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就很蹊蹺。

陳青城沉默一陣，便緩緩撐著身體坐起來。碧游元君在旁看著他，卻不動手相扶，只在他起身之后遞過一只青色的瓷瓶。

“這是……”陳青城怔了一下。若是尋常服用的琉璃丹，碧游的神態并不會如此鄭重。

“我之前跟小竹子夸過?？冢北逃卧坪鯖]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但陳青城沒有打斷她，依舊專注地聽著。

他已經很清楚，白筱筱，這個神奇地出現在他身邊的女孩子，雖然只和他相處了那么短暫的時光，卻已經給他的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他是不可能擺脫她了，也不愿意這么做。

但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機會回報她……

“我說她只要取到二三錢靈霄龍牙，我便能讓你恢復如初?！北逃卧^續著前面的話題，但表情有些木然，“誰知蘇師兄……你這次又傷了一回，動搖根本，我也沒什么好辦法了。”

陳青城輕笑了一聲。

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是他近來似乎笑得多起來，不再像之前那般冷峻。

“無妨，反正也……”他猛然頓住話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碧游元君，“你說這是？”

“靈霄龍牙?！北逃卧耆珱]有賣關子的意思，直接答道，“水仙宮珍藏的一株，小竹子費盡心力，給你搞來兩片葉子。本來入藥是足夠了，哪曉得你這傷……”

“她怎么搞到的？”陳青城搶著問，語氣頗有些急迫和驚訝。

他自己的傷自己最清楚，能不能治愈，早已經聽天由命。但白筱筱一個新晉小弟子，就算這幾年風頭正勁，水仙宮這種老牌天宗怎么可能買她的賬！

“我們都看輕了她！”碧游元君喟嘆道，臉上的神情倒不是遺憾，而是欣慰，“她做國師這兩年，真不知歷練了多少！”

其實事情說來也不復雜。

白筱筱在任大周國師期間，有一次帶人去邊境除妖，偶然發現了一條稀有的玉凰元砂礦脈。

這礦脈在周國與齊國的界山內，若公道論，應該屬于兩國共有。但齊國地處極寒荒僻，水仙宮一向缺少開礦冶煉之術，就算知道有這條礦脈，多半也就走個形式，賣給天問劍宗罷了。

白筱筱前往水仙宮時，便將這個消息告知了宮主杜衡君。

玉凰元砂是礦藏中的極品，尤其煉制神兵利器極為有用，杜衡君聽了自然歡喜，當即答應只要天問山開價公道，這條礦脈就全部賣與天問山，水仙宮再不伸一根手指。

只是白筱筱所求卻并非如此。

“她想將礦脈讓給水仙宮，用以交換靈霄龍牙？”陳青城一邊推測，一邊搖了搖頭，“水仙宮向來不擅開采冶煉之術，得了礦脈也無用，珍稀藥材才是他們眼中重寶。這筆生意，小竹子是做不成的?！?

不知不覺間，他也跟著掌門和碧游元君，叫起“小竹子”來了。

“她打的倒不是這個主意?！北逃卧菩Ψ切Φ乜戳怂谎?，“可見你這個老師，也被她考倒了?！?

陳青城臉色淡然，但挑起的眉梢已代表了他的疑問。

白筱筱聽杜衡君認可了玉凰元砂礦脈的珍稀，當即提出，天問劍宗不欲獨占寶藏，愿與水仙宮共同開采，所得礦產兩宗均分。

這也是她離山之前，就向掌門稟明，并得到掌門親自準許的。

杜衡君聞言卻驚訝起來。她自然曉得，賣斷這道礦脈是不得已而為之，水仙宮無力開采，等于捧著金碗討飯吃，但賣斷的價錢，必定比不上坐擁這道礦脈，持續采礦的獲利了。

更何況水仙宮不擅鑄冶，除去門下弟子有奇遇之外，寶劍神兵之物都要向別宗采買，這受制于人的滋味，也大不好受。

是以天問劍宗這一舉動，何異于全力為水仙宮補上這一缺憾。

五大天宗交往已久，彼此行事是什么風格，都不言自明。換作是西方三宗，不要說礦脈在兩國交界之處，大可以悄悄開采，就算這礦脈全部在對方境內，只怕也要連坑帶騙的，先把那片山買過來再說。

杜衡君想著，便對天問劍宗又是感激，又是疑惑。

疑惑的是本宗并無開采之術，天問山提出的“共同開采”又如何實現？

要是劃分礦脈，各自采各自的礦，水仙宮豈非仍然一無所得？

“這卻簡單。開采之事，由本宗全權代理，請水仙宮繳納些費用即可。”陳青城不假思索地道，“再不然，就替他們培養一些專精采礦冶煉之術的弟子，也不花什么工夫?！?

“你——”碧游元君的目光閃了閃，終于嘆道，“這么多年，從未見你操心實務過，原來也不亞于蘇師兄?！?

在天問山眾人的眼中，執劍院長陳青城，只怕是個修為奇高、卻不通俗務的仙道怪人。

沒有人知道，在他剛上山的時候，天問山上統共就他和蘇摯兩名弟子。一應瑣事，不是他們兩個處置，難道還要偏勞三位師長？

在這方面，陳青城只是懶，不是懶得操心，而是懶得張揚。

像蘇摯那樣八面玲瓏，任誰也挑不出一點錯處，他更是覺得沒必要。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簡單到極致的人，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以為他就是這么簡單，沒有一點心思。

陳青城搖了搖頭，反問道：“小竹子也是這么說的？”

“是?！北逃卧p哂一聲，“倒顯得你們是師徒了。當初她對掌門說起，我們還都意外了一陣?！?

這其實也不怪青萍真人和碧游元君。白筱筱畢竟在另一世生活過二十多年，那是個發展極為快速、各國的交往也十分緊密的世界。哪怕是個普通人，也潛移默化的，有了這些常識。

而這個神州世界的國家，顯然還沒有建立起那種程度的關系。

能夠許可白筱筱代表天問劍宗，更代表大周國去進行這樣的交涉，已經是青萍真人的開明之處了。

但也可以想見，這兩家天宗、和周齊兩國的合作方式，假以時日，勢必將影響到神州所有的國家和修仙門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不是此消彼長、爾強我弱的格局，總會成為神州所有人的更新觀念。

“……總之，”碧游元君卻是沒什么閑情，去展望多年以后的神州格局的，硬生生扯回話題道，“小竹子這番協商，等于給了水仙宮一個極大的利惠。杜衡君為表誠意，也答應以鎮宗之寶靈霄龍牙進行交換。”

“你傷勢轉重，即便有靈藥在，怕也無法完全恢復。我和小竹子商量了個法子，說不定能有些作用，就恐怕你不會答應?！?

前面說的還好，到了最后一句，明顯有些欲擒故縱的味道。陳青城聽著，卻也沒反駁說“誰說我不答應”。

他和碧游是兩千余年的同門師兄妹，脾氣固然是不合，別扭也一鬧就是幾百年，但彼此的了解，其實比尋常同門還要更深些。

總不會為了一句明顯是激將的話，就乖乖咬餌吞鉤。

碧游元君卻也沒指望他這么簡單就上鉤，靜靜看了他一眼，續道：“你修煉斷極玄功多年，應當知道，這門功法是可以雙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