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安和也沒有想象中那么輕松，在醫院內部待那么久，除了一些與詭異有關的情報以外，其他一無所知。若是按他所想，這所謂的戰忽局神通廣大一些，是發現異常前來救他們的那當然好，但若不是，反而把他們當作罪魁禍首那也不是沒有可能。

想要擺脫這種被動的狀態必須撕破信息繭房，他只能賭，從這個看上去比較好突破的小平頭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而這段車程就是最好的機會。

而這小平頭的反應也沒有讓他失望，得知了自己確定安全的處境，安和重新放松下來，開始思考怎么給自己爭取更多利益。

在安和刻意控制的敲擊節奏下，大剛不由自主產生了一絲名為“緊張”的情緒。

“對吧？我早說了，配合工作是我的義務，不會讓你們難辦的，更何況我也曾服過役，理解同志們?！?

熟悉的稱呼一出，小平頭的心防猛地一震，裂開一道口子。盡管大剛努力控制著不讓自己有什么異樣的反應，但安和輕易地抓住了他喉結滾動的細節，于是他心里輕笑，發起了猛攻。

“同志，你們也要理解理解我啊！你看看，我只不過帶她來做個體檢，結果遭遇這樣的事情，我不困難嗎？”

安和發出悲鳴一般的聲音，苦著臉道：“同志！我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在這樣的情況下，我仍愿意履行我的義務，那么請問，作為受害者，了解事情的真實情況是不是我應有的權利？請你們為我的生命負責，讓我能毫無心理負擔地履行我的義務!”

大剛動容了！

他動搖了！

一邊是隊長神神秘秘的叮囑，一邊是自己發誓要保護的人民的訴苦，大剛心里正做著激烈的斗爭，那緊握方向盤的大手已然說明了他的不平靜。

“要實在不行，跟著直覺走！”

隊長最后的一句話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撬開了大剛的心門。他重重嘆了一聲，在紅綠燈的間隙回頭，看了一眼安和搭在他背后的手，目光如炬道：“我只能說其實我也知道得不多，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安和直直地對上他的目光，眼神真誠而坦率。

“當然！”

大剛回頭繼續開車，畢竟違規行駛不符合他的性格，于是他一邊專注地開著車，一邊與安和交談著。

“你有什么想問的？”

“我想知道，這種事情常見嗎？”

“并不，異化發生得較少，尤其是這種程度的異化更少?！?

異化？安和沒有深問，而是悄悄記住這個名詞。

“所以戰忽局就是專門處理這種事件的機構？”

“可以說是，但不貼切。”

“怎么說？”

安和好奇地追問一句，卻沒想到小平頭面色一肅，語氣深沉地念誦著。

“‘我們清除神秘，將苦痛掩埋在夜里’”

“‘我們散布謊言，把掙扎粉飾成前行’”

“‘黑暗到我為止，且愿盛世太平’”

“‘信仰獻給人民，從此神明無信’”

“這是我加入戰忽局時的宣誓，也是每一位同志做過的宣誓?！?

安和清楚地看到，這小平頭，他眼里有光。

......

戰忽局怎么說也是個官方機構，不說多豪華，起碼該有的功能都有，像安和這種帶回來的親歷者自然也有地方安置，大剛把他帶到了二樓的一間小會議室，聽他說阿九在樓下大廳有人專門看著后，安和才磨嘰著坐下。

不多時，一件熟悉的沖鋒衣推開后門，是陳鈞。

他視線一直放在安和身上，對他在座位上玩手指的行為沒說什么，只是把那一沓資料往身前一放，在長桌一端坐了下來，然后從桌下的小屜子里拿出一個遙控器，對著天花板一按，富有科技感的匣子自旋開的一處伸出，射出一道光打在他背后的白墻上。

“我們開始吧?！?

陳鈞敲了敲會議桌，后門再次進入兩位穿著淡灰色制服的壯漢，一前一后搬著一架看上去十分臃腫怪誕的儀器，放置在安和背后，那顆眼睛一樣的感覺像是攝像頭的東西正對他頭部的位置。做完這一切，兩人對陳鈞敬了個禮，得到他點頭后小跑而出，還不忘帶上門。

“不用在意那個?！?

陳鈞說著從沖鋒衣中掏出一臺筆記本電腦。

“你這件沖鋒衣是通向四次元空間嗎？”

安和虛著眼睛看著他，身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或者說放松過頭，連二郎腿都架上了。

“你總得告訴我這個看上去正在侵犯我的個人隱私以及肖像權的東西是什么吧？不然我可能還要訛你一筆精神損失費，嗯?！?

陳鈞在筆記本上敲擊著，不知在輸入什么，估計就是他們剛說的內容，他頭也不抬道，“首先我要提醒你現在的處境是，你——來到我管理的地方，配合我的調查。我這么說你能理解嗎？”

“誒？我還以為是戰忽局在某個異化事件中出現失誤，導致只剩下兩位幸存者并拜托他們提供線索呢？原來是我猜錯了嗎？那可真是太遺憾了?！?

