議上從未聽說過翻車灣有什么案子發生。況且，你覺得就章魚兄弟那么大的塊頭，有誰會是他們的對手啊？”

“嗯，這倒是。”喜丁點點頭，“所以，我也覺得是自己嚇唬自己呢。”

“那還用說！”海麗婭用胸鰭輕輕拂了一下喜丁的小腦殼，“快把你那個嚇唬自己的夢忘了吧。今天還有很多翻車魚要來看病呢，咱們可要早點兒準備。”

“好嘞，海麗婭護士！那你可要抓緊啊，不要讓本醫療調度員安排的病魚排太久的隊喲。”被海麗婭開解了一番，喜丁終于走出噩夢的陰影，恢復了他活潑開朗的樣子。

“哼！那就來吧，喜丁調度員！你可要把病人的秩序安排得合理一些，不要讓本護士因為調度不暢一會兒忙一會兒閑喲。”

雖然不太愛說話，但海麗婭的確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女生。她不會過多表達，卻更擅長體會與洞察。如果不是她幫喜丁解開這個噩夢帶來的心結，那么喜丁的壞心情可能會持續一整天。

喜丁開開心心地幫助盧安醫生做準備工作。海麗婭也潛到海底去整理自己的背包。海麗婭一邊整理著背包中的護理器材和用品，一邊惆悵著。雖然她剛剛幫喜丁擺脫噩夢的影響，但自己的心頭卻罩上一團烏云，而這源于喜丁所夢到的回歸門。

海麗婭雖然不是土生土長的新樂海居民，但是到海心島已經快兩年了。這段時間里，她從一個連語言都不通的外來者差不多變成了一個地道的海心島居民。她剛到海心島的時候聽不懂當地的語言，幸虧阿哈公博學、見多識廣，懂得一些海麗婭家鄉的北方鯨語，能夠和她溝通。海麗婭跟著阿哈公學會了七海的語言。這種語言自古以來就在樂海通用，被叫作“樂海語”。之后，海麗婭跟著阿哈婆和海心島的其他居民學會了很多關于七海尤其是新樂海的知識，也了解了很多典故和風俗。

七海的動物在結婚、生育、去世時會遵循一些相應的風俗習慣，每年也會舉行很多節日慶典。從新年開始，七海會有母親日、海洋音樂節、海藻日、七海魚球賽、七海節、海妖節、海神節、兄弟姊妹日和海魂日等節日和節慶活動。

一想到喜丁所說的回歸門，海麗婭的腦子里仿佛就響起了那首肅穆而又低婉的歌曲。

海水漂漂，海浪搖搖

當來則來，當去則去

逝去靈魂，要歸懷抱

歸誰懷抱？母親懷抱

不要難過，不必悲傷

為他高興，愿他游好

海洋母親，看到了嗎

您的孩子，要回去了

母親母親，接納他吧

讓他安心，在您懷抱

這首被稱作《回歸曲》的歌是在葬禮上唱的，源于七海的信仰和傳統。《回歸曲》除了曾在海妖戈德琳時代和其他一些風俗一起被禁止，在其他時代就像海洋動物所信奉的海洋母親傳說一樣一直被傳誦，已存在上千年之久。

《回歸曲》的名字來源于海洋動物對死亡的看法。他們認為海洋中的生命皆是由海洋母親創造出來的，而那些逝去的生命只是離開了眼下這個世界，回到了海洋母親的懷抱。回歸門則是處置逝者遺體的地方。這不但和七海動物的信仰有關，而且和《樂海公約》有一定的關系。

在七海中，肉食性動物被稱作“紅類”，植食性動物被稱作“綠類”。《樂海公約》第五條規定：“植食、肉食遵循法理，濫殺無辜律法不容。”根據這一宗旨，每個植食性或肉食性動物的生存權利都應受到保護，任何植食性或肉食性動物都不得濫殺無辜。

