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赤嬰仍然笑盈盈的,一副迫不及待要玩新游戲的模樣。
但他那雙眼睛里閃爍著的,卻是狡猾與殘忍的目光。
他外表如孩童,言行如孩童,但若真只將他當作孩童來看,那就是大錯特錯了。
孫策眉頭輕輕顫抖,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自己方才以“新游戲”來為誘餌引誘赤嬰,究竟是對還是錯。
但旋即,他便緊緊咬牙。
他沒有錯,雖然那一行為激發出赤嬰心底的殘忍,但若沒有那一句話,自己眾人早就已經被巨型龍卷扯碎,根本沒有機會面對赤嬰了。
“這樣不對……”孫策開口道。
“不不不不,我討厭你們這些大人,我討厭你們說這不對那不對!”赤嬰突然高叫起來,然后身形再度晃動。
一道風從赤嬰那邊卷來,轟的一下,卷中了孫策。
孫策覺得自己被高高拋起,然后飛出了罡風殿。他低下頭望了望,汴京城就在腳下,這座繁華無比的城市,如今已經有如煉獄一般。
孫策輕輕嘆了口氣,然后閉上眼睛。
一切都要結束了……
他心并沒有什么后悔,以他能夠動用的力量來看,能走到這一步,已經是相當了不起。
唯一可惜的是,他若死在此處,只憑展飛、白珰珰和徐賀三人,根本不可能擊敗夏棄惡,也不可能阻止夏棄惡的計劃了。
念頭轉動之時,孫策的身體開始下墜。
就在這一刻,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腳踝。
孫策訝然瞪眼,只見盧放咬牙切齒,額頭青筋直跳。
盧放不是已經掉下去了么?
孫策心中迷迷糊糊地想,然后看到盧放的腳下,竟然踏著一柄腰刀。
展飛的刀!
“這是……刀是金屬,而盧放的異能是以磁力操縱金屬!”孫策心念一轉,猛然間明白過來。
他剛想開口,但是盧放卻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盧放抬起頭,與貼在罡風殿邊緣的徐賀交換了一下眼神。
兩人多年兄弟,不必開口,也明白對方此時的心意。
駕御著那柄腰刀,盧放貼著罡風殿之下飛過,繞到了罡風殿殿后。
而此刻,徐賀猛然轉過身,瞪視著仍在那棵巨樹之上的赤嬰。
“還我兄弟命來!”他高聲大喝,一步步走了過去。
他走得不快,胸中始終憋著一口氣。數步之后,赤嬰噗的一笑,然后身形晃動,一道旋風瞬間從那大樹之上脫離,直接飛向了徐賀。
徐賀張嘴怒吼,聲震四方。他發出的聲波與那旋風撞在一起,旋風被擊散大半,殘余的力量雖然掀得他身體后仰、衣襟飛揚,但終究是沒有能將他拋起。
他又迅速吸了口氣,憋在胸中。
自己的旋風沒有起到作用,這讓赤嬰有些驚訝,赤嬰挑了挑眉:“咦,你的聲音有些好玩啊……再來一嗓子吧?”
說完之后,又是一道旋風飛向徐賀。
“滾!”徐賀又一聲喝,將這道施風喝破。
但是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旋風向著徐賀飛了過來。
徐賀連連喝出聲波,將第二道第三道旋風擊破,可到第四道時,他胸中之氣已經用盡,又未曾來得及吸入新氣,只能閃身躲避。
但那旋風如同活著一般,追著他便走,他雖然努力掙扎,卻還是被那旋風趕上,然后高高拋起。
就在這時,一聲“破”再度響起。
卻是白珰珰。
她與展飛被那成百上千的風刃組成的“樹葉”追襲,此時已經是遍體鱗傷,但看到徐賀又處在險境,她還是出手相救。
這一出手,雖然化解了徐賀的危機,可她自己卻被一葉風刃追上,已經避無可避。
她咬緊牙關,準備生生承受這一記風刃,但預想之中的疼痛卻沒有發生。
她用眼角余看瞄了一眼,卻是展飛以自己的身體,為她擋下了這一風刃。
因為風刃是擊在展飛背部,她看不到展飛的傷勢,但從那一瞬間展飛臉上的扭曲來看,定然很疼。
“得反擊!”展飛厲聲叫道。
“明白!”白珰珰意識到他想要做什么,眼中突然淚花又要涌出。
他們二人被成百上千的風刃追襲,連抽手救一下徐賀都要付出代價,哪里有機會反擊?
