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呀,將這奸細的頭給老子砍了,拿他的血來祭旗。
張鼎豐忒地納罕不已,眼覷默視自個的司馬二牛,一副老子早已洞悉一切的欠揍模樣。方才醒悟過來,這老小子擺明把自己當成一根棒槌耍,恐怕我構思多時的誘敵深入良策也已原形畢露現了端倪。沒想到四肢發達的司馬二牛與時俱進,還能想出釜底抽薪之計來對付我,果然是海水不可斗量,失策失策,嚴重失策!
很快,幾名持刀小卒凜遵王令,上前不由分說架著張鼎豐就要拖出去一刀砍了了事。
張鼎豐可不能一聲不吭的任著他們胡作非為,笑話,敢情砍的不是你的腦袋,說砍就砍,窗前你個月光的,老子今日如要叫你們這一群烏合之眾當猴耍了,還不如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等等,我有話說?!睆娦袙暝膹埗ωS奮力振臂高呼道。他平生最會找人的軟肋拿捏,心電遽轉間便知曉了司馬二牛的七寸在何處:“道上流傳‘為人不識牛當家,便稱英雄也枉然’,稱你乃是一代風塵豪俠,小弟素來敬仰司馬當家為人,知你行事光明磊落,任何奸宵之徒在您手中也決計逃脫不得,聞你名諱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屁滾尿流,小弟今日能活著親眼見到當家實感三生有幸,您卻也如江湖所傳為人氣宇軒昂、華貴非凡,當之無愧我匪界之楷模、之典范!當家武威!當家萬歲!”心里卻不住暗忖,千年王八萬年龜,本公子祝你長生不老!
“哦,沒想到你這面目可憎的奸細死到臨頭還挺惜命,既然如此,那你們且住手,我倒要聽聽,看他還有何遺言想說?!彼抉R二牛揮揮手,命底下人暫時放開張鼎豐,反正他被自己的五百大軍給圍得死死的,諒他插翅難逃。不過這小子的馬屁功夫不同凡響,拍的讓人渾身舒泰百骸靈健,著實舒坦!
張鼎豐重獲自由,疾忙前行了幾步,在司馬二牛跟前停住腳步,躬身作揖道:“小弟斗膽請問大當家的,你說我是奸細,那我是哪方哪派遣來的奸細?而且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大當家是如何確定我就是奸細,可有確鑿證據?”
媽的,拚了,辛虧當初在大學里參加過幾次社里舉辦的辯論賽,僥幸的是最后還拔得頭籌,榮膺冠軍寶座。不過以前參加的辯論賽都是磨嘴皮耍無賴的行徑,勝負無關緊要,也委實不值得一提,眼巴前這一場一旦有個三長兩短,那就要冒掉腦袋的風險,純粹屬于高危辯論!
司馬二牛沉吟片刻,雙目如炬的默默注視了張鼎豐半晌,方才語調幽幽道:“沒想到你這小廝倒還有些頭腦,實在令我刮目相看,既然你想死的心服口服,那我就成全你?!?
此方正中張鼎豐下懷!不怕你強橫如斯,就怕你堵了我的嘴讓我難以審辯,本公子雖則談不上鐵齒銅牙、巧舌如簧,但腹內學問也足夠擺平一個封建落后近千年且自以為是的九流土匪。
接下來,就看我如何運用現代學來打敗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土匪頭子。
Showtime!Action!
“敢問司馬當家,俗言‘捉奸捉雙,拿人見臟’,小弟愚魯,但請司馬當家明下。小弟跟著慕容當家馳騁江湖一載,資歷是淺薄了些,可是司馬當家不能見人下菜碟不是?!睆埗ωS篤定這姓司馬的方才是在給他演戲看,若他手內此際掌握了充足證據,那張鼎豐有十顆腦袋也不夠他砍的。
饒是如此,張鼎豐也不敢麻痹大意。辯論的第一步是先下手為強,要比對手快一步了解資訊,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他這第一手棋,目的在于試探司馬二牛手中究竟有何底牌。
司馬二牛眄了他一眼,威嚴氣象崢嶸外露道:“你口口聲聲說你不是奸細,那你有甚憑證?”
高啊!這老小子三下五除二就將皮球給踢了回來,脧巡一圈,見所有人的目光齊聚在自己身上,臉上均是幸災樂禍的表情,有幾個暗中狠狠吞口吐沫,來回晃了晃手中利刃,怕是等不及辯論賽結束就想上前來收割張鼎豐的項上人頭。
張鼎豐神態自若的不退反進一步,近距離注視著司馬二牛的一張虎目,愁眉苦臉道:“我山頭與光明山一戰折了許多兄弟,人死不能復生,是以小弟這身份見今就成為了懸案。雖著如此,那小弟斗膽請問司馬當家三個問題,不知司馬當家可否據實相告?”
