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建安一出門便看見了水井洼。

在這個漫山遍野都是雪白的地方，那一片翠綠蔥蘢的景象，很難讓人不激動。

從山頂看去，可以看見很多人在那里來來去去。

“他們在干嘛？”馮建安問到。

“種番薯！”孔路說到：“我們去看看吧，可好玩了！”

“好玩嗎？”

“嗯。她們先將泥土和糞水混合在一起，捏成一個大球，將番薯放進去，再在地上挖一排排的坑，將大球又放進去，然后澆水。每一步都要小心，不然就會破壞了風水，番薯就可能發不了芽！”孔路像個農學專家一樣向馮建安介紹著。

馮建安卻想到了他小時候，家里有三畝紅薯地，他在放學后就要背著背簍，去幫媽媽將挖出來的番薯一背一背地背回家。那沉甸甸的背簍壓在肩膀上可真疼啊！

“你識字嗎？”馮建安問。

“不識。”

“等將來有機會了，你得學識字，好好讀書！”馮建安說到。

“不學，”孔路說到：“我覺得當農民才好呢！”

馮建安笑了一下，“你知道什么！”

“干爹，你知道嗎，番薯長出芽來之后，還要將它的芽摘下來，再移植到別的土堆里面去，這樣它就會長出新的番薯。一顆番薯苗長大了，起碼會結出十顆新番薯……”

馮建安專心走路，沒有理他。

但是孔路卻說得起勁：“……番薯干才好吃呢，又甜又糯，看上去黃燦燦的，吃起來軟乎乎的，不對，如果沒有曬干的話，就是軟軟的，如果嗮干了，就很脆了……”

“……番薯葉和番薯梗都可以吃，但是千萬不能一鍋煮，不然聞起來就很難聞了，最好是再加點大米什么的，煮成粥，趁熱喝一口，再吃一口咸菜……”

馮建安出寨門的時候，守寨門的兩個家伙殷勤地迎了上來，一口一個叫“馮兄弟”，馮建安還怪不適應的。

“……番薯還可以用來釀酒。百戶大人說了，等明年開春第二茬番薯豐收了，就勻出五百斤來釀酒。嘿，番薯酒！”

“你這些東西都是聽誰說的？”馮建安問到。

“趙夫人說的！”

“趙夫人是……哦，是她啊！”馮建安笑了一下，他腦子一時都沒有轉過彎來。

趙夫人就是趙婉，因為會種番薯，所以嫁給了百戶桂平，成了壓寨夫人！

按照大明的習慣，她原本應該從夫姓，但是桂平的蒙古姓實在是有點長，大家便干脆叫她趙夫人了。

從右寨前往前寨的路彎彎曲曲，馮建安差點兒便走錯了。

當時從右寨前往前寨搬救兵的時候，沒有走錯路，也算是萬幸了。

前寨門口的大明旗幟還是高聳著，遠遠地便看得到。

它在朔風中烈烈翻卷著。

前寨看門的卻是姜大牙，老早就打開了門，馮建安還沒有到門口，便聽見姜大牙在大喊：“安娃子，你醒啦？”

“早醒啦，趕緊過來看看！”馮建安三步并作兩步走了上去，“寨子里還好吧？”

“好著呢！就是人一下子變多了，吵得慌！”

“大牙叔你怎么看門來了？”馮建安奇怪地問到。照理來說，看門這種活計，不該由姜大牙這種老人來干的。

姜大牙將馮建安拉到一邊，神神秘秘地說到：“右寨的人遷了一部分過來，百戶大人不放心呢！要沖位置還是得咱們這幫老兄弟把著！”

馮建安點了點頭。右寨新降之人，自然是要提防著點。

“百戶大人呢？現在寨子里是誰主事？”馮建安問到。

“百戶大人在右寨，他要看著水井洼，這里就是猴子做主……安娃子，我覺得猴子有點不太對勁！”

“怎么了？”

“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感覺不太對勁！當日他趕來支援的時候，百戶大人已經收服了右寨了，他手下有幾個人還撲上去要刺殺百戶大人，被猴子當場料理了。照理來說，他帶著的人都是拼死前來支援大人的，怎么又會干出當場行刺這種事情來？”

“也許那幾個人也被張能收買了呢？”馮建安說到：“你當時也聽見了的，張能說收買了我們很多人！”

“也有可能！興許真是我多想了。對了，你來前寨干什么？”

“我去看看鐵匠鋪！”

“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煙熏火燎的！”

“我讓陳剛看看能照著我這柄刀再做出一把不能？”馮建安提起手中的刀說到。

“嘿，說起來，你這刀可真是好刀！”姜大牙抓起刀身來，摸了又摸，愛不釋手。

刀身發黑，只在刀鋒位置顯示出一線白光。

刀背約有手掌厚，刀鋒又薄如蟬翼。

最關鍵的是，這柄刀在當日連斬斷了好幾柄直刀，有劈斷了碗口粗寨門門閂之后，刃口竟無一絲起卷。

“刀是好刀，可惜只有一把。要是有千百把，咱們可就不怕任何人了！”馮建安說到。

“千百把？你想得太多了，好刀可遇不可求，哪能有千百把之多！”姜大牙笑到。

“所以我讓陳剛看看，他現在不是在煉鐵嗎？”

“陳剛？行了，他要能鍛出一把這樣的刀來，我把我眼珠子摳下來吃了！”姜大牙冷哂到。

“你幾時交崗？我來找你吃飯！”

“你自己去吃就行了，我得值守到晚上呢！這小子看起來還挺機靈的，就是大了點！”姜大牙去摸孔路的腦袋，被孔路一扭頭跑開了。

“大點也沒什么不好，我又不真指望他給我養老送終。我才二十歲呢！”

“也是！去吧！”

“走了！”馮建安揮了揮手，便往后山走去。

往日熱熱鬧鬧的山上，空了一大半。

一大一小兩人默默地走著。

孔路突然說：“干爹！”

“嗯？”

“你是好人！”

“哦？難道他們是壞人嗎？”馮建安問。

“我不知道。”

“吃飽穿暖了，誰都是好人。”馮建安說到：“如果餓得狠了，誰都會變成壞人。”

“干爹你不會。”

“希望吧！”馮建安想了一會兒，回答到。

走了沒多久，便看見樹林那邊冒出一股濃濃的黑煙，還有叮叮哐哐的聲音從那邊傳來。

“到了！”馮建安循著記憶中的路線，找到了鐵匠鋪。

入眼一驚。

記憶中那個破敗的鐵匠鋪已經完全變了模樣，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的樣子。

有好多人手里拿著鐵鎬、木鏟等東西走來走去。

不遠處一個巨大的像是高塔一樣的東西，黑煙就是從那上面冒出來的。

馮建安逮住其中一個人問到：“陳剛呢？陳剛在哪兒？”

那人給他指了指方向。馮建安便帶著孔路走了過去。

一路上要繞開零零碎碎的鐵塊。雖然大雪鋪滿了地，空氣冷得鼻子發痛，但還是能聞到一股焦灼的鐵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