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師弟，你留在山上做什么？”

烈日炎炎。松山派的后花園中，韋駒穿著新郎官的衣服，酒醉熏熏，對著鮮美的花叢撒了一泡尿，正在系腰帶時，轉眼見到律天唯蹲在旁邊澆花，忍不住問道。

律天唯緩緩站起來，轉過身，緩緩打量了韋駒一眼，沒有說話，繼續澆花。

韋駒不禁冷笑了一下，語重心長道:“二師弟，大師兄借酒說你，你別不高興。說實話，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不應該還需要人來說，而應該自己自覺去做。”

聞言，律天唯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木水壺，靜靜注視著韋駒的眼神。半晌，才淡淡道:“我沒有不高興。”

韋駒再次問道:“你留在山上做什么？”

“盡孝道。”這回，律天唯不再猶豫。

韋駒頓時愣住:“盡什么孝道？”

律天唯道:“師婆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我想留在她身邊，照顧她，希望她好轉，可以長命百歲。”

韋駒笑了，忍不住搖了搖頭:“師父師娘健在，有他們照顧師婆，輪得到你操心嗎？”

律天唯臉色很認真:“我認為，師父和師娘做的不到位，整天對師婆罵罵咧咧，背地里還希望師婆早點死，根本沒有好好地照顧她。”

說著，律天唯似乎嘆了口氣，繼續道:“人都是這樣，老人活著的時候，不好好照顧，等去世了，就假裝后悔，哭得死去活來，這是我反對的情況。我認為，老人活著的時候要好好照顧，死去了并不需要后悔什么。”

耐心聽完，韋駒冷哼一聲:“人都會死的，物競天擇，強者生存，弱者淘汰，老了，就要被淘汰，這是自然法則。似你這般碌碌無為，年紀輕輕就被淘汰，才悲哀。你連自己都顧不了，還去照顧別人，可笑嗎？”

律天唯面無表情，沉默下來。因為有些道理，不是爭辯出來的，嘴巴大，不代表就是正義。

“一個人如果沒有能力，就應該去改變現狀，腳踏實地，而不是整天躲在山上，渾渾噩噩，逃避現實，無所事事。”見律天唯無言以對，韋駒繼續教育道。

律天唯當然知道，在大師兄的心里，也是希望自己好。這些教育，只不過是恨鐵不成鋼罷了。畢竟自己曾是松山派最得意的弟子。

可是，現在竟成了最沒用的弟子，未免讓人扼腕。

現在大師兄成了天下第一門罰惡門的一名小幫眾，還娶到了他們副香主的漂亮女兒，每天大半夜還故意和嫂子制造噪聲影響別人休息，以炫耀自己的成功。實在算是個成功人士，讓松山上下弟子羨慕不已。

過段時間，三師弟朱春也要娶媳婦了。

接踵而來的喜事，越來越襯托得律天唯一無是處。

人成功了，都會有權力教訓他人，不成功，就只有接受教育的命，律天唯也很無奈。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螻蟻撼芝麻，沾沾自喜，自己認為成功，就真的算是成功？

在他看來，很多所謂的成功，屁都不是。

“大師兄，你喝醉了，不了解的東西，沒有必要瞎扯，”律天唯冷靜道，“其實，利用盡孝期間，我正在閉關，研究了一些武功。”

韋駒皺起眉頭:“那你研究出了什么結果？”

律天唯面露苦澀，攤了攤手:“結果，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打量著一本正經的師弟，韋駒忍不住噗嗤笑了:“這個樣子，很光榮嗎？”

眼前的律天唯，看上去普普通通，甚至且欲與常馬等不可得。虧他還有臉說話。

律天唯深吸了口氣，似乎有些不耐煩:“不光榮，但也沒有得罪誰。”

韋駒臉色一沉:“雖然不得罪，但你不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嗎？”

律天唯淡淡道:“浪費的，是我自己的時間。”

韋駒鄭重問:“你有沒有想過，你活著的意義何在？”