張鼎豐在大學時縱橫辯論界無敵手,其實辯論最大的優勢并非把對手逼近死角,一味堅持反觀點去思考問題進而駁倒對手,而是先要假設對方邏輯是正確的,是完全可以立得住腳的,然后推導出荒謬的結論,以此證明對方的錯誤。此乃歸謬也!
司馬二牛不露悲喜的擺擺手:“本當家一向耿直心快,最煩婆婆媽媽,你快問吧,別耽擱老子發財?!?
暈倒,哪里有人夸自己天生脾性耿直的,頗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
張鼎豐也不往心里去,嘻嘻一笑,徑直問道:“這第一問題,敢問司馬當家,你認定小弟就是別人遣來的細作,且深信不疑,都道根有莖水有源,那么小弟來自哪門哪山,受何人指使?”
司馬二牛兀自老臉一紅,不過他行走江湖多年,再加上從事的是特危行業臉皮早就練就的比城墻還厚,強行爭辯道:“老子搶過那么多人,明槍暗箭的敵人防不勝防,又怎么會知道你是受何人所指使?!?
張鼎豐不置可否,土匪這一行雖則是個人就能入伙,無需審查政治面貌和過往案底的特殊行業,卻也是個極其危險的工種,工作任務風險系數高不說,鬧不好哪次上班路上就會被人切了瓜,下場凄慘不說,還他娘的連個追悼會都沒有。
所謂“疑心生暗鬼”,張鼎豐此第一問并非為的是打消司馬二牛心頭疑慮,他如此做法的根本目的就是為了在對方心中留下一種聲音:敵人從哪里來?根據經驗,意志不太堅定的人都會在第一道問題上糾葛不清,開始瓦解心志慢慢崩潰。
“那么第二個問題,再問司馬當家,你說我是奸細,那么我接近你的目的是什么?想來司馬當家火眼金睛,早已看出我這人長得雖是玉樹臨風、才貌雙全,奈何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書生,有道是百無一用是書生,試問天下,誰會派一名無用的書生做奸細呢?”不待對方往深細想,張鼎豐又大義凜然的拋出了第二道問題。
詭辯不等于胡攪蠻纏,對辯論者的要求也極盡嚴苛,不僅需要其邏輯縝密、思路清晰、思維敏捷、能言善辯,更為重要的是,身為一名合格的辯論者,臉皮厚是立于不敗之地的關鍵。幸虧,張鼎豐一貫在臉皮厚這種大是大非問題面前從來自我嚴格要求,一直處于領跑階段。
張鼎豐長眉舒展,自信心頓然膨脹的看著司馬二牛面微慘色,頗覺好笑。他頓了頓,接著趁勝追擊道:“這最后一個問題,小弟再問司馬當家,想必你闔山駐地并非在此,那么我又是怎么知道你今日今夜會打這里路過,我的目的是甚,又意欲何為?”
決定辯論結果的勝負不是看誰手里掌握了或者堅持了真理,而是要看誰能夠在理論上得以自圓其說,在對辯的過程中尋找契機擴大對方的觀裂痕,迫使對方陷入窘境,如此方能立于不敗之地。
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我來此的目的,這三個問題困惑人類幾千年,連聰明如斯的現代人都無法對其進行詮釋,何況一群目不識丁成天只會欺軟怕硬的野匪。
司馬二牛一語不發的呆掙片刻,身為黑梟寨的大當家任屬巨肩,除了要管理一寨老小哺啜之外,還要顯得比其他人有文化和內涵。是以面對張鼎豐看似樸實實則刁鉆的問題,他竟發現自己茫然無措,連一絲的頭緒都理不出,身子瞬間猶如墮入無底黑洞,眼前半絲亮光也沒有。
看著司馬二牛乜乜些些兩眼無神的模樣,張鼎豐暗自好笑,沒想到這二狗子還挺自負,但凡有點學識的人都會發現我這幾個問題的破綻,庶幾需要些時間,卻并不會就此沉淪進去。敢莫這司馬二牛項上頂著的是一顆空殼西瓜,腦漿罄盡,屬四肢發達的一號人物。
知道了你有幾斤幾兩,我還怕個球啊。張鼎豐暗自揆度一番,霎時計上心來,趙小哼兩人一去風汛全無,不知幾時才能搬來救兵,比及他們到了興許老子也就駕鶴西歸了,這司馬二牛看著是個頭腦簡單的缺貨,可人家整日干的是剪徑殺人的勾當,心狠手辣如斯,不怕他跟你拚智力就怕他拼體力,那屆時張鼎豐可就有苦頭吃了。
張鼎豐才做土匪這一行業沒幾天,經驗欠缺得很,但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前世關于土匪的影視書籍比比皆是,雖則有些地方描寫的比較夸張,也總歸逃脫不出那個范疇不是。
既然你被老子忽悠的團團轉,那我再接再厲,將忽悠進行到底。
“現在司馬當家還相信我是別人派來的細作嗎?”張鼎豐鄭重其事的問道,臉上悄悄收斂起往日的嬉皮笑臉,連條褶子都不露。
忽悠的最高境界不是讓別人篤定如此,而是連自己都事實原本如此,為之堅信不疑。不過張鼎豐原本就不是誰人特特派來的奸細,嚴格來說,他是毛遂自薦而來的奸細,要派,也是張鼎豐自己委派的自己。
見這小子油腔滑調,幾言幾語就使得大當家辨不清東西,且深入迷局毫不自知。二當家當即向前幾步,湊近大當家耳畔疾忙提醒道:“老當家,不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這小子有點邪頭,謹防上了他的當?!?
