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飯,梁明海若有所思地望著兒子,認真研究了很長時間。
“這幾個月,想得怎么樣了?”
“什么?”
“你的未來啊。”
“沒想。”
“你現在這樣子,可不怎么好看。”
“你不看就好了。”
“我勸你最好還是對我客氣一些,說不準什么時候你就用得到我呢!也許一會兒就用到,也未可知。”
承孝不再出聲了。
“還沒有少微的消息嗎?”
承孝的心“咯噔”頓了一下,他低了頭,只是依舊沉默不語。
“想好了嗎?”
“什么?”
“我說,你想沒想好,自己究竟是不是離得開她?沒有她的人生,你能不能行?”
“這話什么意思?”
“就是問問。”
“我不想說這個。”
“我看你失魂落魄了這么久,是不是已經徹底看清自己的心了?沒有少微,你的人生根本就進行不下去,根本就是一片廢墟。人哪!總是要巴掌打在心上才會知道疼。”
承孝忽然被激怒了,更像是發泄情緒似的怒吼道:
“你說的這些壓根兒都不成立好嗎!這些事情,我老早就想得很清楚了!你現在說這些話刺激我,是要看著我在你面前哭出來嗎?”
梁明海有些意外,他滿臉不解地看著兒子,皺眉道:
“你們倆分開,難道不是因為你為了事業而舍棄了愛情的原因?”
承孝大腦里的血直沖向額頭,不自覺間提高了音量,帶著怒氣和委屈吼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分明全是在自己胡思亂想,然后又胡說八道!如果不是中間出了岔子,我和少微早就領證結婚了!說不定現在孩子都有了!”
說完,他俯身將頭藏在了臂彎中,也許是沒有忍住,又偷偷哭了。
梁明海徹底懵掉了。原來一直以來關于少微和承孝之間的關系,都是他自己的推斷和猜測,結果竟鬧了這樣一個大烏龍!怪誰呢?父子之間的溝通,往往大多都是如此,礙著這樣那樣無端端的緣故,最后釀成誤會一場。
“那個,承孝你,你跟我到書房來一下。”
書房中,梁明海低頭思慮了許久,幾度開口,又把話收了回去。又捱了一會兒,臉上露出幾分尷尬的神色說道:
“你倒是比從前有耐性。跟我站在這里這么久,既不說話,也沒轉身就走。安靜淡然的態度,是有幾分像少微的樣子。”
見承孝不接茬,梁明海只得自己接著自己的話繼續說著:
“我一直以為你和少微分開,全是因為你的緣故。是我的錯,也許是我的潛意識里偏心少微,所以總想著是你做得不好。”
承孝到底苦笑了一聲:
“當然是我沒有做好。”
“如果現在,你知道她在哪,會怎么做?”
“去找她,無論在什么地方。”
“若是她不肯和你回來呢?你怎么辦?”
“她在哪待著,我就在哪陪著。”
“好。”
梁明海從抽屜里取出一張紙遞至承孝手中:
“這是從前我和少微之間的秘密。”
承孝接過來細細看去,轉而笑道:
“倒的確是她的行事。”
“承孝,你仔細想一下,看看能不能想到些什么?”
承孝皺眉思忖了半晌,終于恍然大悟道:
“一定就在這其中的某一個地方!是了是了,她說過,要去做一件一直想做卻沒能踐行的事!就是這個!我懂了!”
承孝死死攥著手中的那張A4紙,原地左右轉了兩圈,終于緩過了神,隨即轉身向外奔去。
“哎,你要去哪?”
“去一處一處找!去試我的運氣!”
“先別急啊!四十多歲的人了,行事怎么還是這樣愚蠢。”
梁明海跟了過來,抬手點了點紙上的其中一行字:
“我已經叫人落實過了,在這里,第三所學校。”
“爸!”
“不必謝我。我要是早知道你這樣的迫切誠懇,就早該告訴你的。如今,誒,你別怪我就好。”
“爸!”
