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醒了。”

安和吃力地點亮燈之后，走到木桌旁，順手把剛從夜市打包的餛飩放下，然后在床墊邊蹲了下來，輕聲呼喚著淺寐中的女孩。

“看叔叔給你帶了什么？你最愛吃的餛飩！還是菜市場隔壁那家，去洗洗口趁熱。”

輕柔地搖醒了本就被開門聲吵到的阿九，安和從蹲改成坐，在床沿給她疊起了衣服。

阿九懵了一會，隨手扯了兩件衣服去了廁所，門半掩著。

廁所門是沒有鎖的，而且完全關上后就擋住了燈光。

一陣窸窣聲過后，阿九套著上下不搭的衣服，像喪尸一樣小步挪騰了出來。

安和放下疊到一半的衣服，起身朝她過去，一只手握住她的小手上舉，另一只手在下面拉扯衣服，穿好上衣之后，又用那只自由的手伸長去夠剛疊好的一條褲子，廢了一些勁才幫她穿好。

阿九眼睛瞇著，聳了聳鼻子，大大的打了個噴嚏，原本散亂的長發直接炸毛。

無奈地將她拖到床邊坐好，安和這才騰出兩只手在衣服堆中翻找了起來。

然后阿九噔的一下看都不看就躺下了。

又費了一番功夫給她套進了棉衣，看阿九絲毫沒有睜開眼的意思，安和嘆了一口氣，把她抱到懷里，從床底與墻壁的夾縫中拔出了一把梳子，開始幫她梳頭。

本來直接梳幾下用皮筋綁起來，是很省事的，但失蹤了幾十條皮筋后他就放棄了。

雖然生活環境不是很好，但阿九各方面條件都不錯，頭發和皮膚保養的很好，有安和經常過來，身體也沒因為什么營養不良之類的原因而失調。

安和給她買的是木梳，有點丑但勝在耐用。

阿九的散發看著駁雜在一起，但慢慢梳下來，沒有一絲阻力。

阿九不是他的孩子，和他也沒有血緣關系......應該。

她是一個離家出走三年，而一直沒有人來找的孩子。

安和撿到她時她才六歲。

才六歲。

也是這么一個冬天，只是要再冷那么一些，那是安和出院的第二天。

他剛處理好各項遺產移交的事情，打算給空曠的家里添些物件，順便重新認識一下這個他生活了二十二年，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

去家什市場的路上，他一直盯著窗外，頗有種遠離煙火，看人生百態的錯覺。

路過一家老餛飩攤時，一個瘦小的身軀把他從這種虛妄牽回現實。

明明是大冬天的，那小女孩卻只穿了一件睡衣，慘兮兮地縮在街角，半藏在能裝下五個她的垃圾桶后，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她小臉上的惶恐不安。

但僅僅是這么一瞬間罷了，車速不慢，沒過多久就駛出了那條街道。

安和也只是回神了這么一刻，不久眼中的高光漸漸褪色。

辦完事已經是接近午夜了，十二點剛出頭。

晚上沒吃飯，他突然想去下午路過的餛飩攤看看，專門多走了兩個十字路口，他又來到了這條街。

最顯眼的是處于中心的菜市場，不過已經打烊，只有零星幾戶半夜進貨的老菜農。

慢慢嘗試著習慣腥味，安和走到了菜市場外路邊的餛飩攤。

攤主是一位面相滄桑的老漢，身子看著還算硬朗，已經準備收攤了。

安和上前攔了一下，提了點價才說服老漢，點了一份大碗的餛飩以后，他就站在馬路牙子上等了起來，目光不自覺向不遠處深暗的巷子里延伸。

不一會，打包的餛飩做好了。

雖然說服了老漢做碗餛飩，但不可能讓別人把收好的桌椅再擺出來等你吃完，所以安和只能將就著打包了。

不過老漢手藝確實不一般，他還從來沒有在這種小吃中吃到過“鮮”味兒。

份量也很足，大碗的餛飩加價后也才十二，碗口差不多有兩拳的直徑。

盡管餓了會肚子，但安和的胃口也就這么點，最后留了三分之一左右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安和捧著塑料碗，向一旁的巷子里走去，打算丟了垃圾就走。

還沒到巷口，安和愣了一下，停了下來。

巷口的拐角，一個散著頭發的小腦袋弱弱的探了出來，有些枯卷的頭發后，清澈的雙眼緊緊盯著他手里的碗，露出渴望的神情。

安和稍退半步，盡量輕柔地蹲下來，遲疑著遞出手。

“嗯......這個，要吃嗎？”

灰蒙蒙的小腦袋現出明顯的驚異，安和透過她琥珀般的眼睛，好像看見天空逐漸放亮，一道仿佛在發光的身影遞出了碗。

這是他和阿九的第二次見面......不，是初見。

那時阿九已經餓了一天多了，對于六歲的孩子的身體來說，這是很大的傷害。

原因竟然是餛飩攤白天沒收攤時客人不打包，而打包的客人又不在原地吃完......

