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無月站在閑人莊門口。

她垂著眼，想起秦姨葬禮那日，她隨了自己的心意扮做了蘇蕪。

那日，她是開心的。當(dāng)她拉起他手的那一刻，她竟產(chǎn)生了一種，希望與他攜手相伴的可笑想法。

連老天都知道，誰都可以與他攜手相伴一生，唯獨(dú)容無月不可以。

因?yàn)槿轃o月心中沒有情，只有恨。

那日，她故意調(diào)笑他，她喚他相公，原本只是想逗逗他，卻不想他淡淡道，宮主請(qǐng)自重。

——既然宮主不是蘇蕪，那便不要再用蘇蕪的身份出現(xiàn)了。

——若我偏要呢？

——在下會(huì)有私心的。

——這世上的人皆有私心，可我相信流云公子不會(huì)有。

——若我說我對(duì)宮主有私心呢？

容無月忽覺心口一痛，她壓下喉嚨里那一抹腥甜。

若我說，我對(duì)宮主有私心呢？容無月默默咀嚼著這句話，忽然揚(yáng)起一抹笑容。

“你回去吧。公子他不想見你。”蘇星看著門口低垂著眉目的容無月，心中竟有些不忍，可她還是佯裝強(qiáng)硬起來，冷冷道。

容無月抬起眼眸，看著蘇星，問道：“他為何不想見我？”

“公子說不想見，就是不見，你快回去吧。”

容無月?lián)u了搖頭，淡淡道：“你與他說，他如果一日不見我，我便來閑人莊門口守一日。”

“容無月，你怎么這么幼稚......誒誒，我話還沒說完呢！”

蘇星看著容無月的背影氣急敗壞的跺了跺腳，她無奈的回到了閑人莊。

蘇星掀開簾子，濃重的藥味侵襲了整個(gè)鼻腔，只見謝流云靠著枕頭，坐在床上。他的右臉被紗布包住，看不清面容。謝流云聽見蘇星的聲音，淡淡問道：“她走了嗎？”

“她已經(jīng)回去了。不過......”

蘇星看著謝流云如今的模樣心中一酸，她悶聲道：“她說，你若不見她，她便日日都來閑人莊門口守著，直到你見她為止。”

周圍忽然安靜下來，蘇星有些不自在的撓了撓腦袋。

好半晌，才聽謝流云冷冷道：”隨她去。“

天氣越來越冷了。

蘇星每天的日常便是去到閑人莊門口苦口婆心的勸一番，然后又回到謝流云房間中勸一番。

這一晃，便到了臘月。

今天真冷啊。蘇星呵了口氣，搓了搓自己的手。

當(dāng)蘇星輕車熟路的到閑人莊門口時(shí)，卻見容無月抱臂靠著門柱，正閉目養(yǎng)神，這么冷的天氣，她還是穿著一身飄逸的紅裙，嘴巴都凍紫了，可她似乎渾然不知似的。

蘇星內(nèi)心一憂，她過去拍醒容無月，假裝不在意的道：“你怎么在這里睡著了，不冷嗎？”

“冷？”

果真不知道冷為何物......蘇星內(nèi)心一陣無語，將自己的斗篷解了下來，給容無月披上。容無月看著蘇星，有些不知所措。

“你別凍死在閑人莊門口了。”

容無月沒有說話，她摸了摸身上的斗篷，輕聲問道：“他還是不肯見我嗎？”

“他不愿見你，你就真這么鍥而不舍，天天來守他？”

容無月不說話了。

蘇星忽然想念以前那個(gè)看起來張揚(yáng)跋扈的容無月，雖然看起來很欠揍，但至少......看起來有一絲人氣。

如今這個(gè)沉默的容無月，跟以前簡(jiǎn)直是兩個(gè)人。

也不知這是好還是不好......蘇星嘆了口氣，她進(jìn)進(jìn)出出閑人莊好幾趟，又是給容無月拿暖手爐，又是給她送厚衣服。

容無月看了看蘇星，低聲道：“多謝你，星兒。”

聽聞這句星兒，蘇星忽然愣住了，久久之后，她背過身，不讓容無月看見她泛紅的眼眶，卻依舊嘴硬道：“我這是怕你凍死了，你不要想多。”

謝流云坐在輪椅上，他坐在自己的書桌前，看著窗外的那枯萎了的美人蕉愣神。忽地，謝流云將目光移到墻頭。

忽地，聽到一聲窸窸窣窣的聲音，謝流云抬了抬眼皮，問道：“她今日也來了嗎？”

蘇星嘆了聲道：“來了來了，那個(gè)死腦筋，天氣這么冷連件厚衣服都不穿，嘴都凍紫了也不知道。”

蘇星說完忽然聽見什么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她忙進(jìn)去看，見謝流云正彎著腰試圖撿起地上的書。蘇星一陣心酸，她上前幫謝流云撿起書放在桌上，道：“師父，你放心，我給她拿了好些厚衣服。”