“去吧。”
“哎!”
“兒媳婦一定帶回來!”
“一定!”
承孝幾乎一夜沒合眼,他要起個大早趕8:05的飛機。到六盤水的直飛航班并非每天都有,但正如他所言,他一向信得過自己的運氣。事實上,他的確是一個運氣的擁有者,剛好第二天就有一班。
從月照機場下了飛機,打車進市區租了臺車,承孝按照地址開著導航,一路興奮著朝目的地駛去。
在他的印象里,這樣地處黔西云貴高原上的小鎮,一定是翻山越嶺路途艱難。但事實卻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全程都是嶄新的公路,絲毫沒有遇到任何的困難路況。
將近兩點的時候,承孝終于抵達了目的地。六盤水轄區下一個偏遠小鎮上的一所中學。
這一天是周六,承孝在心中激動地想象著少微見到她時該是多么的驚訝。她一定也是想我的——承孝心中無數次對自己說著這句話。
車子停在學校門口。承孝下車,緩緩走進校門。大概因為周末的原因,操場上倒是安靜,零星有幾個學生在那里踢球。承孝走過去,對著孩子們喊道:
“同學們,知不知道蘇少微老師在哪?”
“蘇老師?她應該在后面的女生宿舍吧。”
承孝朝他們揮揮手表示感謝,然后順著孩子們手指的方向走過去。
“請問你找誰?”
一個看起來同樣是老師的女人攔住他問道。
“您好,我是蘇少微老師的朋友,我來找她。請問她人在哪里?”
“蘇老師啊,真不巧,她現在不在學校。”
承孝有些急了:
“那她,她去哪了?”
“今天是周六,每周六蘇老師都會去鎮下面的村上給那里的孩子上英文課。”
“那您,知道村子的地址嗎?”
“現在要去嗎?恐怕有些晚了。那里的交通并不是很方便。”
“我開車,沒問題的。”
“好,我給你地址。”
從鎮上到村里這一路,倒是蜿蜒曲折了許多。好在路還是順暢的,承孝終于趕在傍晚之前抵達了村里。
柏油路的盡頭是一排三間連在一起的磚制平房,門前有一塊小小的平整些的水泥地面,門口停著一輛略顯滄桑的微型面包車。承孝剛停好了車,馬上就有人湊熱鬧圍了過來。是啊,在這深山里的邊陲小村中,承孝的越野車倒真是難得一見的。
這時,從掛著牌子的平房里走出來一個年輕人。年輕人走到承孝面前,推了推臉上的眼鏡,伸手說道:
“你好,請問您是?”
承孝忙將手握了過去,笑道:
“有一位蘇少微老師在這里嗎?”
年輕人也笑了,點頭回道:
“我猜大概也是來找她的。我能冒味地問一句,您是少微的什么人嗎?”
“我是少微的,未婚夫。”
承孝本想說朋友,或者男朋友,但他從面前這個戴眼鏡的年輕人的臉上,捕捉到了一絲絲的敵意。尤其他并沒有跟別人一樣叫蘇老師,而是親切地叫著“少微”這兩個字,足見此人和少微的關系并非尋常。所以承孝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宣示了主權,脫口而出了“未婚夫”這個詞。
“哦,原來是這樣。少微剛給孩子們上完課,這時候應該正在馮奶奶家。我帶你過去找她吧!”
“實在太謝謝了。”
年輕人把手一揚,笑道:
“跟我走吧。”
“不如,還是我開車更方便些?”
“馮奶奶家住在坡上的山腰間,后面有一段路,別說你這車了,恐怕連牛車都難上去。我先問一句,你體力行不行?”
“那我們就走!”
路上,承孝很自然地和年輕人攀談起來。
“我猜你一定是派過來的大學生村官,對嗎?”
“是啊,猜對了。”
“我從鎮上過來,發現這村子的交通并不那么便利。那少微每周都是怎么來這里的?”