律天唯沉吟了一下，淡淡道:“每個人活著，都有自己的意義，不需要告訴別人。”

兩人正辯論時，只見花園月門外有人影閃過，不多時，便涌進來了很多人。

其中有松山上下的人，包括師父師娘。還有韋駒的各色朋友，包括罰惡門的人。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師兄弟二人在這里吵什么？”師父杜峽狠狠瞪了律天唯一眼，厲聲喝道。

律天唯靜靜站著，沒有看向任何人，只感覺所有人正在用鄙夷的目光掃視著自己。

韋駒微笑朝著杜峽回應道:“師父，沒什么，沒有吵，弟子只是在這里和二師弟探討一點人生哲理而已。”

杜峽點點頭，徑直往律天唯走過來，豎眉道:“天唯，一個人沒有用，就應該好好聽人教導，向人學習，才能抬起頭做人，你再這樣下去，誰救得了你？”

律天唯一臉懵圈，似乎不明白師父在說什么。

見他疑惑，杜峽瞟著他道:“師父養你這么多年，不求你多有出息，帶來多少榮耀，只求你找到自己的出路，別整天呆在山上。這么大個人，沒聽說‘好男兒志在四方’這幾個字嗎？”

律天唯這才終于聽明白了，原來自己這段時間回山上照顧師婆，被眾人誤解了。

暗忖，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怎么回來照顧了師婆一段時間，竟惹出了這么大的猜忌。

“師父，您誤會了，最近聽說師婆身體抱恙，便回來看看而已，要是門內有什么事情，我也可以幫忙幫忙。”律天唯苦笑著解釋。

松山最近事情不多，也沒有什么要忙的。最忙的，當然就是給韋駒置辦酒席了。然而這酒席似乎沒有律天唯什么事，甚至都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沒有人來請他喝酒。

杜峽冷笑不止:“那你說說，你回來之前，在哪個門派做事，存了多少銀兩？”

這個問題，立馬將律天唯給問住了。

說實話，最近到處漂泊，風餐露宿，研究各種江湖絕學，哪顧得上什么銀兩不銀兩的。

最重要的是，做事，為何非要去別的門派，如果把自己松山派發展壯大，不是也很好嗎？雖然現在松山氣象蕭條，只剩下七八個弟子，生意也不好，但如果練好武功，打進江湖榜，一切不就好起來了么？

哎！

太現實了！

律天唯只有內心苦笑，穿越到這江湖，沒想到比原來的世界還要勢利。大家只看到眼前的利益，根本就不會給人默默發育的機會。

“你滾，你不滾，我們松山就解散！”見律天唯一言不發，杜峽氣憤不已，打罵道，“我們松山怎么會出了你這個武林敗類，蛀蟲，累贅，真是讓本派蒙羞。”

當著眾多人的面，杜峽確實有些臉紅，似乎真的很蒙羞。

松山派有這樣的弟子，難怪發展不起來。

律天唯沒有辦法，只好跪下，由衷道:“多謝師父多年來的養育之恩，弟子無能，十分慚愧。我馬上就走，只希望師父好好照顧師婆，讓她老人家安享晚年。”

杜峽一邊聽一邊冷笑，等律天唯說完，才道:“這不消你擔心，你只要管好自己就行。從今天起，別說自己是松山的弟子，讓我松山蒙羞。”

律天唯暗暗嘆了口氣，站起身，緩緩朝著花園外走過去。

沒想到現實如此可怕，利益，可以讓親密的人反目成仇。

這樣的地方，確實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了。

“哎，算了吧！”走了幾步，律天唯停下腳步閉上眼睛，然后睜開眼，緩緩轉過身來，抬起了右爪，黯然道，“既然如此，我就把從小到大，師父教給我的武功全部還給松山吧！”

說著，一把廢了自己的武功，瞬間，整個人軟倒在地上，讓人猝不及防。

有些人一陣揪心。

“傻子！”有些人卻冷笑道，“這就是傻子，難怪人人看不起。”

