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將沙礫烤得發紅,童馨的靴底已經融化變形。她望著遠處起伏的沙丘,三天前那場驚天動地的星艦蘇醒仿佛只是幻覺——如果不是X048的機械心臟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生著血肉。
“喝點露水。“琉璃遞來用棕櫚葉卷成的容器,她的皮膚下隱約流動著銀藍色脈絡。這個曾經全身機械化的殺手,如今正在蛻變為某種更接近人類的存在。
童馨抿著珍貴的水,目光掃過昏迷的X048。年輕人的胸膛上,“0“形烙印正隨著呼吸明滅,與沙地上殘留的星圖紋路共鳴。昨夜他們從流沙中挖出的星艦殘片顯示,二十年前墜毀的救生艙最后定位在死亡峽谷。
“該出發了。“琉璃突然扯下頭巾包扎滲血的腳踝,“沙塵里有鐵銹味。“她指向東南方,幾具禿鷲尸體正從沙中浮出,羽毛上沾著神經云母的熒光粉末。
死亡峽谷的巖壁上,褪色的血手印指引著方向。童馨用銅卷刮開巖縫的苔蘚,露出被風化的壁畫——穿白大褂的男人懷抱嬰兒,背后是燃燒的星艦。當她觸摸嬰兒胸口的條形碼時,巖壁突然裂開,腐臭的冷風裹著紙張的霉味涌出。
“實驗室舊址。“X048的機械眼穿透黑暗,“有生物電流反應。“他的聲音帶著金屬震顫,新生的聲帶還未完全適應。
幽綠的應急燈下,培養艙的玻璃爬滿裂痕。童馨的指尖拂過操作臺的積灰,突然觸發全息投影。年輕的童正陽正在記錄:“...必須銷毀原型體00,它的基因污染會改寫人類進化樹...“畫面晃動間,某個培養艙的編號閃過“X047“。
琉璃突然撞翻試劑架:“有東西在動!“陰影里竄出個駝背老人,懷里抱著襁褓狀的包裹。X048的機械臂即將擰斷他脖子時,老人撕心裂肺地喊:“童博士讓我等著!“
褪色的襁褓里是個金屬匣子,表面用血畫著沙暴圖騰。老人哆嗦著掏出鑰匙:“二十年...我守了二十年...“當銅卷插入鎖孔時,匣內傳出嬰兒啼哭的錄音,夾雜著童正陽的遺言:“找到沙漠之眼,埋葬它...“
“這是星艦的導航核心。“X048掀開內襯,發光的晶體中浮動著星圖,“也是我的出生證明。“
巖洞突然震動,沙礫從裂縫簌簌掉落。黑衣武士的彎刀劈開黑暗,典獄長的機械義眼在火光中猩紅如血:“感謝你們找到鑰匙。“他的新右臂完全由神經云母構成,正貪婪地吸收著晶體光芒。
綠洲遺民的鼓聲穿透沙暴,大祭司的骨杖插在祭壇中央。三百名部族戰士用彎刀劃破掌心,鮮血滲入沙地組成古老的圖騰。阿米娜的妹妹萊拉跪在陣眼,她后背的刺青正在滲出銀藍色液體——這是被神經云母感染的征兆。
“時候到了。“大祭司將骨粉撒向狂風,“沙之巨人是守護者,也是掘墓人。“
地面裂開深淵,星艦殘骸升起的瞬間,所有遺民齊聲高歌。童馨曾在海底聽過的鯨鳴從地底涌出,與歌聲共振成撼動靈魂的聲浪。典獄長的武士們在音波中七竅流血,神經云母軀體如蠟般融化。
“帶鑰匙走!“大祭司的獨眼流出血淚。萊拉突然奪過導航核心,縱身躍入深淵。在星艦重啟的轟鳴中,她的身體與神經云母礦脈融合,化作一道貫穿天地的光柱。
X048在強光中看見了自己的誕生。培養艙里的嬰兒被植入機械心臟,童正陽顫抖的手在實驗日志上寫下:“第七次基因編輯失敗,宿命無法逆轉。“畫面閃爍間,已成年的自己正將槍口對準童馨的父親。