謝流云微微一愣，卻也是默不作聲。

蘇星看著謝流云右臉上的面具，心中暗嘆了一聲，不禁想起他從西南回來那日，是被人抬著進(jìn)來的，他一身是血，奄奄一息。

蘇星不知所措，江無渡見狀氣的直哆嗦，一邊恨恨罵著他死腦筋，一邊又拼盡了全力保他一命。謝流云的傷很重，他的右臉被毀，手指斷了一根，連腿都差點(diǎn)廢了。

可他就算醒來了，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模樣，一句話也不提及容無月。

可是......蘇星想起容無月那個(gè)樣子，又忍不住有些心酸。

他們愛的......太苦了。

謝流云抬起頭，看見漫天飄雪，他忽然心中生出一絲擔(dān)憂。

“下雪了。”謝流云低聲呢喃道。

蘇星聞言也抬頭看去，似乎想到什么，有些不安道：“若是下大雪，容無月應(yīng)當(dāng)就不來了。”

這老天爺似乎是聽到了蘇星的話一般，夜里果然下起了鵝毛大雪。

第二天早晨，蘇星一面朝莊門口走去，一面在心中祈禱不要再看見容無月的身影。

可到莊門口時(shí)，看到的卻是已然變成雪人的容無月。她站在雪中，低垂著眉目，頭發(fā)上睫毛上，身上都堆滿了雪。

“你是傻子嗎？怎么站在雪地里等！”

蘇星趕緊把她拉進(jìn)莊門內(nèi)，幫她拍掉身上的雪。蘇星越拍越不對(duì)勁，她身上極其狼狽，一身紅色的斗篷上都是些泥漿，似摔了好幾跤似的。她疑惑道：

“你不是輕功極好嗎？怎么看起來像是在雪地了摔了好幾跤似的？”

容無月聞言睫毛微顫，眸光有些躲閃，她低聲道：“嗯，不小心刮到泥了。”

蘇星一臉懷疑的看了她一眼。

卻聽一位老人道：“小星兒啊，你先回去，讓老夫和容宮主說兩句。”

蘇星轉(zhuǎn)過頭看見了笑瞇瞇的謝愁，她連聲答應(yīng)下來，進(jìn)門走了幾步后，卻看見坐著輪椅的謝流云在不遠(yuǎn)處，她有些驚訝，卻看見謝流云示意她不要說話。

謝愁轉(zhuǎn)頭看著一臉漠然的容無月，無奈的嘆了口氣道：“容宮主啊，老朽真是看不懂你，老夫那日問你可喜歡我孫兒，你可是說不喜歡，這下為何又要守在我閑人莊外等著流云見你。”

容無月睫毛微顫，她淡淡道：“我想見他，見一面就好。”

“這一面后，我會(huì)答應(yīng)與你的承諾，不會(huì)再來打擾他。”

謝愁嘆息著搖了搖頭，問道：“容宮主為何偏要見我孫兒一面？”

“我想看看他......是否還好。”

“那老朽告訴你，我那孫兒啊，好的很，你莫要在等了回去吧。”

容無月抬起眼，看著謝愁道：“你騙我。”

“若是安好，為何要辭去閑人莊公子之位；若是安好，為何這幾個(gè)月的江湖大會(huì)都閉而不出？”

“我知道，他為了我去找了柳破，我......”

謝愁忙道：“容宮主，打住。若你是因?yàn)槔⒕尾湃绱耍故谴罂刹槐亍！?

容無月忙搖頭道：“我不是為了愧疚，我是......”

“是什么？”謝愁忙問道。

容無月忽然沉默了，她看向那飄飛的大雪，垂下眼瞼，緩緩道：“如果非要一個(gè)理由才能見他，那么我是來道別的。”

謝愁有些疑惑的看著容無月問道：“容宮主要去哪？”

“西南。”

“什么時(shí)候去？”

“約莫年后。”

謝愁摸了摸自己的胡須，又嘆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容無月，道：“流云給你的，你看吧，里面有你要的答案的。”

看著容無月離去的背影，謝愁又忍不住想嘆氣了，他回去的時(shí)候，卻看見自己的孫兒就在不遠(yuǎn)處看著容無月的背影。

都是些癡兒啊。謝愁搖了搖頭。

容無月小心翼翼的將信裝在懷中，她回去時(shí)，忽覺頭一暈，卻被一人扶住。

那人穿著黑衣，撐著傘，一臉關(guān)切的看著她。

容無月垂下眸，問道：“你為何又來了？”

“我是宮主的下屬，自然要隨時(shí)做宮主的影子”

“我說過你自由了。”

隱光沉默了一會(huì)，問道：“宮主現(xiàn)在連輕功都使不出了嗎？”

容無月不說話。隱光垂下眼瞼，輕聲道：

“剩下的日子，我來保護(h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