實際上，除了紅類和綠類，七海還有第三類動物——白類。白類一般是不具備智慧或智慧很低的小型動物，比如磷蝦、海膽或一些微小的魚類等，而白類是不在《樂海公約》保護范圍之內的。就拿磷蝦來說，這類微小的生物雖然看起來像蝦，卻和其他常見的蝦類動物不一樣，而是一種浮游生物。許多魚類動物、鳥類動物甚至是體形龐大的鯨類動物常會以磷蝦為食物。這些白類數量龐大，把它們規劃在《樂海公約》的保護范圍之外，既能保證很大一批肉食動物的食物來源，又能夠防止白類動物的數量過于膨脹，以免給自身的種群和環境造成不利影響。

其實，沒有任何一個制度是完美的，《樂海公約》也不例外。但是，正是因為有了《樂海公約》，以前紅類對綠類或紅類與紅類之間的獵殺行為才被禁止，更多動物才過上了相對安全無憂的生活。

食肉或食草是不同動物與生俱來的本性。如果不許肉食性動物吃肉，而強迫他們以植物為食，就相當于斷了他們的活路，對他們也不公平，所以這才有了回歸門。

在七海，凡是動物集中居住的地方，都有專門修建的為去世的動物舉行葬禮并奉獻他們身體的場所，即“回歸門”。

不論何種動物，死后都會被親人和朋友送到回歸門。每處回歸門都有一個叫“圣懷使者”的動物主持回歸儀式。圣懷使者的工作就是帶領大家完成為逝者舉行的葬禮并維持秩序。他會帶領大家一起唱誦《回歸曲》，祈禱逝者的靈魂能夠平安順利地回歸海洋母親的懷抱。這是七海最常見的葬禮儀式。

回歸儀式的時間并不長，來送別的親友也不會難過，因為大家都理解這是生命中正常且必然會有的一部分。

七海的動物都是這樣看待死亡的。不管是肉食性動物還是植食性動物，都是海洋母親的孩子，所有的動物與動物之間、動物與植物之間，甚至動物與海水和石頭之間都有海洋母親所定下的因果聯系。不論是誰走到生命的盡頭，都會非常坦然地通過回歸門將自己的身體奉獻出來。因此，回歸門成為肉食性動物獲取食物的合法來源地。當然，肉食性動物去世后同樣會被送到這里。只有一種情況例外，那就是動物死在沒有回歸門的野外之地。如果是那樣的話，其遺體自然會被途經的紅類分而食之。

這樣一來，嗜血殺戮的現象在七海便被基本消除了，原本互相對立的綠類和紅類也因此能夠和睦相處。來回歸門的動物，無論是逝者的親友，還是等待進食的動物，會共同為逝者祈禱，贊頌逝者的奉獻，也會給予彼此友善的致意。

因此，海麗婭聽到喜丁說他夢到樂里里在回歸門的時候，心頭猛然一顫，感到那絕對不是一個好夢。

“算了，不就是一個夢嗎？海麗婭啊海麗婭，難怪大家說你多愁善感。你開導了喜丁，卻怎么開導不了自己呢？趕緊打起精神，發揮你作用的時候到了。自己從那么遠的地方來到翻車灣，面對這么好的幫助別的動物的機會，一定要珍惜呀！”海麗婭邊收拾東西，邊開解自己。

“海麗婭，你在跟誰說話？”喜丁的聲音冷不丁地從海麗婭身后傳來。

“啊，沒有，我在自言自語呢。”海麗婭趕緊扭過頭來回答喜丁。她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有沒有被喜丁聽到。

“沒想到你這么有趣，竟然還自言自語。”喜丁像是發現了海麗婭的一個秘密似的。他又問道：“你還沒收拾好啊？盧安叔叔讓我來喊你呢，一大早就有翻車魚給咱們送了好些吃的來。盧安叔叔讓咱們早點兒吃飯，好開始接診。”

“已經好了。”海麗婭稍稍松了一口氣。喜丁沒有追問剛才的問題，就說明他沒聽清楚自己自言自語的內容。他這個直腸子的小皮皮蝦，有問題肯定不會憋在自己肚子里的。

“嗨！我真能胡思亂想。”海麗婭不禁為自己的這些想法感到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