“不——“現實與記憶重疊的嘶吼中,X048的機械心臟徹底崩解。新生的血肉心臟泵出銀藍色血液,在沙地上繪出完整的星圖。童馨突然明白,所謂的“永生代碼“根本不是科技,而是人類與遠古文明基因融合的鑰匙。
典獄長的殘軀爬向光柱,神經云母正在重塑他的身體:“我將成為新世界的神...“他的狂笑戛然而止,琉璃的骨刀穿透后心,刀柄上刻著醫療城的標志。
“你忘了,“琉璃的瞳孔流轉著星云,“我現在是活體導航儀。“她的手掌按在典獄長額頭,神經云母瞬間反噬宿主,將他的意識永遠困在礦石矩陣中。
綠洲正在崩塌,星艦的陰影籠罩沙漠。童馨抱著金屬匣子走向光柱,每一步都踩在父親的血腳印上。當導航核心歸位的瞬間,她聽見了沙巨人的嘆息:“該讓錯誤終結了...“
星艦化作流沙沉入地心,神經云母礦脈隨之湮滅。X048跪在沙地上,看著銀藍色血液滲入沙礫——所有實驗體的基因污染正在被凈化。大祭司的骨杖裂成兩半,露出里面銹蝕的鑰匙,上面刻著行小字:“給女兒馨馨的十歲禮物。“
在綠洲遺民的帳篷里,童馨找到了最后一塊拼圖。泛黃的生日賀卡上,父親的字跡清晰可辨:“當你看到這段話,說明我終究沒能戰勝貪婪。沙漠之眼的坐標是...“她突然撕碎卡片,將紙屑撒入篝火。
“你發現了什么?“重生的琉璃問。
童馨望著跳躍的火苗:“我們該去喚醒真正的守護者了。“她的倒影在火光中扭曲,后頸的條形碼正在蛻變成沙暴圖騰——那是遠古文明留在人類基因中的烙印。
沙丘彼端傳來駝鈴聲,新的旅程在月光下展開。而在醫療城廢墟深處,最后一塊神經云母突然脈動,逐漸凝成嬰兒的形狀...
駝鈴驚起沙鼠時,童馨正用紗布給X048包扎滲血的機械關節。青年小麥色的后頸布滿細密汗珠,新生的血肉與金屬接駁處泛著不自然的潮紅。琉璃突然用彎刀挑起帳篷布簾:“來了個麻煩家伙。“
月光下,穿褪色醫師袍的男人正與部族戰士對峙。他左手的機械義肢缺了三根手指,右眼蒙著繪有沙暴圖騰的眼罩:“童醫生,你父親的冷凍艙需要雙重基因驗證。“
“韓銳?“童馨手中的水囊墜地。五年前醫療城的暴亂中,這位天才外科醫生本該死在手術臺上。此刻他破損的胸牌仍依稀可見“基因修復科副主任“的字樣,領口沾著神經云母的熒光粉。
X048突然暴起,將韓銳按在枯井邊緣:“你在海底實驗室植入的追蹤器差點害死琉璃!“
“追蹤器里有你出生的影像。“韓銳扯開衣襟,露出心口嵌入的存儲器,“童正陽死前讓我交給女兒的新婚禮物。“
沙漠綠洲的月牙泉泛起詭異漣漪。童馨跪在泉邊清洗存儲器,水面倒影里突然浮現父親的身影。二十年前的童正陽抱著嬰兒時期的X048,將芯片插入他機械心臟時淚流滿面:“這孩子流著馨馨的骨髓血...“
“你早就知道?“童馨轉頭看向正在磨刀的X048。青年握刀的手驟然收緊,刀刃在月光下折射出他們糾纏的倒影。
韓銳在篝火旁調試著古董投影儀:“當年你遭遇車禍瀕死,童教授用你的干細胞克隆了初代實驗體。“老式膠片開始轉動,畫面里渾身插滿管子的少女童馨,正隔著玻璃撫摸培養艙里的嬰兒。
X048的機械心臟突然過載,藍血順著指縫滴入沙地。童馨下意識抓住他的手,兩人掌心的疤痕竟完美契合——那是相同的激光手術留下的供體標記。
“所以我是你的...““活體器官庫。“韓銳的機械手指劃過童馨后頸的條形碼,“也是唯一能關閉沙漠之眼的密鑰。“
