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得象是替官家謝恩，同時也在提醒尚鐵趕緊自己謝恩。

謝恩完后如果官家再收回那句話，就沒了君無戲言。

比如夏竦，這位老兄是出了名的命苦，呂夷簡辭官，為了消除舊怨，就向宋仁宗推薦了夏竦做樞密使。

不料諫官余靖上奏說夏竦陰險狡詐，人品不好，貪圖美色。

然后諫官的老大御史中丞王拱辰也上奏，有了老大的帶頭，無數人跟著上奏。

仁宗沒想到夏竦人緣這么差，于是把他又改判亳州。

高高興興走了一半，路上逢人就隱晦的說我要進京當樞相了，可誰知竹籃打水一場空，這放在誰身上能不氣？

只是夏竦不知道，人生中最大的丟臉是因為新政，最大的敵人是新政派，此時他可能還拿著銀針扎著余靖和王拱辰沒找到人生目標。

賞賜可沒有只賞貼官的先例，往往會伴隨著賞錢，賞布。

只是趙禎一思量，尚鐵很有錢，于是又作罷了。

趙禎已經離開，幾位相公三兩聚在一起離開，晏殊找上章得象。

尚鐵朝一旁的章得象問去：“章相，這官需要上朝嗎？”

每天卯時左右起床，像鬼魂一樣飄蕩在宮門前，手里拿著餅子，還不敢喝水，萬一朝堂上要撒尿，某個諫官的小本本上就會記下你。

若干年后，某某某目無君父，輕視朝堂。

“直閣，自然要常常侍奉在官家身后，官家開早朝，垂拱殿議事，都得待在身后。”章得象說道。

作為首相的他對大宋各種錯綜復雜的官職一清二楚。

尚鐵頓時拉下臉色，然后沒了心情去攤販上吃夜宵的想法。

“只是到了現在，官家問翰林學士更多一些，況且龍圖閣還有直學士，學士，待制，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三種需要侍從，反而直閣不用，只是單純的貼職，增加榮顯。”章得象見到尚鐵的苦臉，又慢慢解釋道。

尚鐵突然想起，大名鼎鼎的包拯包龍圖就是龍圖閣直學士。

“到頭來我還得到不一個尚龍圖的名頭，頂多只是尚直閣。”

章得象收起笑容，教訓道：“官家賞賜的，可別說這話，直閣怎么了？直閣有多少人想要還得不上。”

見尚鐵一副不理解的樣子，章得象解釋道：“學士分閣學士和殿學士，這兩種學士都需要進士身份，你有哪個？”

尚鐵搖搖頭。

“你沒有進士身卻成為直閣，這已經是大恩榮了。像殿學士，也只有相公才能擔任。”

進士，一道天塹啊。

尚鐵終于后知后覺，明白賞賜這個龍圖閣直閣的原因。

這變相相當于一種不用考試的恩科，一種官家用宋夏和談作為考試題目，用龍圖閣直閣（以后不用科考）作為獎勵的恩科。

尚鐵心里想改變大宋局面，就要做官。

武官升的慢，文官不外乎科舉，恩科，恩蔭。

科舉，恩科尚鐵自認為他除了盜用詩詞，再無他法。

恩蔭，祖上也沒個當官的。

“官家很看重你，在給你鋪路。”章得象說完，就和晏殊離開了，尚鐵看到他們撲進了攤販中，然后章得象把手伸到衣兜里。

尚鐵露出會心一笑。

于是看到了走來的蘇舜欽。

“尚直閣。”蘇舜欽調侃道。

這種稱呼，都是平輩之間，或者晚輩對前輩的稱呼。

蘇舜欽這不是調侃是什么？

尚鐵露出苦笑，然后同樣說道：“蘇進奏這是？”

蘇舜欽發出邀請，指了指一處攤販：“范公在那里等我們，一起嘗嘗？”

其實尚鐵更愿意一個人去，但范仲淹都邀請了，又不能不去。

一路上往去走，蘇舜欽還說道：“我今天在進奏院聽到有人說西夏稱臣了，以為那幾位相公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才知道是你小子。”

“你是怎么做到讓西夏稱臣的？”

聊著到了攤販，座無虛席，好在范仲淹留在這里占了位置。

四方小桌，還坐著一個陌生人，他長著方正臉，留著不長的黑胡子，頭上戴著黑色頭巾。

一副凜然正氣的樣子。

“這是歐陽修，在臺諫任職。”范仲淹伸手介紹道。

歐陽修朝尚鐵拱手，然后說道：“之前聽說過你，沒想到第一次見面是在這里，斯年好名氣！”

尚鐵心里駭然，這位就是歐陽修，史料上鼎鼎有名的豬隊友。

一想到歐陽修的朋黨論，尚鐵就不寒而栗。

炒羊肉，鹵羊蹄，然后是三盤炒素菜，一碟涼菜，一小壇酒。

歐陽修也是個吃貨，朱熹還沒出生，這時候的限制很少。

吃飯說話再正常不過，甚至會下廚的讀書人也算雅趣。

比如蘇軾。

狼吞虎咽，把酒言歡，尚鐵的酒出世以后，首先汴京的攤販進了一大批。

隨即改掉了以前用杯子，碗喝酒的習慣。

酒的度數太高，為了維持千杯不醉，于是都改成用酒盅喝。

飯桌上多是三人談話，尚鐵聽著，也沒談什么時政，什么新政。

都是一些范仲淹在西北的往事，蘇舜欽沒來進奏院以前無聊的日子。

以及歐陽修對等待范仲淹回京的期盼。

和大佬吃飯，回憶往事，尚鐵只能聽著。

終于，不可避免的聊到西夏稱臣這件事上。

對于西夏稱臣，除了當事人，加上張茂則和官家，再沒有其他人知道這里面的內幕。

這事擱誰都會好奇。

“尚鐵，西夏稱臣這事，能說嗎？”蘇舜欽怕這里面有內幕，心里又好奇的不行，試探問道。

尚鐵放下筷子，把羊骨頭吐給桌子底下的黃狗。

“沒什么禁忌，我還以為蘇進奏，范相和歐陽公不好奇呢？讓我有些無處炫耀。”

聞言，三人相視一笑。

文人是有鄙視鏈的，蘇舜欽鄙視恩蔭官，歐陽修這位后世人評說的唐宋八大家也自然。

尚鐵無進士身卻成為龍圖閣直閣。

大多數人見到別人做出一項成績，除了羨慕嫉妒恨，還會有一種我上我也行的錯覺。

只是尚鐵的無處炫耀，恰恰提現了少年心性。

拉進了距離。

“夏人自認為三次宋夏戰爭贏了，又加上遼國屯兵宋遼邊境，以為把握住我們，章相和晏相也怕惹怒夏人，只好把利益偏過去一些。只是他們忘了，宋人也有兵，也不怕作戰，魚死網破下，夏使先慫了。”

這里面蘇舜欽和尚鐵認識的最早，于是說道：“你當初扔石頭的時候，我就應該想到今天軍士們喊的小尚郎君是你。”

啾……

不遠處發出聲響。

砰……

一朵煙花在天邊炸開。

煙花飛的不高，比起后世的沒那么璀璨，卻讓尚鐵生出一種親切感。

這是汴京百姓在表達慶祝。

幾個孩子在大人看護下，點燃一個帶著引信的小火藥包。

一陣青煙冒出后，小火藥包在地上伴隨著飛出的火星打轉，越轉越快。

原來這就是火老鼠。

軍巡鋪的軍士在天空響起炸響后，就到了煙花綻放的附近，待了一會兒確定沒有走水才敢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