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人有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耿弇笑道：“伯宗，《吳子》看的如何了？”

所謂《吳子》，又名《吳起兵法》，乃是春秋時期兵法大家吳起所做。

耿恭道：“倒背如流。”

“哦？”耿弇微微皺眉，頷首道：“伯父來考究考究你，背誦一遍料敵篇。”

耿恭不假思索道：“武侯謂吳起曰：‘今秦脅吾西，楚帶吾南，趙沖吾北，齊臨吾東，燕絕吾后，韓據吾前。六國兵四守，勢甚不便，憂此奈何？’起對曰：‘夫安國家之道，先戒為寶。今君已戒，禍其遠矣。臣請論六國之俗：夫齊陳重而不堅，秦陳散而自斗，楚陳整而不久，燕陳守而不走，三晉陳治而不用……”

“呵呵呵……好……好啊！伯宗，比起你堂兄耿忠，你可是強上太多了！”

“我堂兄去了何處啊？”耿恭環顧四周，問道：“侄兒已經一個多月未曾見到他了。”

一個斥候掀開賬簾，半跪于地朗聲道：“啟稟大將軍，河內郡尉奉旨領弓弩手兩萬而來，現在外恭候。”

耿弇一甩披風，肅然道：“召他進來。”

“諾。”

“伯宗，你先出去。”

“諾。”耿恭抱拳應命，退出了軍營。

軍營之外，左中郎將道：“陛下舉三十余萬大軍北伐，莫非是想一舉攻滅匈奴不成？”

右中郎將道：“斷然如此。”

左中郎將憂慮道：“然則……塞北苦寒之地，沙塵肆虐。若我大軍深入，迷失了方向，不待匈奴來攻，一月時間便會全軍崩潰。”

為防軍中有匈奴奸細，指南針的存在，是絕對不能泄露出去的，連耿恭都不知道。

右中郎將道：“是啊，匈奴狡詐如狐，豈會效仿前漢匈奴與我軍決戰？一旦深入塞北，則天時、地利、人和都在匈奴，于我軍不利。”

左中郎將喟然長嘆，摘下了頭盔，道：“物資補給自上谷、天水而出，運至塞北前線，綿延萬里。若不能速戰速決，則錢糧靡費頗巨。”

“想來，耿大將軍胸有妙計吧。”

“有妙計？呵呵……”左中郎將苦笑搖頭，道：“塞北之地可不似我九州中原，人力豈能違逆天時？匈奴避而不戰，仙人來了也無能為力。”

朝廷舉大軍北伐實在太愚蠢了，簡直是愚蠢之至！

匈奴多為騎兵，往來如風，劫掠似火。對付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是死守長城，堅壁清野，設烽火臺。

而今，舉大軍北伐，深入塞北苦寒之地，一旦迷失方向，必敗無疑！

前漢衛青、霍去病之所以能大敗匈奴于塞北，是因為匈奴自負輕敵，舉大軍與前漢決戰。賊酋蒲奴單于狡詐如狐，吸取了匈奴慘敗的經驗，豈會重蹈覆轍？人家避而不戰，拖上個一年半載，你數十萬大軍，耗得起嗎？

耿恭沉吟片刻，走上前去，抱拳作揖道：“二位，莫非認為我軍北伐必敗嗎？”

左中郎將還了一禮，頷首點頭道：“然也。”

右中郎將道：“戰爭從不以兵卒多寡而論輸贏，昔日霸王四十萬大軍，名震天下，卻敗于前漢高祖之手。而前漢高祖能得天下，根本原因在于前漢軍占據地利、人和。而今，我漢軍深入塞北，天時、地利、人和皆在匈奴，我軍一旦迷失方向，數月之內必然全軍崩潰。到那時，匈奴趁勢而動，南下攻伐幽州，如之奈何？”

右中郎將說的這番話，確實頗有道理。

耿恭聞言眉頭微蹙，有些擔憂。他熟讀兵書，自然也看得出此次北伐的癥結所在。

大軍一動，錢糧靡費頗巨。若匈奴避而不戰，戰事必然曠日持久。更何況，塞北苦寒之地，一旦迷失方向，數十萬漢軍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這……怎么看都是漢軍必敗啊。

塞北之地何其遼闊，找到匈奴主力的概率渺茫至極。更何況，人家匈奴又不是傻子，即使你僥幸找到了匈奴的主力所在，那又如何？倉促之間，你能集結大軍發動進攻嗎？匈奴直接率大軍撤退，你追的上嗎？你敢追嗎？人家換個地方蹲著當伏地魔，你慢慢找吧。等過個三五月，漢軍將士們倦怠了，匈奴再搞搞夜襲，燒了你的糧草，再斷了你的物資補給線，那時，陷入被動的可就是漢軍了。

除非漢軍能在塞北精準辨別方向，繼而找到匈奴主力的所在位置，戰而滅之，否則，毫無勝算啊。

耿恭握緊了拳頭，慍怒道：“那匈奴可恨至極，擄掠我北疆數萬百姓，男丁為奴，女子為娼，連不滿三歲的孩童都慘遭屠戮！是可忍，孰不可忍？”

左中郎將道：“匈奴就是認定我軍不敢深入塞北，才敢這般放肆。可憤怒歸憤怒，卻需理智行事啊，百姓固然可憐，可三十余萬大漢將士，他們的性命就不值錢了嗎？”

言下之意，北伐根本就是讓大漢將士去送死。

塞北苦寒之地極易迷失方向，此為死穴！

耿弇、賈復，俱都是當世名將。建武帝劉秀，亦是開國之君，為何連如此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呢？

右中郎將抱拳作揖，誠懇道：“我等為將者，本不該質疑陛下圣旨、大將軍之令。然則，看出了這北伐弊端，心中憂慮，寢食難安。耿恭，大將軍是你的伯父，不如由你來勸諫大將軍幾句，道出我等顧慮，是否舉兵北伐深入塞北，請大將軍重新定奪！”

他實在不忍心看著大漢的將士去塞北送死。

左中郎將道：“周將軍所言極是，還請耿恭勸諫大將軍幾句，莫要重蹈吳漢、馬援將軍之覆轍。”

耿恭點了點頭，深以為然道：“我知道了。等伯父空閑，定將兩位將軍的顧慮說與伯父。”

左、右中郎將大喜，作揖笑道：“如此甚好，我二人多謝了。”

——

洛陽城西南方位，館驛。

鮮卑使者膜惑多噶爾在院中來回踱步，握著脖子上的狼牙，咧嘴獰笑。

據說建武帝下旨召集了數十萬兵馬，以耿弇為主將、賈復為副將，要起兵北伐，一舉殲滅北匈奴，手刃鮮卑可汗蒲奴單于。

聽聞這個消息，膜惑多噶爾差點沒笑死。

“哼哼……這群南蠻子，真是愚蠢之至。竟敢深入塞北與我天可汗交戰，自尋死路爾。等你們在塞北迷失了方向，數十萬大軍灰飛煙滅之時，我天可汗率軍南下，攻破了你這洛陽城。到那時，哼哼……什么建武帝劉秀，什么建威大將軍耿弇，還有上千萬的漢國賤民，俱都是階下之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