展飛這個提議,其實就是告訴白珰珰,他準備用身體來擋住所有風刃,為白珰珰爭取反擊的機會!
但以那風刃的規模,展飛真以身體來擋的話,只怕他又要丟掉一條性命。
那是他的倒數第二條性命!
白珰珰雖然極不情愿,卻也知道,這個時候婆婆媽媽,只會浪費掉展飛的這條性命,她不能哭,她必須做好對赤嬰致命一擊的準備!
“真是感人啊……一個個都想著犧牲自己來救別人!但是你們知道嗎,我非常非常討厭你們這些假惺惺的人!當初我處于絕境之時,為什么沒有人犧牲自己來救我!”
高坐于巨樹上的赤嬰的聲音突然低沉起來,失去了此前的童聲,他那張酷似孩童的面上,顯露出與外表不合的陰沉。
然后他站起身來,張開雙臂。
那棵巨樹之上,所有的“樹葉”都開始搖動,發出嗡嗡的聲響。
“一起去死吧,你們這些討厭的大人!”赤嬰聲音又變回了童聲,但其中蘊含的詭異惡毒,卻讓人不寒而栗。
而那些風刃組成的樹葉,開始漫天飛舞,鋪天蓋地地擁向展飛、白珰珰和徐賀。
這一瞬間,展飛與白珰珰的面色都變得非常難看。
這種無差別的飽合攻擊之下,展飛就算想要犧牲自己的性命,也不能為白珰珰爭取到出手的機會!
而且,他們面對這種攻擊,也沒有任何閃避的可能,因為四面八方視線所及之處,都是風刃形成的“樹葉”!
這些風刃的攻擊軌跡還千奇百怪,有直線的有弧線的,有筆直而來的有盤旋緩墜的。他們想要閃開,唯一的選擇,就是自己跳出罡風殿所在的平臺。
白珰珰心念轉動,覺得這是唯一的選擇,哪怕做出這一選擇之后,必然面對赤嬰的后續打擊,但至少可以暫時推遲被無數風刃粉碎的命運。因此她張嘴,正要喊“跳”,就在這時,一聲如雷霆一般的喝聲卻響了起來。
“殺!”
徐賀沖上前!
張開雙臂,毫無防護,他將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這一聲喝上。
甚至隨著喝聲,他的口鼻之中鮮血汩汩而出!
這一喝已經突破了他自身身體承受的上限,故此聲未傷敵,先已自傷!
巨樹之上的赤嬰臉上浮起輕蔑之色,張嘴似乎想要說什么。
這一喝不可能將所有風刃都攔住,甚至連攔住十分之一都不可能,因此赤嬰并不覺得徐賀這么做有什么意義。
甚至可以說,徐賀為了這一喝,放棄了防護與閃避,只能將自己送入必死之境!
果然如赤嬰所料,徐賀的怒喝,只是擊碎了十余片風刃樹葉,緊接著,徐賀本人,便已經被無數風刃樹葉吞沒。
但就在這時,赤嬰心中突然生出警兆。
他正琢磨著為何自己會感覺到危險之時,只覺得身體之中氣血翻涌,兩耳之畔雷聲隆隆。
這讓他頭昏眼花,從巨樹上直接掉落下來。
徐賀的最后一吼,根本不是為了對付那些風刃樹葉,而是針對他本人!
這是徐賀拼了性命的一擊,也是聚集了他全部力量的一擊,雖然不能重傷赤嬰,但已經足以讓他一時失神。
赤嬰墜下之后,神智立刻恢復過來,他哇哇大叫,一道旋風生出,托住他的身體,眼見又要將他托回樹上。
就在這時,一只手出現在他的身后。
盧放到了!