此時星光月皎,一陣輕風掠過,張鼎豐豎耳傾聽便借著順風將二當家的話一字不漏的聽了個真切。很快大當家靈臺清明,頃刻間雙目變得炯炯有神,張鼎豐知道此事要糟。
“來呀……”司馬二牛雖然不知道張鼎豐方才使了什么歪門邪術致使自己陷入懵然混沌之境,但他明白這人無論是不是有心人派來的奸細都不能對他心慈手軟。正欲想永絕后患,不想這時人群外有兩個長相賊眉鼠眼的年輕人直奔而來,其中一人手中擎著一副似書札模樣的素布,疾呼道:“管事老大,管事老大……”
張鼎豐倏覺天旋地轉,彌天亙地的小星星眨巴柔波小眼,身子一縮,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臉上老淚涔涔,時也命也,看來今日老子注定要被這二狗子抄化,枉我費盡心機,到頭來終是前功盡棄。
他先遣趙小哼二人抄近道回山頭本意是打司馬二牛一個措手不及,沒想到這二人出其不意,倒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見張鼎豐臉色死灰無光,又看被攔在外的趙小哼二人高聲疊起,嘴內連呼“管事老大”,司馬二牛沉思半晌,墨黑的眼珠滴溜溜轉了幾圈,便想通了其中關節。
臉上泛起一絲猙獰,冷笑連連的望著張鼎豐問道:“不知現在,你可還有甚話說?”
張鼎豐心神略定,緩緩吁了一口長氣,對趙小哼二人的叫聲置若罔聞,嘆口氣道:“既然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對司馬當家全盤交代了?!?
“哦?”司馬二牛好奇的打量著張鼎豐,怒極其笑道“沒想到你果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說吧,老子今天倒想看看你小子這兩瓣嘴還能吐出什么花花?”
“不當家,萬萬不可……”俯身佇立在大當家身畔的二當家連忙驚呼道。
大當家擺擺手,霸氣外放道:“難得老子開明一次,今夜既然開了頭,那就索性開明到底。我想看看,他死到臨頭,還能耍出什么耍花招。”
張鼎豐不以為意的笑笑,躬身作揖道:“大當家慧眼如炬,小弟豈敢在您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卑档乩飬s不住罵娘:趙小哼這兩頭缺貨,等老子化險為夷,定要找口大鍋一塊燉了。
“其實,我入伙不久后,二狗當家就命令我潛入光明山刺探情報,在危機重重的光明山我的心中始終只有一個信念:回報二狗當家的知遇之恩?!睆埗ωS不知廉恥的信口開河著,他糊弄人的經歷豐富,兼之死不要臉,是以這一連串謊話撒下來,竟連臉都不帶紅一下。
司馬二牛打小就跟隨父輩占山為王,世襲匪業,無論在生活閱歷還是鑒別人性善惡方面均屬小白,跟睜眼說瞎話都能說的天花亂墜的張鼎豐比起來,明顯不在一個檔次。
“那為什么光明山闔山夜襲清風山,你沒有事先通知二狗那只老貨?”司馬二牛雙目炯炯有神的瞥了一眼,滿臉的鄙夷不屑。
張鼎豐訕訕一笑,臉上難得一抹羞紅閃過,不好意思的說道:“那一日我跑肚拉稀,一大早便趕到山下鎮子上去瞧郎中了?!?
司馬二牛冷冷笑道:“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我暈,你不相信還要老子浪費半天吐沫星子干啥,真是閑的!
張鼎豐長眉一軒,挺直身軀,大義凜然道:“大當家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是絕不能懷疑我的人品。誰不知道我胡邵逸行走江湖靠誠信為本,糊弄人這種事泯滅人性的事兒向來與我絕緣,朗朗乾坤,司馬當家一定要還我一個公道啊!”
說罷,當即撲在司馬二牛腳下,抱著后者的大腿就是一陣粉粉少女拳。
哼哼,老子打不死你,也要惡心死你。
“胡邵逸?”司馬二牛突然一怔,神色晦暗不明的幽幽問道:“你說你叫胡邵逸?”
張鼎豐仰頭望著他,一臉純真可愛的點頭回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胡邵逸就是在下我,在下我就是胡邵逸。司馬當家……”
“來呀,將這姓胡拖出去給老子把他的狗頭砍了,還有外面那兩只,拿他們的血來祭旗?!彼抉R二牛不等他說訖,勃然大怒道。
他娘的,你還來!前一刻還媚態軟骨嬌滴滴的張鼎豐,渾身一灘,臉上愕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