年輕人朝身后指了指,笑道:
“全靠我那臺神車來回接送。你別看我的車破,派的用場可大著呢。”
“村里的學校沒有英語老師?”
年輕人聽了,哈哈大笑道:
“你只說對了一半,村里不僅沒有英語老師,村里連學校都沒有。這幾年外出務工的人越來越多,留在村里的孩子也自然越來越少。因為湊不齊一個學校,幾個鄰近村的孩子們就共用一個小學上課。英語老師是有的,但是人手不夠的客觀事實也一直存在著。村里的孩子們都在鎮上的中學統一住校和上課,到時候情況就會大大好轉。少微從到這里就一直在鎮上的那間中學做代課教師,她發現我們這的學生英語水平明顯低于鎮上的學生,所以就利用周六休息的時間到村里來給孩子們補習一下英語。哦,就在你剛剛停車的村委會里。”
承孝的心被震驚到了。為了少微,也為了別的。
“但是村和村之間的距離畢竟也不近啊!何況還有這樣的蜿蜒小路,小學生來回上學,路上可怎么辦呢?”
年輕人再一次哈哈笑道:
“還是靠我那臺神車!”
承孝停住了腳步,摘下墨鏡,帶著敬意地朝年輕人豎起了兩根大拇指,說道:
“您是了不起的人,我向您致敬。”
年輕人的態度很是大方從容,他搖頭笑道:
“哪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呢,不過都是平凡的普通人罷了。我所做的和少微做的,在本質上都是一樣的。我們現在要去的那戶坡上馮奶奶家里,就是少微這些年來一直資助的一個叫做馮秋月的女孩子家。這孩子的父親不在了,母親出走后就再沒回來,所以秋月自小就一直跟著奶奶生活。從小學開始,少微就從未間斷地給秋月寄過來四季的衣服,學習材料,課外讀物,還寄錢補貼秋月的日常生活。這孩子也是真的好,去年考上了省里的重點高中,而且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可以說,是少微改變了秋月的人生。”
“哦,原來就是這個孩子。我也知道一些她的情況。”
“秋月的奶奶有糖尿病,關節也有問題。我聽說少微從上海給老人家買了藥,這次應該就是去給馮奶奶送藥的。”
說話間,年輕人停住了,抬手向上一指:
“沿著這條坡路走上去,到盡頭向左一看就是馮奶奶家了。山腰里現在就住著她一家,明年這時候馮奶奶也能搬下來了,按照最新的的扶貧政策,我們這個村子里的留守兒童和老人們都能下山去,住進縣里統一給建好的新房。”
說罷,年輕人揮揮手走了。承孝一鼓作氣爬上坡,果然左手邊就是一戶木質院落。他深呼吸了幾次,在院門前矗立了足足半刻鐘的時間。
終于,梁承孝鼓足了勇氣,伸手推開門。夢中的蘇少微,就在眼前。
只見她伸開雙腿坐在板凳上,頭發別在耳后垂散在胸前,嘴唇微微抿著,沉靜如常,正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剝豆子。
還是馮奶奶先看到家里來了陌生人。
馮奶奶推了推少微,又朝門口的方向努了努嘴。
少微慢慢站起身來,傻愣在那里。這一次,她是真的懵了。
承孝邁過門檻,也緩緩一步步走近。
原本在他的腦海中,這一刻該是驚天動地電閃雷鳴那種規格的場面。然而,他只是慢慢走了過來,走到她的面前,凝視了一會兒后,咧開嘴笑了。
少微也笑了。仍舊如他們第一次相見時那般,習慣性地低了頭,抬手摸了一下鬢邊的頭發。
“這么突然?”
“來追債的,當然要突然襲擊。不然被你逃了,我豈不是要撲了個空。”
“我可沒有那么多錢。”
“你有兩百萬給任容容,怎么沒有一百萬給我?”