盧放的手狠狠地自背后卡住了赤嬰的咽喉,將他整個人死死抱住。
赤嬰驚慌失措,他雖然生性殘忍,但同時也極缺安全感,稍有變故,便會慌亂。
“一起玩個游戲吧。”他聽到盧放在他耳畔說道。
緊接著,赤嬰覺得那只卡住自己頸脖下巴的胳膊開始發力,似乎要將他的頭顱扳向身后。
他喘不過氣來,只能拼命揮手,胡亂招呼那些風刃樹葉,向著自己身后射去,希望能夠擊殺盧放,讓自己重獲自由。
他這一選擇,讓原本已經要被風刃樹葉吞沒的展飛與白珰珰二人獲得了機會。
二人從無數風刃樹葉當中翻滾而出,避開了絕大多數傷害。
他們驚魂稍定,抬眼向半空中望去時,就看到盧放已經死死抱住赤嬰,而孫策則狼狽地摔在地上。
白珰珰一咬牙,風刃擊發,飛向赤嬰。
赤嬰此時正全力應付盧放,一張臉已經憋得通紅,根本顧不得白珰珰,故此白珰珰的風刃毫無阻攔,徑直貫入赤嬰胸膛。
赤嬰身體猛然一顫,眼睛瞪得流圓。
原本憋著的一口氣因為疼痛而松出,他再也無力抗拒盧放的手臂。
喀的一聲響。
赤嬰的頸骨被盧放生生扭斷。
但身為異人,又為罡風殿主,他哪會那么輕易就死去!
血從赤嬰口鼻中涌出,他仍然在掙扎,若他是吳昊或智慧尼,必然能夠找到機會反殺盧放,但他終究是赤嬰,慌亂之中他已經失了理智,他的掙扎只是垂死掙扎罷了。
而且盧放也不會給他機會。
在扭斷他的脖骨之后,盧放高高昂起頭來,磁盾形成在盧放的額頭處。
然后盧放狠狠用自己頭砸向智慧的后腦。
砰!
砰!
砰!
連綿不絕的聲響中,盧放額頭的磁盾都撞得粉碎了,但盧放仍然拼命撞擊。
良久之后,赤嬰已經不再動彈,那漫天亂飛的風刃樹葉也盡皆消失,盧放猶自未覺。
“行了,他已經死了。”孫策在地上看到這一幕,忍不住開口道。
盧放這才停下。
此時盧放的額頭處一片殷紅,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血,還是赤嬰的血。
他從半空中落了下來,那柄被他踏在腳下的腰刀,在無形之力的托舉之下,飛向了展飛。
展飛接過刀,將刀收還鞘中。
盧放看向徐賀。
被無數風刃吞沒之后,徐賀的遺骸慘不忍睹,幾乎沒有了人形。
盧放緊緊咬住牙關,這一次,他沒有哭。
這一戰,江平、徐賀,他又折損了兩位兄弟!
他緩步走到罡風殿的邊緣,見他神情不對,孫策忙道:“盧放!盧放!”
盧放沒有回應,他在罡風殿邊緣發了一會兒呆,然后將赤嬰的尸體高高舉起。
已經死去的赤嬰,頭無力地垂著,此時他再無孩童的形狀,相反,他滿臉皺紋,頭發斑白,看上去如同一個干癟的布偶。
盧放目光停在赤嬰的臉上,眼中仿佛有兩團火在灼燒。
“游戲結束了。”盧放輕聲說道。
然后,他松開手,赤嬰的尸體從空中墜落下去。
好一會兒之后,盧放轉過頭,沉聲對孫策道:“繼續吧。”
孫策嘴巴動了動,有些擔憂地望著他:“盧放,你……”
盧放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對我來說,這種事情早就見慣了。我在西軍之中,每一次戰后,總有兄弟會死去……孫先生,我們這些活著的人,用不著為死去的人悲哀太久,一來是我們不能浪費他們拿性命爭來的機會,二來……或許下一刻,死的就是我們。”
他說完之后,大步前行,直接來到了那棵巨樹之后。
在巨樹之后,又是一道脊骨臺階,直通捕星殿最高之處。
此時那最高之處,已經完全被五色的光芒所籠罩,哪怕他們站在不過百尺左右的地方,也看不清里面發生了什么事情。
盧放邁步便踏上臺階,白珰珰忍不住說了一聲“小心”,但盧放卻毫不遲疑,大步向上,仿佛沒有什么危險值得他小心的。
展飛咬著牙,也跟了上去。
白珰珰此時才有機會看展飛背后,在他背后橫七豎八,都是血印。
白珰珰輕輕咬著唇,也跟了上去。
孫策在他們背后呆了一呆,臉上神情似悲似喜。
所有人,都在這一戰中迅速成長,但所有人,都為這一戰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孫策輕輕嘆了口氣,也邁步踏上臺階,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