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筱心頭一震，不知不覺地放開了手。
她并不愛哭，但自從遇到這個人以后，好像常常會在他面前流淚。
她只能克制著轉過頭去，不再看那張蒼白的臉，和染血微笑的嘴角。
“你這樣，到底是為什么？”她努力壓下聲音里的顫抖，問，“我記得我的老師可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
即便是當初在山林小屋里，他一動都不能動的時候，還指示她去找人求助。
而且強練斷極玄功，也是為了療傷，哪有一點自暴自棄的樣子！
他今天的話，還有之前的舉動，卻是大為反常。
陳青城靜靜地搖了搖頭，撐著地站起身來。
白筱筱聽到他走近的聲音，卻沒有回頭看他，只覺得一只手輕輕放在自己肩上。
“我沒有放棄的意思，只是讓你有個準備。”他語氣寡淡地說，不像刻意疏遠，倒像是從來沒和人親近過，所以不知如何表達感情。“你既動了情，我是阻止不了的，但若陷得太深，不免是你修仙途上一場劫數。你……”
“所以你就告訴我，你總有一日是要死的，叫我不要用情太深？”白筱筱忍無可忍地轉身與他對視，“還覺得這樣我就能斬斷情緣，頓悟飛升？”
這人的思路，怎么總是和正常人格格不入！
上一次她要離開時有些激動，自己也承認表白得莽撞，可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說她這是少女懷春，叫她另找適合雙修的對象？
這次回來，她好容易想通了，她喜歡他是自己的事，他接受不接受都沒有關系。
他又告訴她，可以借此機會斷情悟道？
他倒是一直都在替她著想，可是他自己呢？
他到底是不會、不愿、還是不知道怎么動情？……
“陳青城，”白筱筱索性咬了咬牙，單刀直入，“你喜歡我嗎？”
雖然這么問了，實際上她一點把握也沒有。
她這位老師，冷得像一座冰山，凡事卻總要替別人想得周全，絲毫不考慮自己的人，會給她什么回答？
陳青城在她明亮灼熱的目光下垂下眼簾，似乎在認真地思考。
沉默彌漫在兩人之間，良久。
“我……”他最后有點費力地開口，語氣猶疑，“我已壽數不久……來日若有天劫……”
白筱筱知道，他所謂的天劫，自然不是他自己的飛仙之劫。
神州世界的靈氣枯竭不可逆轉，有朝一日，還是會出現當年的天裂之象。
這人應該是打算好了，即便不再是執劍院長，到了那一天，也要把命填到那場天劫里去的。
白筱筱并不想阻止他。
如果他不是這樣一個人，她也不會無法自拔地喜歡他，愛他，哪怕為他付出一切也心甘情愿。
只不過這人的想法仍然固執得令人無語。
白筱筱冷眼看著他，想到要替代他成為執劍院長的碧游元君，突然靈光一閃。
“那好，我換個問法：你喜歡碧游院長么？”
這一次陳青城的眉梢迅速地一跳。
“我以為你早知道了，碧游和掌門是雙修道侶……”
“我懂了。”白筱筱輕快地點了點頭，心里竟像春風拂過，花朵紛紛開放。
他并沒有故意誤解她所說的“喜歡”，否則以他對碧游元君的關心，要承認有同門之情也是應有之義。
而他寧可繞了八道彎來解釋，也沒有否認她最初的那個問題。
“陳青城，”她再次叫了一聲，強行望進他的眼睛里去，“你喜歡我，是不是？不是師徒、不是同門的那種喜歡，是男女之間……是道侶的那種喜歡，是不是？”
陳青城的臉上，浮現起一種竭力忍耐著的平靜，和他素日的冷淡漠然不同，此刻的他似乎隨時都可能爆發出來。
而白筱筱從未見過他爆發的樣子，也無法想像會是什么樣。
“……是。”他最后掙扎著答道。
一如白筱筱對他的了解，這個人是不會撒謊的，哪怕是為了拒絕小弟子突如其來的表白，他也不會。
早知如此，一開始就該這么直接問他。
“但是……”就在白筱筱正慶幸著自己的決斷，并開始感到開心的時候，他又低沉地開口，“對于你我而言，‘喜歡’與否，并無太多意義……”
“那什么才是有意義的？”白筱筱迅速地打斷了他，接上來問道，“你一定要為了這個意義選擇道侶嗎？”
陳青城的目光動了動，忽然正視著她。
“還記得我剛剛回山，向你道謝時，你說了什么？”
白筱筱對這個反問有些意外。
她當然記得自己的答案，只是，陳青城居然也記得，看起來是記得很清楚，卻是她沒有想到的。
不過，畢竟只是三年前的事而已。
也許是這三年她經歷的太多，才會覺得已經那么遙遠了。
“‘責任’。”陳青城淡淡地代她回答，“我也有我的責任，所以不能耽誤了你。”
白筱筱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
“你的責任是什么？”
沒有回答。或者說，這個回答他們早就彼此心知肚明。
神州天下，就是每一個修仙者的責任。
而陳青城自己選擇的，就是將神州天下從靈氣枯竭的危機中拯救出來。
為此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因此他才覺得喜歡別人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他的一切都奉獻給了責任，再也無法為其他事付出什么。
而別人喜歡他，在他看起來，因為得不到任何回應，也是不值得的。
他就這樣把自己的感情禁錮了起來。
“我覺得，”白筱筱把剛吸進去的一口冷氣徐徐吐出來，盡量平靜地說，“我們彼此有情，跟要承擔的責任并沒有關系。”
她前一世也見過樂于奉獻自己的人，而且還很敬重。因為這種敬重，她選擇加入這個群體。
但她也沒見過這么極端的，明明自己和他也算是志同道合，都愿意承擔起神州天下的這份責任，他竟然還打算劃清界限。
“我喜歡你。”
陳青城對于她的固執，和她再一次申明的這一點，似乎也有些困擾起來，微微皺了下眉頭。
“但我沒辦法給你什么……”
“你也喜歡我。”
“我還是……”
第二次的答話說到一半就斷掉了。察覺到自己可能要重復剛才的言辭，陳青城一時間有些茫然。
修仙道第一人，高高在上、任何人都為之側目的北辰真人，終于被小弟子的文字游戲繞了進去。
白筱筱正視著他的眼睛，微微一笑。
“你看，無論是我喜歡你，還是你喜歡我，你都覺得要為我做些什么。”
“你這樣的想法，公平么？”
“相愛是兩個人的人，憑什么只要求你一個人付出？”
“你再強大，也只是一個人。”
“難道你就不愿意，這世上有人愛你，關心你，分擔你的一切嗎？”
一邊說，白筱筱一邊走上前去，輕輕將那個比自己高大許多的身體擁進懷里。
“陳青城，讓我陪著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