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剛才踢到砂鍋的小兵羅生大叫一聲追了出去。

身后眾人緊隨而出。

前面一個人影跑得飛快，穿過東街，向右轉了去。昔無昧身形翩翩，身輕如燕，在草中奔行仿佛低飛似的，一掠而過。陳露驚訝于他的輕功，之前一直以為他只是充滿智慧的軍師，何曾想他竟身懷如此絕招。

氣喘如牛地追出將近百里，陳露才在一個山頂的破廟里攆上那個身影。只見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被按在地上，口中兀自喊著，“兔子！”“兔子！”

一個兵士啐一聲：“老實點，哪來的野小子!”

另一人：“真是晦氣，跟著這傻子進了瘟神殿。”

陳露這才環顧破廟，見廟中神像倒在一邊，摔成幾個碎片，座龕上果然刻著瘟神二字。廟在一座孤山之上，山下是一個廣場，廣場一樣布滿雜草，估計是以前走動較多，草并不深，唯有高臺上似是燃過火，不見寸草。在淺草間依稀能見一只白兔子在逃竄，草地上念靈激蕩，一時攪得她心神不寧。

回頭再看被按在地上的男孩，他好像只會說“兔子”兩字。陳露走到男孩身前蹲下，撥開他雜亂的頭發，看到一張臟污的臉，但那呆滯失神的眼睛她太熟悉了，這不是當年在寒雪城救下的那個孩子嗎？舍月峰逃脫之后，她將他帶出山洞，安頓在一處農家。沒想到幾年戰亂，他竟流落到了此地，也不知失了念靈他是怎么活下來的。

昔無昧眼神晦暗不明，示意手下將孩子放開，親手扶起來，開口問道：“小孩，你為何在何歡堂里？”

孩子癡呆地望著門外，根本不理會。

羅生上前踢了他一腳：“小子，問你話呢。”那孩子還是一副癡傻表情，嘟囔著“兔子”。

羅生還欲再補一腳，被陳露制止了，“別問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好生帶他回去，也許我有辦法知道這里發生了什么。”陳露拍拍發脹的腦袋說道。

昔無昧看了看陳露，吩咐士兵盡數離開此地。

瘟神殿只留下了昔無昧和陳露。

陳露盤腿坐在地上，將近來搜集的凝靈草放在地上，自朱明在舍月峰上將所有念靈釋放凈化后，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噩夢了。一身輕松的感覺太讓人貪戀。

可生在亂世，沿途盡是生靈涂炭，白骨于野，她的鎖靈囊又開始蠢蠢欲動了。所幸她學會了念靈凈化術，可以讓冤魂怨鬼解開心結，魂歸昊天。

荒草間沖撞的念靈在她開闔的唇齒間終于感應到了什么，向凝靈草聚攏而來，一下撞進了她的腦子里，她看到了何歡獻身的整個過程，也目睹了何幽何躁成鬼經歷。

那個被抓走的叫何昔的小孩身上背負了血海深仇，眼看著兔子從自己懷里摔出去，卻再也無法追回。

何躁護不了何歡母子的絕望，何幽被欺騙的憤恨，何歡獻身救人的決絕，都在她腦海里沖撞，讓她面孔扭曲，痛不欲生，淚流滿面。

剛才還在冷眼旁觀的昔無昧，跪在她的身前。聽她嘴里吐出的只言片語，明白了當日何歡所歷之事，也清楚了剛才的小孩便是她與何歡的兒子。

這么多年他離家千里，忍辱負重，苦心經營，為昶國做細作，沒想到自己的愛人和兒子卻是這般下場。

昶皇親手將自己的兒子做了長生不老的藥引子，何其可笑，何其荒唐！

記得昶皇私下接見他時曾問：“有何牽掛？”他答：“了無牽掛”，他為了這個國家，拋棄了愛人，如此便可留她一世太平。可終究還是他天真了。

昔無昧狠狠抽了自己幾個耳光。

陳露欲將腦中念靈引出凈化，誰知何歡何幽何躁自行脫離而去，她不知何歡已然不是普通念靈，而是鬼母。

何氏一脈在此地盤桓，無非還是護佑那個失了念靈的孩子。而今昔無昧人在眼前，卻人鬼殊途，終得借陳露之口陳明款曲。

昔無昧看陳露已恢復如常，兩人便速速回營，這里的水不能飲用，再遲恐怕生變。

但還是晚了一步，幾個士兵已經打了井里的水，凈手洗面了。

最遲不過今晚，所有人都將呈現燒傷癥狀，然后一路潰爛下去，痛不欲生，無藥可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