好奇地摸了一下那臺機器，安和漫不經心地回答著。

余光注意到某人敲擊的動作突緩，他臉上的笑意越發明顯。

長舒一口氣，陳鈞不再去看電腦，側身面對安和，指著那臺機器說道，“C-192，你可以理解為一種比較敏感的測謊儀?！?

沒等安和說話，他像是要把安和剛挑起的眉頭按下似的，用沉重的語氣繼續道，“安和，無論有什么想法，什么意見，我們都可以和你細談，但現在，我希望你能幫我。這場災難吞噬了二十三條鮮活的生命，請你理解?！?

在安和近乎漠然的眼神中，他起身鞠了一躬，腰彎得很深。于是安和放下了腿，恢復了勉強稱得上正經的坐姿，帶著一抹真摯的笑容開口。

“你問。”

“多謝理解?！?

陳鈞坐下，將那沓資料推到安和面前，供他翻閱。那是此次異化事件中集合起來的所有結論性成果。

在安和皺著眉翻看這些玩意時，陳鈞又開始敲打鍵盤，同時提出了他的問題。

“你是怎么闖進異化現場的？如果無法回答，就請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況?！?

安和眼睛挑了一下，呈思索狀，隨后開始回憶，緩緩述來。

“一開始其實發現不了什么異常，只是感覺有些冷清，不過因為我們這邊本來就算偏僻，人流少，也沒太奇怪。早上的時候就是這幅景象了，而且距離一街之隔的門衛室也看不出來里面有什么異樣?！?

陳鈞頷首，示意他繼續。

“然后到了醫院大門，感官上就開始不對勁了，冷得不正常。那個時候應該就已經誤入險地了不過不知道我滿足了什么條件。有一群看上去就有問題的人圍在掛號處排隊，沒有阻攔我。”

“對這點你有什么眉目嗎？”

“這倒沒有，一開始我也很疑惑，都做好反擊的準備了，結果它們沒有第一時間撲上來襲擊。但后來在二樓的體檢科辦公室里又遇到一個，這個確實有要動手的傾向，讓我先手超度了。我尋思兩者的差別大概是后者有一定的反應能力，會說一兩個字?！?

眼眸中閃爍著熒幕的反光，陳鈞若有所思地把目光投向安和，“后來呢，在三樓發生了什么？”

“遭遇一段鬼打墻之后，我被迫來到三樓尋找出路，那群東西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將我驅趕到了住院部。在那里，我的一些疑惑都解開了。一個大概是源頭的家伙把我堵在病房里，強逼著我看了她悲慘人生的畫面，然后緊接著對我做了什么，我來不及做出反擊就不省人事了。重點是！這一切發生得很倉促，就像是......她早策劃好一切，要完成什么計劃的最后一步一樣?！?

“你是她的最后一步？”

“很像！”

陳鈞不置可否，習慣性在鍵盤上虛敲著手指，看不出來在想什么。

“再后來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來后發現她已經不在了，迷糊著出去發現那些古怪的東西也不見了，帶著阿九出門就看見了你們?！?

如同抓住了什么，陳鈞手上動作驟止，帶著審視的灼人目光直盯著安和，聲調很快拉高。

“你說什么？”

安和不懂他為什么那么激動，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物一樣，遲疑著重復了一遍。陳鈞反而更加面色凝重，用抽象些的說法，火山爆發前會有一陣醞釀的前奏。

“你醒來后沒看見任何其他的人了？或者什么感覺奇怪的東西？”

“你想我看見什么？”

屬實是被他的反應搞得有些不耐煩了，安和沒好氣地懟了回去，完全不在意火山是否會噴發。壓抑下內心的震顫，陳鈞強行坐了回去，平復著呼吸。

良久，才用希冀的神態道，“我們在搜尋時，遇到了一位老人，他自稱張三，頭發是略灰，稀疏；臉上一張沒有五官的白色面具，寫有‘叁’字；穿著有些年代的黑色馬褂，對了，衣領還掛了枚紅星圓章?！?

安和也不是傻子，很快抓住了他的重點，“你們沒有看到他離開？”

陳鈞重重點頭。

能被他這么重視甚至有這種反應的老人，安和當然不會蠢到以為那是個普通人，所以當然沒那么容易死，再結合自己醒來后的處境......

“你懷疑那老人解決了這一切？”

這回輪到陳鈞不確定了，他一手支在桌上，揉著太陽穴。

“不知道，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真的是他解決了一切，那他為什么要做？你現在告訴我你連他的面都沒見到......”

說到這，他呼吸一滯。

“我想起來了！”

“他說自己是來給小輩擦屁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