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蘇的眼睛很亮，盡管此時他的眼中充滿了猶豫和忐忑，也依舊不能掩蓋他雙眸中的華彩。

這樣的眼神，從來不會藏心事。

蘇任平與他眼神甫一相接，便立馬明白了：“是因為凌霜吧？”

積蘇點點頭：“嗯。”

“她是她，你是你，你完全不必替她說對不起的。”蘇任平本想笑著說這些話，但不知道為什么，他此時怎么也笑不出來。

“本來應該是這樣，但……”積蘇咬著嘴唇，半晌才嘆了一聲，道，“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我只是覺得……覺得我應該替她對你道歉……”

在什么情況下，才會讓一個人不得不代替另一個人道歉，而且不這么做，反而會讓那個代人受過的無辜者感覺心中有愧？

大約，非親昵之人，不會如此行事吧。

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慢慢地從蘇任平心底蔓延出來，涌到口中，有點兒苦，有點兒酸。他張了張嘴，嗓子有點兒啞，只好輕咳了一下，方道：“那……行吧。”

“還有……”積蘇頓了頓，似乎再次積攢了些力量，才勉強張開了口：

“我也想替我自己向你道歉。”

蘇任平苦笑道：“哪兒來這么多的道歉？”

積蘇也跟著笑了一下，卻馬上斂了起來，正色道：“我曾經發誓，無論如何都要站在你這一邊，保護你……”

“雖然很不好意思……你的確是這么做的啊！”蘇任平忍不住道，“若不是你，我怎么可能活著從斗一場離開？”

可積蘇搖搖頭，道：“直到站到斗一場上，我都是這么做的……或者說，直到那場斗一結束，我……我看起來也是這樣，但是，但是我自己知道，不是那樣。”

積蘇很少一口氣說這么多話，一時間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薄薄的臉皮漲紅了，簡直要滴出血來：“跟凌霜打到后來，我……我心里有了猶豫……我想保護你，但是也不想傷害她……甚至有那么一個瞬間，我甚至希望我……希望我根本沒有出現在斗一場上……我，我是不是已經背叛了你……我不該……”

“積蘇！”蘇任平輕聲卻又堅決地打斷了積蘇。他必須要打斷他，不然，積蘇馬上就會把自己淹沒在語無倫次手足無措的混亂之海中。

蘇任平深深吸口氣，道：“積蘇，你沒有做錯什么，根本不需要跟我道歉。”

“可是我……”

“積蘇，那是你的情感，自然而然的，由心而發的，屬于一個活生生的人的自然情感，沒什么好抱歉的。”說著，蘇任平伸出手去，握住積蘇的手放到了他自己的胸口上，道：

“你感受你自己的心，靜靜聽聽自己心的聲音。就隨著自己的心去做事，沒什么好猶豫好困惑的。”

蘇任平放開了手，積蘇卻依然緊緊地捂著自己的心口。良久，少年才遲疑地開口說話，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飄來：“真……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的可以。”蘇任平看著積蘇的眼睛回答道。

“那我……”積蘇目光閃爍不定，片刻后，仍是搖搖頭，道，“算了，以后再說。”

“想說什么就說，想做什么就做，干嘛等以后？”蘇任平微笑道，“現在想到了，就現在做。”

“我……”積蘇低頭咬著嘴唇，似乎很是下了決心，方抬起頭，道：

“蘇任平，我想跟你請個假……請個長假。”

“啊？”蘇任平一愣。

積蘇忙道：“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不不，不是，請假沒問題，我只是沒想到……”蘇任平想到了無數可能，卻怎么也沒想到積蘇會請假。畢竟，積蘇已經沒有家了，除了蘇任平這里，他還能去哪兒？

反正已經張開了口，積蘇干脆把話說明白了：“我想去找找凌霜。”

蘇任平登時了然。

斗一結束后，凌霜便不知所蹤，據青嵐所說，這凌霜消失的非常徹底，任宗主宗相派了無數親信得力的去尋，竟是一點兒蹤跡都沒尋到。

人們都道凌霜把差事辦砸了，怕被追責，才不得已隱姓埋名。可蘇任平卻知道不是。他雖然和凌霜打交道不多，但是那姑娘鐵了心要報仇的架勢，他可是太有領教了。所以，蘇任平一直感覺，凌霜是因為報仇失敗，無法面對自己的內心，滿懷愧疚才黯然離去的。

蘇任平原本有一個地方想不通：凌霜為何會放棄報仇？他蘇醒后才聽說，在最后的關頭，是凌霜自己主動認輸才算了解了斗一的終局。可是，對于一個鐵了心要報仇的人來說，為什么會突然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直到今天見到積蘇，蘇任平才算恍然大悟。

大轉彎猛掉頭的，不只是凌霜一個人啊。

積蘇卻不知道蘇任平已然想明白了其間關節，只道他仍在猶豫，便又解釋道：“凌霜如今家里也沒什么人了，她又受了傷……我實在是放心不下她……蘇任平，我盡量早回來，少耽誤店里的生意……”

“沒關系，你想去多久就去多久，反正我也要養傷，美食店暫時歇業。”蘇任平道，“而且，美食店這里，就是你的家，家的大門隨時開著，你什么時候想回來，就什么時候回來。”

積蘇低了頭，輕輕飄出一聲：“謝謝……”

“謝什么，都說了你別總這么客氣。”蘇任平說著，轉身走到暖爐跟前，取鉤子撥弄著炭火：“準備什么時候走？”

“要是蘇任平這里沒有別的事，我想明天就出發。”積蘇道。

“既是這樣，今晚就別走了，我們一起吃個飯。”蘇任平放下鐵鉤，回身笑道：“我們吃火鍋怎么樣？”

要說快手又好味的飲食，非火鍋莫屬。

而且在大雪夜里，守著熱騰騰、香噴噴的一鍋，圍爐夜話，實乃人生愜意之事啊。

所以當鍋子里的湯燒開后，噗嚕噗嚕吐著歡快的泡泡時，就連總是心事重重的積蘇，似乎都被這熱力烘的活潑了許多。

積蘇臉蛋紅撲撲的，眉眼間含著些若有若無的笑意，叫人看了，只覺得朗月的清輝灑了他一身，有一種清爽而透徹的歡喜。

這才是少年人該有的明媚嘛。

蘇任平強迫自己垂下眼睛，瞧著鍋里浮沉的菜肉，道：“應該可以吃了……”說著，他舉筷瞄準，精準出擊，一筷子夾住兩三片野豬肉片，放到積蘇面前的小碟子里。

“來，先吃肉，再吃菜。”蘇任平收回筷子，將兩只小碗往積蘇面前推了推，“兩種蘸料，喜歡哪個，就蘸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