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只手映入李木汐的眼簾,手中拿著一張紙巾。
李木汐有些迷茫意外地抬頭,順著拿著紙巾的手看清來人。
是一個皮膚黧黑的英俊男人。此刻他正一臉無奈且深有同感的看著李木汐。
“擦擦。”他的聲音有一些粗糲的沙啞,但卻出奇的有一股安撫人的溫柔。
李木汐也能猜到現在自己這個樣子有多狼狽,她接過紙巾把臉上的淚痕和還在滾動的淚珠擦掉。不一會紙都濕透了,她很慶幸只是化了淡妝,否則一定是一臉花,被人笑話。
“謝謝。”
“不客氣,舉手之勞。”男人莞爾一笑,舉止紳士,“冒昧問一下,你是怎么做到旁人無人地哭了十多分鐘?”他嘴上說著冒犯,可說出來的話語一點也不留情。
“......”李木汐突然很想把剛才的道謝收回去。
她掃視一圈,候車亭只有他們兩個人。她先前混混沌沌,壓根沒注意到身旁有人。就算有人,別人大多也是視而不見或是關心幾句。誰會像這人一樣,關心完就直捅人家傷心處,像是要人把血淋淋傷口重新撕開給他看。
李木汐什么都能忍著藏著,這時候在一個陌生人面前她突然不愿意了,反正不認識,干脆破罐子破摔,也許是那人的話太過傷人,她憤恨回他:“我難過!”
“......”男人很自然在他旁邊坐下,不過隔了安全距離,他有些無奈說,“我知道你難過。”
“......”那還哪壺不開提哪壺,往人心上捅刀子!
“是天塌下來了還是男人跟人跑了,哭成這樣......”
“......”李木汐抿緊了嘴唇不想跟他說話。
見她不說話,那人也不強求,而是自顧自繼續順著自己的猜測開展下去:“天塌了,是生老病死遭受變故嗎?這些誰不會有啊,想開一點就好,放平心態,什么事情不會過去?如果是男人跑了,那更好辦了。提前認清他的本性,下一個會更好。如果是這樣提前恭喜你了。”
李木汐心想,他好嘮叨。
“唉,我好不容易放個假回來,一回來女朋友跟人跑了,說不定是你男人拐跑的。”
“......”這滿嘴跑火車的勁頭。
“你也好慘。”李木汐敷衍附和他。
男人絲毫不介意,反而有些自責說道:“不過也是我的原因吧,一年里基本都在野外作業,陪不了她幾天。”
李木汐有些動容,不禁出聲問:“大叔你是做什么的?”
“嘿!”男人不滿,剛想摑她一巴掌,手伸出來才反應過來不合適,立馬把手裝作無事收回,“大叔什么大叔!我才三十多歲。”
“對不起。”李木汐從善如流道歉。
也許是常年野外工作的原因,他臉上有著不合年齡的成熟滄桑,歷經人事的歲月刻畫的痕跡深重。尤其是下巴的胡茬讓她直接脫口而出,大叔。
男人欣然接受李木汐的道歉,不跟她計較,不甚在意回答她的問題:“就是去各地荒山野嶺撿撿爛石頭,看看野河水,挖挖泥土,最后喂喂蚊子。”
“你是做地質工作的?”她試探問。
“聰明。那你呢?”
“醫生。”
“我們隊里也有醫生,不過沒你漂亮。”
雖然很不合時宜,但誰不喜歡別人夸漂亮,她仰臉,說:“謝謝。能在那么艱苦的工作條件堅持的女孩子一定也很優秀。”
男人聞言糾正道:“我們隊里沒有女生。都是一堆大男人,很少有女生干我們這一行的。”
“......”李木汐很想翻個白眼給他看,但是良好的教養使她忍住了,“那你拿我同男生比較?”