律天唯爬起來，踉蹌著往月門外繼續走。

忽然，有個人閃身上來，擋住了他的去路。

律天唯緩緩抬頭一看，竟是柏葉幫的方豪。

柏葉幫和松山派是鄰居，所以從小方豪就喜歡到松山來偷學武功，并結交了韋駒。以前，律天唯一直覺得此人陰險，竟然利用韋駒來偷學松山派武功。但是后來感覺松山派武功也就那樣，學了就學了，也不在意。

最近，方豪和韋駒都進去了罰惡門，正在共事，也算是有頭有臉了，有好多姑娘過來投懷送抱。但他和韋駒不同，并不急著成親，他覺得，成親了，就不能這樣左擁右抱快活了，等過幾年將這塊地方所有漂亮姑娘睡遍了，再挑一個最好的成親不遲。

“方豪，有什么事？”抬眼見到來者不善，律天唯皺眉問。

方豪冷笑道:“老子早就看不慣你了，若不是看在松山和韋駒的份上，早就教訓你了。今天，你既然不再是松山的人，我就替大家送你上路吧！”

律天唯一聽，自然明白，這家伙當初每次偷學松山派武功，都遭到律天唯白眼，所以記恨到現在。

周圍人看到方豪出頭，都期待不已。暗想，終于有人出來教訓這只狂妄自大的蛀蟲了，不給他點顏色看看，還真不知天高地厚。

有些人也覺得，像這樣的無用之人，少一個確實好一個。

律天唯忽然笑了，他毫無懼色看了怒不可遏的方豪一眼，淡淡道:“就憑你這三腳貓功夫，也配送我上路？”

方豪更加大笑:“我這三腳貓功夫，相比你這個自廢了武功的廢物，如何？”

周圍人都是疑惑不已，不明白律天唯為何死到臨頭還如此狂妄。

見眾人如丈二和尚，律天唯笑道:“你們太小看我了，我一生練了不知多少武功，所廢去的，只不過是松山派的武功而已，剩下的武功，對付你這只螻蟻，依然綽綽有余。”

眾人聳然動容，難道這小子真的還會別的功夫？

但是，不管多么強大的功夫，也不可能敵得過罰惡門的武功吧？

罰惡門乃是天下第一門，其一個像方豪這樣的小小幫眾，武功也是不可小覷的。更何況方豪還身兼柏葉幫和松山派的武功，縱是韋駒都不敢不對他敬畏三分。

“不要嚇唬人，你有多少能耐，老子會不清楚？”方豪拔出腰畔的劍，閃電頂住律天唯的脖子，松了口氣道。

律天唯臉色淡定，根本沒有閃躲，繼續態度悠然:“我有多少能耐，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清楚。”

方豪不再廢話，趁著律天唯不注意，一劍送出。

不料，律天唯的脖子就像是硬鐵一樣，根本刺不進去，就連一點劃傷都沒有。

“不會吧？金剛不壞？”所有人頓時紛紛動容。

律天唯不屑地笑了笑，鄭重提醒:“不要擋我的去路，否則，我一旦出手，可不是開玩笑的。”

方豪似乎心虛了一下，旋即笑道:“你以為練了金剛不壞，就無敵了？你若敢出手，我罰惡門與柏葉幫定然將你追殺到天涯海角。無論你多么厲害的武功，都休想逃得出罰惡陣的手掌心。”

說著，方豪一連砍出五劍，劍劍都在律天唯脖子上。

律天唯好像動都沒動，但是一劍都沒有砍中。

他忽然一拳打出，方豪直接飛了出去，一口鮮血灑出，一命嗚呼。

眾人不禁駭然失色，剎那鴉雀無聲。

律天唯淡淡道:“把我逼急了，我管你是什么人，不要拿什么罰惡門，柏葉幫之類的來威脅我，在我眼里，這些算個屁！”

說著，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已經跨過月門門檻，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