了解了她的意愿后，安和也嘗試過尋找她的父母，但查了本市所有尋人啟事發現都沒有關于阿九的信息。

之后他當然想過把阿九送到派出所，畢竟他不可能真把阿九就這樣收留了，但阿九對去派出所十分抗拒，甚至在安和想強行帶她去的時候，她還想再來一次“離家出走”，幾次下來，只好妥協了。

而隨之而來的麻煩卻不少，單是她的安頓都成了問題，他不可能把阿九直接帶家里去，不然第二天可能他就上電視了。

《今日說法》。

而整個牡丹市他能找到的適合安頓阿九的地方，就只有老城區。

因此只能委屈阿九待在這，期間安和也經常過來，照顧她的起居飲食之類的，至于教育......安和實在是沒有那個余力，只能在日常生活中或多或少引導她的成長......在一定程度上。

當然，這三年里他也沒放棄尋找阿九家里的消息，如果可以，他第一時間就會把她送回去。

但奇怪的是，阿九家里一點消息都沒有，就好像沒丟孩子一樣，連個相關的尋人啟事都沒有。

這里說的是全國范圍內。

阿九也比較抗拒提到這方面的話題，就連名字也是安和在之后給她又取了一個的。

安久。

這是安和給她取的名字。因為阿九一直沒有告訴他原本的名字，為了方便他就又取了一個，但平時還是習慣叫“阿九”。

好吧他承認為了方便，確實用了諧音，但他前后對比其他名字后，還是覺得這個好一點，而且也不是隨便一拍腦袋就定下的。

寓意在于“平安長久”，也算與他是一系的。

......

思緒間，雜亂的頭發已經全部被梳理的整齊干凈，阿九也從一個小“閑”女變身成了小仙女，眼睛睜開了，坐姿也乖巧了。

“阿九，我說啊。”

安和放下木梳，拍了拍她的雙肩，示意她可以起來了。

“我是已經決定了，今天帶你去一趟民政局，直接給你收養了吧，然后接你回我家，以后也方便點。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想？”

這個想法很早以前就出現在他腦海中了，他一直懷疑阿九的家人可能也“離家出走”了，而且看阿九長期以來的這種態度應該八九不離十。

收養的流程不是很繁瑣，滿足條件之后去民政局確認收養關系就好。

異性年齡差要超過十五歲，而且要保證孩子的各項健康指標達標，后續還要按半年一次的頻率上報體檢報告，其次就是考察經濟實力，強制負擔孩子成年前的所有保險啊，教育條件啊之類的。

不過基本上他都過關了，所以只要確認阿九的直系親屬沒有撫養能力并且放棄撫養......簡單來說就是確認阿九是個孤兒，之后就可以建立收養關系了。

安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后，才決定在今天提出來的，因為他既不可能這樣藏著阿九一輩子，也不可能放任阿九不管。

話止于此，安和帶著些許期盼與鼓勵看著阿九。

女孩秀氣的眉眼擠作一團，有些苦惱，小手不安的揪著有點發蓬的棉衣角，微微使勁后，松開了。

“嗯......如果，如果酥酥想的話，阿九......可以的......”

也不知是生氣了還是害羞了，亦或是憋的，阿九有點白胖的臉蛋浮起一片緋紅。

明明從兩年前第一次給她換衣服后就再也沒有臉紅過的。

安和得到回答，點了點頭。

“那等會我們就回去吧，在這里生活終究是不太適合，今晚帶你熟悉一下咱家，明天就去登記吧。”

過了一會，他覺得不太妥，又說了一句：“會不會不習慣，突然要做的事多了起來......抱歉啊，這么多年都沒有好好陪你出去玩過。”

“沒事的，酥酥已經對阿九很好了！”

阿九搖搖頭，稚嫩的小臉掛上了燦爛的笑容。

“嗯，叔叔知道了。快去吃餛飩吧，該涼了。”

安和感受到阿九像安慰一樣，單純的善意，心里的愧疚更深了，臉上的表情也溫和下來。

“粉敦～粉敦～好次的粉～敦～”

阿九蹦蹦跳跳地吃餛飩去了，從阿九答應收養的那一刻起，安和的身上仿若突然多了一份重量，這是責任的重量。

某人的心境似乎出現了小小的轉變，在他覺得死了也無所謂的時候，一雙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袖，，不讓他墜入那名為“死亡”的深淵。

“連死都不能為自己死么......真是有夠傲慢的啊。”

“不過，聽起來不錯。不能死的話，就走到盡頭吧。”

安和從風衣內兜捻出記錄本，輕撫著“實聞檔案”的獨特印記，看向這份檔案的眼神不再如古井般平靜，而是獵食者看向獵物的眼神，高傲，而帶有侵略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