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顆人頭滾落在地上的時候，藍色的長槍陣便炸開了鍋。

有幾人拖著長槍走近那顆人頭，低頭看了一下。

“將軍？”“將軍？”

孤零零的人頭，當然不會說話。

“真的是將軍！”“將軍被殺了啊！”

長槍陣頓時便混亂了起來。

騎在馬上的亢七，驚恐地撥轉馬頭，急欲后退，但是身前身后都是亂成了一鍋粥的士兵。

上半夜的時候，在重重保護之下，他能夠在萬花樓和馮建安談笑風生，視滿城刀兵如無物。

此時身陷險地，頓時便慌亂起來。再不復當初的從容不迫。

“嘶！”瘦馬抬腿幾番突圍，都被人群所阻，進退不能。

“讓開！快讓開！”他大聲呵斥，狼狽不堪。

卻只聽見幾聲槍響，一個倒栽蔥從馬上跌落了下來。

“七公子……”

……

馮建安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腦子里突然想起當日桂平孤身入右寨，收復張能部下的場面。

當下便顧不得許多，提起鬼頭大刀，朝前大喝了一聲：“武州官軍在此，爾等還不投降！”

那本就紛亂的長槍陣，頓時便在他的身前讓開來。

他一步步進逼，敵人一步步后退。

“還不放下兵刃，是想頑抗到底嗎？”馮建安揮著大刀吼到。

陣前的一個士兵猶猶豫豫地垂下了長槍，緊接著，一大片都齊齊將手中的長槍給放了下來。

也不知道誰開始帶頭丟掉了槍，然后稀里嘩啦響成了一片，四周都是長槍被丟在地上的聲音。

“七公子……”哀嚎聲響起！

藍色的長槍陣，此時已經破碎不堪。

馮建安拾步走到街面上一個香案上，大聲說到：“張天琳死了，亢七也死了！你們以后便是官軍了，放下武器，既往不咎！”

他站得高，所以看得見滿大街都是擠擠挨挨的士兵，怕不有數百人之多。

若這些士兵真朝他涌來，他今日便只有死路一條！

心中不免惴惴。

卻見得那密密麻麻的士兵，如風吹過的麥浪一般，紛紛低下頭來，一個個丟下手中兵器，跪伏在地。

“誰能主事？上來答話！”他心中一輕，果然這些人啊，如同放養的鴨子一般，一旦有人帶了頭，余下的便只會從眾。

“大人，”一個藍衣膝行上前，說到：“我等降了，降了……”

“你叫什么名字？”

“大人，末將郭升，為張天琳正軍第三營營副，愿帶領麾下將士，棄暗投明！”

“郭升！”馮建安嘿然一笑。

卻是想起，當日桂平孤身入右寨，將寨中眾人的名字一個個道來，生平過往也如數家珍，是故眾人無不膺服。

可是自己卻沒有那本事，也未曾聽聞過這郭升的大名。

“甚好！你便帶幾個人，去城中將流賊搜羅起來，如有再敢殺人放火的，一刀砍了便是，不必前來報我！天明之前，必須得讓城中安定下來！”馮建安說到。

“是，大人！”郭升沉聲應到，又緊接著問到：“大人，如果有不愿降的，該如何處置？”

“……你自行決斷！”馮建安說到。

他本想說“殺了便是”，但轉念一想，自己還未完全控制住局面，不能再造事端。便將此時全權委托了這位降將。

“謝大人！”郭升起身，招了幾個人跟隨，往城中搜羅舊部去了。

郭升去后，場中便是跪了一地的降卒，以及當初跟著馮建安狼奔豚突到此地的舊部。

馮建安舉步來到亢七的面前，卻見亢七倒在地上，還未完全斷氣。

那一匹瘦馬早跑到不知哪里去了，一個老年仆人跪在他的身邊，捂住他前胸上的傷口，口中哭嚎不停。

“亢先生，咱們又見面了！”馮建安蹲下身來說到。

亢七的貂皮帽早已跌落在地，露出光亮的前額，還有腦后一綹短發。

他強露出歡笑，說到：“大人，救我……”

“救你？你還能救嗎？”

“大人……小人之前有眼無珠，冒犯了大人，還請大人不計前嫌，救我一命……”

亢七說話間，胸口的血水依然汩汩噴涌而出，那老仆無論怎樣捂都捂不住。

“冒犯了我，又算得什么！”馮建安伸出手來，提起他腦后那一綹半長不短的頭發。“都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可你這……虧你也是出身亢氏大族……”

“大人！”亢七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一把抓住了馮建安的手，說到：“大人，亢氏勢力雄大，無論是在大順，還是在大清，都能左右逢源……大人若能得我相助，定能財源廣進，平步青云！”

“那亢氏在大明呢？在大明的勢力，雄大否？”

“大人……說笑了……”，亢七緊握住馮建安的手，求生的欲望依舊強烈，但目光卻漸漸的渙散了下去。“說笑了……大明……說笑了……”

那老仆眼見得亢七沒了氣息，頓時又呼天搶地地哭出聲來。

過了一陣，馮建安才掰開亢七緊握住自己的手，對那老仆說：“已經死了，去埋了吧！”

“七少爺……！”

那老仆哀嚎了一聲，口中說到：“老爺將你留下收復武州，本就是屬意你為族中繼承人，哪知你卻……遭此橫禍！老奴又哪有臉再活在世上啊！”

那老仆抓起地上一桿長槍，將槍尖朝向自己咽喉，槍尾抵在地上，合身撲了上去。

以身殉主了。

馮建安來不及阻止，待驚醒過來，那老仆卻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這……”

自來大明世界，這還是他第一見到，真有人不怕死的！

所謂忠義，竟然應驗在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老仆身上。

“大人，我入城時，見城墻根下還有零星戰斗，咱們當盡快去看看！”謝瑤提醒到。

馮建安點了點頭。

此時不是感懷時候，再說了，一個暗中同女真人勾搭的家伙，又有什么值得感懷的？將來女真人南下，這些人多半便是開路先鋒！

這些商人，身在大明，發財靠大順，心卻在大清……

馮建安心思重重前行，身后依然跟著一大隊不知所措的降卒，手中持著燒火棍的舊部，還有失魂落魄的受難百姓！

漸漸的沿途又有些人莫名其妙的加入隊伍，等到了南門下，身后已是蔚然一片，人頭攢動。

登上城墻后，卻又見城墻下的遠處，起了煙塵。

“敵軍難道又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