駝隊抵達血色峽谷時,新加入的部族少年阿米爾正在哼唱古老的婚嫁歌謠。琉璃的機械義眼掃描著巖壁裂縫,突然將童馨撲倒在地——淬毒的箭矢擦著發梢釘入巖壁,箭羽上系著黑鷹集團的金屬銘牌。
“十點鐘方向!“X048甩出彎刀擊落偷襲者。墜崖的黑衣武士胸口紋著雙頭鷹圖案,與之前追兵截然不同。韓銳翻查尸體時臉色驟變:“是董事會的直屬暗衛,他們找到了備用星艦。“
阿米爾突然指著峽谷上方的沙塵暴:“沙巨人要醒了!“只見流沙如瀑布傾瀉而下,沙粒在半空凝聚成巨手形狀。童馨腕間的部族骨鏈突然發燙,沙地上浮現出發光的血脈圖騰——正是她和X048基因鏈的投影。
“牽手!“韓銳扯斷兩根導線插進他們交握的掌心。劇痛中無數記憶碎片洶涌而來:童馨看到X048在培養艙里抓撓玻璃,自己則在病房隔著監控屏幕哭泣;X048看見童馨將生日蛋糕扣在父親臉上,摔門而出的背影與此刻重合。
沙巨人的手掌懸停在頭頂,琥珀色的瞳孔倒映著兩人糾纏的命運絲線。韓銳的投影儀突然播放童正陽的臨終影像:“...當雙生血脈共鳴時,沙漠之眼會指引回家的路...“
深夜守夜時,琉璃將磨好的骨刀塞給童馨:“那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對勁。“泉邊清洗繃帶的X048身影微僵,機械關節發出輕微的嗡鳴。
“他是我弟弟。“童馨揉碎藥草敷在阿米爾被毒蝎蟄傷的腳踝。少年痛得倒吸氣:“我們部族里,姐弟是可以...“
篝火爆開的火星打斷了對話。X048沉默著將烤好的沙鼠肉串遞給童馨,指尖相觸時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如果我說不想當弟弟呢?“
韓銳的冷笑從陰影里傳來:“真感人,需要我播放你屠殺醫療城警衛隊的錄像嗎?“他突然扯開X048的衣襟,心口處猙獰的傷疤赫然是童馨車禍時的撞擊形狀。
沙暴來臨前的死寂中,童馨在星艦殘骸里找到了父親準備的婚紗。泛黃的蕾絲頭紗里夾著封信:“...爸爸造了個會永遠保護你的天使...“月光穿透艙頂裂縫,照在悄悄跟來的X048身上,為他鍍上一層銀邊。
“這是利用你基因制作的生物武器。“童馨攥皺了頭紗,“不是什么天使。“
“但我想成為你的天使。“機械手指撫過她掌心的疤痕,X048的聲音混著電流雜音,“從第一次在培養艙看見你的笑容開始。“
艙外突然傳來琉璃的示警槍聲。兩人沖出殘骸時,看見韓銳正將阿米爾按在祭壇上,手術刀抵著少年脖頸:“最后一個純血遺民,正好當喚醒星艦的祭品!“
X048的彎刀與韓銳的機械臂相撞,爆出的火花點燃了神經云母粉塵。童馨在混亂中拉過阿米爾,少年卻突然將骨刀刺入她腰間:“為了沙巨人重生!“
沙地震顫著裂開深淵,星艦殘骸組成的巨人緩緩升起。韓銳狂笑著扯掉偽裝——他的左胸腔嵌著董事會的黑鷹徽章,機械心臟正與星艦核心共振:“感謝你們幫我找到真正的鑰匙!“
童馨忍著劇痛將X048推向安全區,自己卻墜向發光的核心。最后一刻,青年撕裂胸膛扯出機械心臟,藍血噴濺在星艦控制臺。血脈共鳴引發的強光中,他們看到了相同的記憶畫面:婚禮教堂里,童正陽將女兒的手交給穿西裝的X048,賓客席上的琉璃正在擦拭狙擊槍。
“原來未來早已注定...“當童馨的眼淚滴入核心時,狂暴的星艦突然溫順地垂下頭顱。沙海盡頭,真正的朝陽正在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