“給你,我怕你不敢要。”
“不然你可以試試。”
“我不。”
承孝張開手臂,帶著命令般的口吻說道:
“快來給我抱抱!今天先把利息還了!”
這時候,天邊的云霞開始逐漸昏暗了下去。馮奶奶從旁笑道:
“蘇老師,我現在要去坡下面的妹妹家辦點事情,晚上不回來,就在妹妹那里住下了。你們,哎,你們今晚就住秋月那間屋子吧。早晨我已經給蘇老師打掃過了,干凈得很。”
馮奶奶話還沒說完,忙捂嘴笑著飛奔出了院門。
少微從承孝懷中掙脫出來,抬頭問道:
“餓不餓?這一路夠辛苦的吧?”
少微話音未落,承孝的眼中突然閃出一股兇猛的光,然后整張臉狠狠撲下來,終于還是轟轟烈烈地吻了她。
少微就地取材,用雞蛋和棉菜活到面粉中,烙了幾張棉菜雞蛋餅給承孝當作晚飯。承孝車馬勞頓了整整一日,剛剛又爬了山路,早餓了。加之又見到心上人,胃口大開,直吃到少微心疼馮奶奶的雞蛋才擺手作罷。
山間的夜一貫是超乎想象和無可名狀的靜謐。兩個人坐在院中,也漸漸融入這靜夜,成為了其中一部分。
承孝眼睛盯著少微,有些面露難色地問道:
“你這豆子要剝到什么時候啊?”
“本來我和馮奶奶一起是很快的,結果被你耽擱了。”
“那我也幫你剝!”
少微搓了搓手,笑道:
“好了,這就夠了。”
承孝等這句話等得心早就焦了,聞聽此言,立刻躥起來抱起少微,三步并作兩步地往屋內跑去。
忽然,他停下來,坐起身慌亂地穿衣服,又低頭滿地找鞋。
少微皺著眉問:
“慌慌張張的,要做什么?”
“我的箱子還在車上,我得下去取。”
“這時候想著取什么箱子呢?放心,小韓主任晚上就住在那里,不會有問題的。”
“不,不,我要去拿要緊的東西,不拿不行的。”
“不管什么,都等天亮再說。山間露水重,路又滑又陡,不要去了。”
“可是我,我帶的東西都在車里。我來的時候,沒想過會在這里過夜。”
少微有些無奈,耐著性子柔聲勸道:
“就將就一夜好不好?嗯?”
不想承孝竟是一臉的認真,為難道:
“我帶了一整箱的,一整箱的套套,都在車里。”
少微這才恍然大悟,紅著臉低頭笑了。
承孝剛轉身欲走,突然少微從后面拉住了他:
“即使不去拿,也行。”
承孝有些不敢相信,隨即猛然轉身,激動著連連問道:
“真的?真的?你說真的?”
少微輕輕點點頭,再一次害羞地笑了。
“你稍等我一下!很快回來!”
少微也終于急了:
“還干嘛去?”
承孝低下頭在她耳邊吹著氣:
“第一次正式見面,總要干干凈凈的才好,我這就去洗禿嚕皮。”
第二天,當小韓主任送別他們的時候,滿滿的眷戀與不舍都寫在了臉上。
路上,承孝開玩笑地說道:
“我看這位小韓主任一定非常討厭我。”
“怎么會?小韓主任實在是難得的好人。他來貴州做村官六年了,是真心實意想為這里的人做事,并不是來走過場,擺虛架子的。我對馮秋月和另外兩個女孩子的資助,一直都是通過他來經辦,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承孝知道,以少微的傻勁兒,她是永遠也無法理解個中的深意了。
“呵呵。這件事,你不懂。我也不會告訴你原因。”
“隨意,我這人從不堅持,你知道的。不過你還是快告訴我,容容現在怎么樣?她一切都好嗎?”
