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湛跟蹤了顧清影兩天,還是被她發現了。若要問他為什么跟蹤顧清影,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或許是那一次,她的相助解救了他,他想當面跟她說兩句話;又或許是那一次,他拿走了她的錢包,心懷愧疚,想還給她。
其實,直到顧清影出現在他面前,他才下定決心將這兩天一直帶在身邊的錢還給她。
裴湛一臉倔強地說:“我干嘛要你請吃飯啊,我跟你又不熟!從現在開始,互不相欠!”
裴湛的臉上全是傲氣,還有跟他這個年紀不相稱的成熟。
顧清影望著裴湛臉上的疤痕,全身上下臟臟的衣服,心中不忍,溫言細語地說:“別對我有太多的防備,我對你沒有惡意啊。我叫顧清影,你叫什么?”
“裴湛!”裴湛覺得自己著魔了,會把自己的名字告訴她。
“裴,是上非下衣的裴嗎?”
“嗯!”
“那戰是戰爭的戰?”
“不是,是湛藍的湛!”
“好,裴湛,這個名字很好聽,給你起名的人,一定是有文化有修養的人。好了,現在我們也算是認識了,走吧,我請你去吃飯!”
顧清影在前走了兩步,見裴湛沒挪動,又喊他:“走啊,就在附近,快過來!”
裴湛挪動了腳步,跟隨著顧清影。
兩人一前一后,始終保持著距離。
顧清影在附近的沿街商鋪找了一家烤鴨店,進去后,一直在等裴湛進去。
服務員見一個美麗優雅的女士,帶著一個衣服骯臟、頭發蓬亂的乞丐進店,大為不解,不過出于對客人的尊敬,并沒有多言,把他們引入大廳,安排他們入座。
顧清影在和服務員討論特色菜時,裴湛的一雙機警的眼睛四下察看,他看到了裝修豪華的墻壁、吊燈、高檔的座椅、桌布、服裝統一的服務員,以及周圍三三兩兩穿著整齊干凈的客人。再看他自己的一身,實在與這家酒店不相配。
“他們家的特色就是BJ烤鴨,我們來半只烤鴨,其他的菜,你想吃什么?”顧清影溫柔地問他。
“隨便,你看著點吧,反正我又不懂!”他的自尊心提起來了,一只手默默地摳著衣服上的一個破洞。
顧清影看了一眼服務員,服務員當即會意,笑著說:“我們家還有幾個特色菜,我建議你們嘗嘗,水晶鴨舌、鴨絲春卷、茉莉竹筍鴨舌湯……”
“都是跟鴨子有關啊,沒有其他的嘛?”顧清影翻著菜譜。
“有,有,在后面,您看后面的這些,都是我們新開發的菜單,有桂魚,油淋野兔、還有千島湖的有機魚頭……”
“好,那再來這個魚頭湯,你們家量不小……然后,再來一份時蔬吧!菜上了就給我們上飯?!?
顧清影合上了菜單,服務員下去了。裴湛還低著頭。
顧清影把兩個人的杯子倒上了水。
“你在哪里上學,我看你的年紀,是上初中?還是高中?”顧清影試著和他說話,想多了解一些他的情況。
“我不上學了,你看得出來吧!”裴湛語氣不悅地說,始終沒抬頭。他有他的自尊心,不想在顧清影面前丟人。
顧清影已經料到了這個答案,她又問:“你家人不讓你上學嗎?”
“不是,我爸爸早死了,我媽媽走了,沒人管我,我怎么上學?不然我也不會在社會上混了。我就是個小混混,你現在知道了吧?”裴湛惡聲惡氣地說。
顧清影聽得出來,這個孩子有著強烈的自尊心和羞恥心,并非那種張揚跋扈的小混混,他所表現出來的神色、態度,完全是因為他家庭的變故和經歷的遭遇。這是一個可憐的孩子。
顧清影也不再繼續追問。菜一道道上來了。裴湛老實不客氣地大吃起來。顧清影給他盛了一碗湯,讓他多吃點。
一頓飯后,兩個人出了飯店。
裴湛說要走了,顧清影問他家在哪里,要送他回家。他果斷地拒絕了,然后很快地消失在了拐角處。
顧清影怔怔地望著他消失的拐角思索。母親的電話來了,她之前已經跟母親說了今天在外面吃晚飯,晚點回去。母親不放心她這么晚沒有回家,催她早點回去。
顧建國還是每天躺在床上,處于深度昏迷狀態,不能動,不會說話,不會笑,家里的氣氛很壓抑,再沒有了歡笑聲。
龐桂珍剛剛給丈夫擦拭好身體,把他的被角整理好,聽見樓梯口有動靜,知道是女兒回來了。
顧清影推開臥室門,龐桂珍正端著臉盆朝門口走。
“爸爸怎么樣?”
