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便聽聞鈕鈷祿氏被禁足了,改由太皇太后攝六宮事宜,卿貴妃協理。
我的心終于定了下去,她這么一禁,怕是遙遙無期了罷。
二月末的時節,到處含著綠意,春陽輕輕地從薄云里探出一絲絲柔和的光線,很好地照著積雪,折起晶瑩剔透的光芒,與日光一起落在冰綃窗紗上,映得落櫻殿明媚透亮。
靈雲捧著桃花蹦蹦跳跳地踏進落櫻殿中,取過青瓷暗刻鹿鶴同春花樽裝好,隨手拾起銀剪子利落地剪去多余的枝葉。
靈雲慢慢道:“鈕鈷祿氏被幽禁,她位居中宮,如今卻落了個只靠官女子的奉利過日子的下場,這便是富貴無極,也是她心中此刻所求。”
秋語在她光潔的額頭輕輕一叩,笑道:“眼光愈來愈好,只是心直口快,恰如這把剪子一般。”
“下刀利落,枝形清爽,只是一捧花束放于眼前難免亂花漸欲迷人眼,一時無從下手,快刀斬亂麻自然方便簡單,只是也容易下錯手。”我放下刺繡,看著零散的枝葉,拾起被她剪落的數枚花苞,“眼光要準,手勢也要狠準穩,萬事一心急便會亂。所以剪花修枝也好,處理任何事也罷,最忌迫不及待,心靜無波才能做得更好。”
靈雲側首道:“娘娘是說奴婢剪花修枝過于急切?”
我望著窗外,沉聲道:“花剪錯了尚能再從頭來過,但有些事一旦哪一步錯了,未必能如愿補救。”
……
轉眼到了二月末,積雪漸漸消融,所剩無幾,到處彌漫的是無限清新。
有時候走在上林苑,抬頭的瞬間,猛然發現光禿禿的枝椏已經開始抽青,星星點點的綠色繾綣點綴,競相萌發和策動,仿佛迫不及待地奔赴新一輪的枯榮,多么勇敢而美好。
我瑟縮在冷冰冰氣息中的疲憊心情似乎也有了出蟄的趨勢。
彼日玄燁前來閑坐,我與他一同賞雪,將心思委婉地說了出來:“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正是安享天倫之樂的時光,玄燁為何要勞動她攝六宮事宜呢?我覺著,皇太后深謀遠慮,是擔負此重任的不二人選。”
他眉眼間隱隱有憔悴之意,支著下頜,深深地望住我:“皇太后為人處事的確是穩重,可是焓兒,你是否想過,她待貴妃甚是親厚。人都會有偏心,我不想你吃虧。”
我心下觸動,輕輕道:“那卿貴妃呢?”
“貴妃?自幼便是養尊處優的,她若是做個千嬌百媚的妃子,自是綽綽有余,至于賢德么,還沒有到那個境界。”玄燁勾唇一笑,神態那樣靜,像秋日里明凈如平鏡的湖泊,“噶爾丹近日又東向青海,行十一日后,恐清軍甘肅關外兵斷其后,率領部落中途回師了。噶爾丹雄心勃勃,遲早會對大清不利。”他閉目須臾,輕聲道,“焓兒,我前朝政務繁忙,吳三桂與準格爾兩個麻煩還未解決,后宮之事,著實無太多心思理會。”
十六扇朱漆櫻桃木雕花長窗洞然而開,一輪明月雪色光華無遮無攔傾倒而下,真真是空明世界,清透如琉璃。
我想起玄燁曾說過的,蒙古宗親中最大的兩個部落,其一是最富庶尊貴的博爾濟吉特部,其二是最驍勇善戰的厄魯特部。
厄魯特是漠西厄魯特蒙古中的一個部落,如今的首領是巴圖爾琿臺吉第六子噶爾丹。
康熙九年其兄僧格在厄魯特貴族內訌中被殺,噶爾丹出兵擒獲叔父楚琥爾烏巴什,攻破和碩特部首領鄂齊爾圖汗,次年噶爾丹自西藏返回,擊敗政敵,奪得厄魯特部統治權。
……
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五。
玄燁早已吩咐季太醫在皇后的安神湯中添了一味很厲害的藥,想來經過十天的服用,她現下的身子已是虛透了,由著她自生自滅罷了,皇后眼下已無什么威脅,暫時可以不用在意了。
我掀起錦簾看著庭院,這幾日的雪越來越少,花朵漸漸開放,沉郁的春色里,也有著寂寞空庭的疏涼。
宮,原本的含義是,一個屋子,里頭住著兩口子,恩恩愛愛的兩口子,一夫一妻,一生一世,但在皇宮里,便是最遙不可及的夢。
喝了幾口陳皮秋梨湯,閑來無事,正在縫制香囊。
皇親貴族們對各種香味甚是喜愛,經過多年摸索,沐浴要放花瓣藥草,坐在屋子里要焚香,走在路上要佩戴香囊。
過些時候,秋語神色凝重地走了進來,我在事發的第二日便遣了秋語去調查,如此可見,事情的調查有了新進展。
我放下手中的香囊,道:“可有什么發現?”
秋語雖眉頭緊皺,語氣卻及其認真道:“回娘娘,黎珍的出身倒是真切的,只是他是皇后身邊一名貼身宮女'向菱'的遠房表哥,之前進宮便是托了皇后的關系。且奴婢還打聽到,胡玉娘回老家發喪,是皇后派人將她的父親殺了,到后來黎珍調到咱們這兒,也是皇后暗地里安排的。”
千嬅憤恨道:“這么說,那巴豆粉末也是他摻進去的了!”
我咬牙切齒道:“是他!一定是他!見縫插針的小人!”
秋語見我氣得微微發抖,連聲道:“娘娘息怒,您的身子要緊,這好不容易調理好的,方才有氣色,不宜動氣。”
我抿緊了唇,拼命壓抑著某種涌動的情緒,有冰冷的感覺蜿蜒心頭。
過了半響,突然睜開眼,堅定而冰冷道:“去坤寧宮,送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