“可別提任容容了!她現在儼然是林嬋第二!雷霆之勢,勢不可擋!她復職之后就立刻踢走了奚睿,獨攬了《夜風》大權,如今在時尚界可謂是風頭無兩呢!”
“我就知道。房子呢?買了嗎?”
“這個要你自己去問她。這么隱私的事,我沒問過。”
“小杜和林嬋呢?還在一起嗎?”
“這倆貨更別提了!林嬋從做助理時就開始跟著我,后來做藝人總監,一直到現在干到執行總裁的位置。這么多年,我好像從沒見她談過戀愛,甚至連假裝戀愛都沒有。誰承想這一下子就來了個核彈級的,跟天崩地裂似的。就上個月,她還跟小杜一起回了一趟東北老家呢。這得多大的勇氣啊!”
“這話從何說起?”
“年齡唄!她正經比小杜大八歲呢!”
少微撇撇嘴不以為意道:
“老古董!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怎么?要是有比你小八歲的小伙子追你,難道你會接受?”
“我哪有那樣的能耐?林嬋是女王,什么都行。我只好悄悄羨慕一下罷了。”
“這么說,會接受?”
“求之不得!”
承孝“切”了一聲,蔑視地瞄了她一眼便不再說話,假裝專注開車了。
安靜了一小會兒,到底還是忍不住,又繼續說起來:
“你這人啊,看人的水平一向最差。還記得從前你跟我說于澤漢為人如何好,你們是君子之交的話嗎?怎么樣?看走眼了吧!”
少微吐了吐舌頭,無奈嘆氣道:
“他現在如何了?”
“他得罪的人太多了,自有不好的結果在后面等著他。”
“我有留意動態,好像確實他的資訊越來越淡了。不過你也是,我當初悄悄離開,最大的目的就是想讓你踏踏實實做回自己,做回原來的大明星梁承孝。誰想到你竟然辜負了我的期許。”
承孝冷笑道:
“我這人你還不知道么?我一向就是最叛逆的。你要我怎樣,我就偏偏不那樣。知道我當初為什么入這個圈子嗎?就是為了跟我爸做對,唱反調。所以,我會被你挾持?開玩笑!”
“是,你是混世大魔王,你是四十幾歲的赤子之心,你一點也不幼稚可笑,是我看錯了你。可是,你隱退了,于澤漢被封殺了,那公司怎么辦?林嬋的工作豈不是舉步維艱?”
“你太小看林嬋了!前陣子她剛簽了個新人,24歲,1米87的大個子,又白又高又帥,一笑兩顆小虎牙,我見了都不免覺得好。走著瞧吧,這家伙以后比我更有前途呢。”
“哦?新聞里怎么沒見動靜?你這么說,我倒很有興趣看一看究竟帥到怎樣的程度,能叫你這樣的驕傲鬼都夸贊的。”
“半年之內見不到。正在拍戰爭片呢,被林嬋送非洲去了。”
少微被承孝逗笑了,拍著手前仰后合樂不可支。突然,她發現了什么似的,疑惑問道:
“哎,剛剛好像錯過了去鎮上的路口!”
“我們不去鎮上。”
“要去哪里?”
承孝沒有回答,少微心中似乎也有了答案,便沒再追問。是啊,能去哪呢?他不遠千里輾轉而來,不就是為了找到她,帶她回去的么?
一路沉默,車子隨著導航的指引駛入了市區。
等信號燈的時候,少微低聲說道:
“承孝,我知道你急著帶我回去。可我這邊是真的暫時走不開。至少要等到期末考試結束,我把工作收尾交接完才好跟你回上海。你的心思我懂,也都理解。可是,我能不能懇求你再多給我一點點的耐心。”
承孝打定了主意不說話,少微也無可奈何。
車子駛入一間不太顯眼的院子之后,停下了。承孝側頭看著她,終于開口:
“身份證帶在身上的吧?”