龐桂珍搖搖頭,把水盆放在了地上。
顧清影走到床前,仔細地端詳父親的臉。父親睡得很安詳,很平和……她鼻子一酸,但很快忍住了。
她不知道如何安慰脆弱的母親,不知道還能不能給她希望,父親醒來的幾率有多大?誰也不知道。
她是一個活潑的人,可是如今家中的這種狀態,她不能……她必須要壓抑著。
母親說要和她談談,先是問問她去了新公司的工作情況,和新同事關系怎么樣,緊接著就問她今后的打算。
她當然知道母親所謂的打算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個人生活這一塊嗎?她故意說起了工作,說要在新公司好好工作,努力攢錢,她一定會照顧好父親和母親。
“那江嘉祺呢?”母親還是主動提及了,“那孩子,我看對你,對我們都很好,這一次,你爸爸出事,他前前后后為我們做了很多,我看得出來……你呢,你就沒有什么想法嗎?”
“媽,我和他已經不可能了……我們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最多只能是朋友,你就別再為我們操心了!”她又想起白天的事,覺得連朋友都難做。
“是嗎,他也是這么想的嗎,我不相信,我不會看錯的?!?
“有些事情,沒那么簡單,總之,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了!”
“沒那么簡單,呵,還不是因為那個女人嗎。哎,我就不懂了,她當初明明很喜歡你的,怎么到后來,她那么討厭你,你是做了什么事,讓她那么討厭??!”
顧清影苦笑了一下,“媽媽,跟她也沒有關系,你就別瞎猜了?!?
“哎,我就是不能明白啊,江嘉祺,他又不是對你不好,他外面也沒有其他女人,你呢,你也不會有其他心思,你們兩個……除了結婚兩年,一直沒有孩子……影兒,你老實說,是不是因為沒有孩子,他們家才不要你的!”
“媽,瞧你說的,什么不要啊,把你女兒說得跟掃地出門的一樣。我和他是協議離婚,協議,就是我們商量好的……”
“你說,你們當初要是早點要個孩子多好啊。哎,以前,我和你爸爸一直催你們,你們都說想發展事業,再緩緩……現在可好……我和你爸爸,有生之年還能看到你有孩子的那天嗎?特別是你爸爸……”龐桂珍越說越悲涼,眼角泛起了淚花。
“媽,你別這樣嘛,以后,我又不是不結婚了,不生孩子了。我現在不是才離婚沒多久嗎,等到時機合適了,我會談男朋友的啊!”顧清影少不得安慰母親。
這一晚,龐桂芳輾轉反側,顧清影也輾轉反側。
對于未來,她是不是真的該有所打算才行啊??墒?,她想要創造一個什么樣的未來呢,是再去認識一個陌生的男人,和他談一段戀愛,或者是直接步入婚姻的殿堂嗎,然后生一個寶寶,過起柴米油鹽的生活嗎?
無形之中有一種恐懼的力量在滋生,她必須把這種思想清除出大腦。
江嘉祺,賀宇軒!哎,她嘆息著:在她快三十年生命的生涯中,似乎只有這兩個異性朋友。當然,其他的男孩子,也在她生命中出現過,可是從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唯獨江嘉祺和賀宇軒讓她有刻骨銘心之痛。
江嘉祺從朋友成了她的丈夫,又成了她的前夫,到現在,還會偶爾出現在她的生活。賀宇軒呢,嗯,從那年他離開后,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賀宇軒,怎么能那么決絕,那么殘忍地離開……她早就接受了他的無情和離開的事實,可她一直沒明白,他為什么要離開,要拋棄她。
曲欣欣曾經問過她“你恨他嗎?”
“恨!”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你還想見他嗎?”
“想!”她脫口而答。
“那你還愛他嗎?”
她沉默了,她不知道自己還愛不愛他,她不確定自己心里還有沒有他。她對他只有恨吧?
有人說,如果你還恨著一個人,說明你還在意這個人;如果你還堅持說愛一個人,未必是真的愛他?;蛟S,只是因為放不下!
兩天后的一個中午,顧清影見到了這個無情又狠絕的男人。
賀宇軒回到了海城,看望了母親,外公和舅舅一家,然后去了曾經的老家看了看——當然現在已經賣給了別人。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那一年,父母離婚后,父親跟一個女人離開了海城,從此再沒有跟他和母親聯系過。母親把房子賣了,把所有的錢都給他出國留學,自己搬去和老父親一起住。
曾經,他多次要接母親去美國,都被母親斷然拒絕。母親離不開生活了幾十年的城市,一切都習慣了,她哪也不會去。
可是,他是怎么狠心離開了二十多年的家園,去一個新的,陌生的,一無所知的環境呢?
這些年,他在美國,從來都只是一個過客,從來都沒有家的感覺。唯有海城,有讓他念念不忘的人,除了母親,還有那個女孩……
那個女孩現在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了,或許已經是一位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