男人不好意思撓撓頭:“你們都是醫生嘛。”
李木汐無言片刻,“那也謝謝你的夸獎。”
“不客氣。”他欣然接受,完全無視李木汐語氣中的諷刺。
話音落,兩人又恢復沉默,聽著滂沱大雨撲向大地的敲擊聲。木汐坐著,男人坐在離她不遠的距離,像是互相取暖的兩個人。
江欒朦朧中只覺得眼睛刺痛。
“在荒山野嶺工作的時候,你們有沒有遇到過這么大的雨?”
男人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她會這么問,“遇到過。不止一次,有一次甚至比這還大,引發了山體滑坡被困,差點以為回不來了。”他說著還心有余悸,“不過幸好我們隊伍命大,平安無事。”尾音上翹,還有點小驕傲。
“這么危險,沒想過換個工作嗎?”
男人搖搖頭,毫不猶豫回答:“沒想過。其實每次外出我都很有激情,就好像是進行一次冒險。更何況,很多地方智能技術也無法精準勘測繪測,還有很多地區風俗風情需要我們親自去了解。數據空著呢,總要有人填上。”他話鋒徒然一轉,“你不是個醫生嗎?這么敏感細膩受得了醫院里的生離死別嗎?”
“久了就習慣了,很多事情醫生也無能為力。”李木汐說的風輕云淡。
“那你也是因為喜歡才選擇當醫生的吧。”
李木汐盯著馬路對面的車輛,一下恍了神,她輕聲說:“或許不是......”
“或許?”
“我媽媽也是醫生。”
“繼承母業,那挺好哈。你媽媽一定很欣慰。”
“或許吧。”
“又是或許?”
“她早就不在了。她不知道我當了醫生。”
“對不起。”
“沒關系,我早就釋懷了。”
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默。
“你說,我們在一起看了一場大雨,四舍五入算不算一起經歷了一場浪漫啊。”
“......”真會往自己身上貼金鑲鉆。
“跟自己喜歡的人才算是浪漫。”李木汐反駁他,放軟了語氣,“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沒話找話的由頭很蹩腳。”
男人舒了一口氣,笑道:“那不是為了安慰你嘛。”
“那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其實一點都不會安慰人。”
“我本來就不會啊,這不是拿你練手嗎?還好對你有用。”
“......”李木汐忍俊不禁,“那是你嘴笨。”
“嘴笨我也認了。你就是笑了。是不是跟別人聊一聊把心里話說出來就好受多了。以后難過可以找朋友傾訴,不用一個人憋著。”
李木汐愣怔,趙苒也是這么說她,什么委屈傷心的事情都會藏著掖著,憋在心里自己痛苦消化。但被一個陌生人看破,她還是有些窘迫,不服道:“誰跟你說我憋著了?”
“我自己跟我自己說的!”男人其實就是順理成章勸慰一下,看到她的反應,沒曾想歪打正著了。男人笑話她,“我這眼睛安裝雷達了,測地形地質都不是問題,更何況是人。”
“嗯,看出來了。你眼神很明亮。”李木汐被他逗笑了,男人飽經風霜的臉上,眼睛卻一點不混沌渾濁,相反,炯炯有神,明亮有光。經歷風霜雨雪的沉淀更顯得彌足珍貴。
“今天謝謝你。”
“不用。”男人一副深藏功與名的驕傲模樣,“其實我今天也挺郁結苦悶的,也想找人聊聊天。”
李木汐與他會心一笑。
生活也許沉悶冷酷,但也會有不經意的溫暖闖入。是化妝的女人在廁所的一句關懷,也是陌生男人在候車亭不知所云扯的天外遠的安慰。
李木汐和男人先后離去,他們聊完便沒有了后續,沒有交換名字,沒有留下聯系方式。
而江欒是一直看到李木汐回工作的醫院才離去。他說不上是什么滋味,他有些羨慕陪在李木汐身邊安慰或是只是陪她說說話的陌生人。他也想,可是他不會,他只能這樣遠遠陪著她,不置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