少微點點頭。
“稍等我一下。”
承孝下車,從后備箱拿了背包,走過來拉開副駕駛的門:
“下車。”
少微滿臉的問號扶著他的手下了車,四下仔細一看,忍不住笑了。
“這么急?”
“我來不是找你回去的。就算回去了又有什么用,到時候一個不小心,還不是說不見就不見的!走吧,這一次我看你還能往哪里跑!”
“等一下。”
“干嘛?不愿意?”
“要用到戶口本的。”
“我有,你的我也帶來了。別再磨嘰了,今天沒得跑!”
半小時后,承孝小心翼翼地把兩個紅本本用塑料自封袋裝好,再連同戶口本一起裝進了行李箱最里面的夾層,拉好箱子,鎖好了密碼,扣上后備箱,終于拍拍手,大功告成般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他走到少微面前,伸出一只手,得意道:
“你好,我的老婆。”
少微斜了他一眼,并不理會他伸過來的手,急忙上車了。
承孝發動了車子,臉上依舊是掩飾不掉的得意,直笑道:
“哎,你也改改口,叫我一聲,讓我過過癮!”
“我叫不出口。”
“我怎么就叫得這么順口呢?老婆,老婆,老婆。”
“快住嘴巴,我牙都要掉了!”
“老婆,好歹今天是我們結婚的大日子,是不是應該慶祝一下呢?反正今天是周日,我們在城里先找個好館子大吃一頓,然后再,再……”
“再什么?”
“那總要洞房花燭一下吧!”
少微“噗嗤”一聲笑了,假意嗔怪道:
“吃一頓可以。那個,就免了吧,昨晚就算是了。”
承孝在學校住了幾日,上海那邊有些工作非他不回不行,就這樣,他來回往返了幾次,衣服越穿越多,轉眼便到了年底。
鎮上的中學新增了配備齊全的音樂教室。承孝每每來時,便教起了孩子們彈鋼琴。少微從窗外看著全神貫注投入在琴鍵上的承孝,臉上現出從未有過的,安心的笑。少微想不到,除了鋼琴,承孝還會口琴。從此后,每逢夕陽西下或是明月升起時,平日里靜謐的校園總是有不太嫻熟的口琴聲悠揚著,在這有如世外般的云貴高原黔西小鎮上,回蕩起“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的那一曲:《送別》。
期末考試剛結束,少微正在幫學生們整理寒假在家要做的各門功課學習材料。這些孩子們假期大多無法像城市的同齡人一樣,有條件穿梭于各種補課班全方位充電。所以少微早早準備好了各種復習和預習資料,只希望將來的差距不要拉開得太多。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鬧。少微也聽見了,不過她連頭也沒有抬,也沒有意愿看外面的熱鬧。
“一定是你家梁老師來了!這次又不知道帶了什么好東西給孩子們呢,否則絕沒有這么熱鬧的。”
一起工作的另一位老師從旁笑道。
少微笑了笑,依舊沒抬頭,只是專心地繼續忙著手上的活兒。
過了一會兒,承孝進了辦公室,走過來捏了捏她的后頸,嗔怪道:
“越來越過分了哦!不求你出來迎一迎,至少抬頭看一眼好吧!”
“今天到的可有點兒晚呢。飛機晚點?”
“先去了一趟村里。”
少微終于抬頭了。
“給小韓主任送了個禮物。”
“什么?”
“我看他那臺面包車太舊了。”
少微眼睛閃著光,目不轉睛地盯著承孝。
“是很貴的車?”
“不不不,經濟實用的。”
“做得好。”
“終于肯夸我了。”
晚飯后,兩個人沿著學校后面的溪邊散步。這幾天明顯冷了很多,承孝縮在大衣里的手都有一些些冰。他抽著鼻子,放低了聲音問道:
“能幫你訂機票了嗎?”
少微沒停下腳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同樣淡淡回道:
“定吧。”
“要不要跟孩子們說一聲?”
“不了。”
“也好。”
此時此刻,承孝的心澎湃著,言語卻異常平靜。
又走了一段,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天邊的最后一抹橙紅也消失在了山的那頭。終于,那略顯生澀的口琴聲隨著風遠遠飄來。
《送別》。
承孝的兩張機票定在了五天后。那天也正好是孩子們離校回家的日子。然而,世事總多變。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承孝的電話響了。是她母親。
“承孝,不論你在哪,一定盡快回來!你爸爸昨晚突然暈倒在浴室,現在人在ICU,時而清醒時而糊涂的。無論如何你都盡快趕回來!”
少微在一旁聽得真切,她馬上拿起手機,將兩個人的機票改簽到了當天中午12點的那一班。
承孝全然慌掉了,少微的心也一直在顫抖著。她強打著鎮定,沒做任何猶豫,開車直奔月照機場。
靳夏和容容按照少微的安排早已經在浦東機場等候多時。飛機一落地便接上他們直奔醫院而去。
梁母早著人在醫院門口迎了他們,引領著二人進了病房。
承孝和少微立在病床前,梁明海閉著眼睛靜靜地躺在那,全然不同于往日里精明強干的那個成功長者模樣。
承孝急得滿頭汗,嘴里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梁母也在一旁坐著,低著頭不發一言。
又過了一會兒,明海的眼睛微微張開,眼神落到了少微身上。他緩緩朝少微伸出手,又落了回去。
少微忙走過來,蹲在他身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明海的嘴唇開開合合,口中響起微弱的聲音說道:
“少微,你回來了?”
“哎,回來了。”
“還走嗎?”
“不走了。”
“少微,我們從前的協議,到現在仍舊是有效的。我早已經寫進了遺囑里,交給律師蓋章公證過了。也不知我,我還能看見咱們倆的協議履行的那一天嗎?”
“先不要說這些,都一定會好的。”
“少微,你告訴我,你究竟是要做我的女兒,還是兒媳婦?”
一旁的承孝再也受不了,控制不住地抽泣起來。
少微忙從包中翻出二人的結婚證送至梁明海眼前,慢慢的,一字一頓道:
“您看!法律上,我已經沒辦法再做您的女兒了。但我希望從今以后,您能把我當作親生女兒一樣對待。”
梁明海突然坐起身,伸手奪過那兩個紅本本,又朝太太伸出另一只,急急說道:
“眼鏡!”
承孝少微二人見狀,皆驚呆了。
梁明海和太太靠在一起,反反復復確認了結婚證后,突然拍手大笑道:
“哎呀,太好了太好了!終于見到這一天了!”
這情形少微倒是看明白了,只是不便說話。承孝依舊一臉的懵,呆呆地說道:
“媽,這什么情況?要不要叫醫生來?”
梁明海搖著頭皺眉道:
“真傻透腔了!還有,我問你,你這結婚都幾個月了,為什么早不告訴我?你怎么嘴巴這么嚴實的!”
“爸,你這是怎么了?”
明海繼續嘆氣道:
“純傻子,沒救了!到了八十歲恐怕也還是這樣傻。我見你來來回回跑了這么多趟也沒帶回人來,心里替你著急,所以就想著幫你一把,助你一臂之力。少微那么心軟善良,總不忍心放著我不管的!誰承想你們倆早就領了證了呢!白白害我在這里多躺了一天!”
見承孝整個人還處在一片混沌之中,梁母忙從旁解釋道:
“你爸爸昨天的確是跌了一下,但只是扭到了腳,沒大礙的。他說不如趁這個機會,唱個苦肉計,幫你把少微叫回來。我們哪里知道你們兩個悄悄辦了這樣大的事!”
至此,承孝終于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而此時的他,也不知是喜還是怒,也只好無奈地插著腰站在那里,滿臉的哭笑不得。
又過了一會兒,承孝突然從身后環住少微,舉起她的手伸過去,對著父親大喊一聲:
“錢拿來!一千萬!”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