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是中毒
- 弄巧成“婚”
- 十萬月光
- 12635字
- 2021-02-08 16:35:44
1
李頤聽躺了兩天,背上已經(jīng)大好,只是宋熾這細(xì)皮嫩肉的,想要傷疤全消估計還要費些藥。
她能活蹦亂跳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周府。
自上次事情發(fā)生后,周家家主便對外稱病,縣衙也不去了,整日里關(guān)門閉戶的不見人,既是為了名正言順藏著魏登年不讓李頤聽見著,也是怕再生端倪,躲著李頤聽想拖到她走。
那日所有人都見到郡主撲上去替魏登年擋了一板子的模樣,周家上下全都惴惴不安。
是夜,月明星稀。
周府大門攔不住李頤聽,她輕車熟路摸了進(jìn)去,袖子里還揣著什么,鼓鼓囊囊的,手腕上系著的冰藍(lán)色絲綢隨著她翻墻而過的利落動作,在空中劃出道飄逸弧線。
李頤聽興沖沖地摸到下人房里,一排排找過去,卻不見魏登年。
她心中奇怪,擔(dān)心他又被為難了,拔腿就往祠堂跑,路過某一間院子時,卻聽到了奇怪的動靜。
這種院子里只有五間房,住的都是貼身伺候主子的丫頭婆子,比尋常的丫頭要高貴些,但心氣也高,平日里都是拿鼻子看人,碰到同樣拿鼻子看人的也就更加不快,互相幾乎不走動。
李頤聽聽見的奇怪動靜就是從最西邊那間房附近傳來的。
“沙沙”“嚓嚓”,像是重物在地上被拖行,最后咚的一聲,被拋進(jìn)了深坑里。
動靜不大,可在這暗夜里聽起來尤為詭異。
李頤聽想了想,還是悄悄潛了進(jìn)去,一路循著窸窸窣窣的聲音繞到了房間后面。
月光拂亮黑衣男子的一片衣角,映照出他頎長纖瘦的背影。
周府的下人房都是下人們自己打掃,不過也就是維持表面整潔,房屋后面的荒地向來沒人管,任由雜草瘋長??纱丝?,魏登年旁邊卻堆著半人高的土,將雜草壓得沒了形,他揮動著鐵鏟,一下又一下地往面前填埋,時不時還停下來喘息一會兒。
低低的咳嗽聲被風(fēng)送進(jìn)李頤聽的耳朵。
“魏登年,你在這兒做什么?”
男子身體猛地一僵。
她緩緩走上前去。
前兩日下了雨,后院的泥土有些濕軟,一腳下去,鞋子兩邊立刻沾上了黏糊糊的黃土。
李頤聽心中升起一陣不好的預(yù)感,她走到他身邊,往他腳下的深坑伸出腦袋看去。
賴婆子一動不動躺在里面,看上去睡得格外安詳——如果忽略捅穿她脖子的那把小刀的話。
她身上的血不多,只有右胸前的衣襟上有一小片細(xì)細(xì)密密的紅點,足以看出出刀之快,勁道之狠,并非是只習(xí)武幾年的人就能做到的。
李頤聽瞳孔驟然放大,向后退了好大一步,死死咬著下唇才沒讓自己驚呼出聲。
魏登年將她的恐懼盡收眼底,攥著鐵鏟的手指微微顫抖,半晌,又很輕地笑了一下。
呵,被發(fā)現(xiàn)了。
她滿目驚慌,狐貍眼中噙著一汪淚,怎么看都像是怕極了他的樣子。
她現(xiàn)在在想什么呢?
哦,應(yīng)該在想他是個怪物,應(yīng)該在警醒自己從此以后遠(yuǎn)遠(yuǎn)見到他就要轉(zhuǎn)頭逃跑。
她永遠(yuǎn)都不會再糾纏他了。
想到這里,魏登年似乎松了一口氣,可是那一口氣卻怎么都松不到底,同時還有一點,就一點點,像針尖扎破手指的刺痛,陣陣傳至四肢百骸。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他在等她尖叫逃竄。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卻看見李頤聽已經(jīng)在土堆邊跪下來,兩只手用力地扒著濕膩的泥土,往坑里拋。
她在……替他埋尸。
明明身子還在顫抖個不停,卻佯裝冷靜地替他埋尸。
她甚至還在催他:“你還干站著做什么,動作快一點,不要讓人發(fā)現(xiàn)?!?
被凌虐慣了的人再次遭到毆打,那不是傷害;但之后再得到善意的舔舐,那是傷害。
他本來是不覺得苦的,但嘗到一絲甜頭后,從前那些苦讓他覺得苦不堪言。
李頤聽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已經(jīng)被魏登年掐著脖子,重重地撞上了樹干。
她背部的傷口大概被撞裂了,已經(jīng)開始疼,袖子里的東西哐啷掉了一地,全是上好的創(chuàng)傷藥。
分明被掐著脖子威脅到生命的人是她,滿臉猙獰和痛苦的人卻是魏登年。
“為什么,為什么?”他嗓子里發(fā)出低沉的怒吼,手上力道不受控制地加重,就像一頭驚惶的小獸,被人打慣了,忽然被溫柔撫摸,卻也只知道用揮動爪牙還擊,“為什么會喜歡我這樣的人……你到底喜歡我什么?我不信,我不信!”
這要怎么說呢?在九重天上看戲本子的時候,她就喜歡了呀。
喜歡他心狠手辣,喜歡他病嬌善變。
還有后來下凡見他第一眼的時候,看到他頂著張謫仙般的臉卻受盡苦難,就好喜歡了。
但她忍住了。
她只是輕聲道:“我是個庸俗的人,所以大概是,見色起意吧?!?
魏登年腦子里已經(jīng)想了數(shù)百種她的狡辯,唯獨沒有想到這樣……這樣,他形容不來的回答。
他只能愣住。
魏登年被李頤聽直勾勾地瞧著,感覺心臟好像被人拿著鼓錘追著敲打,一下又一下,一下再一下。
她被都城的水土養(yǎng)得裊裊婷婷,眼睛也好澄澈,看得他無地自處,無處藏身,一直穿在裘衣外面的馬甲好像又開始發(fā)燙……他猛然松手。
李頤聽從溺水的狀態(tài)里出來,扶著樹干大口喘氣。
魏登年不再看她,撿起地上的鐵鏟,用力地填土。
李頤聽緩了一會兒,也幫著一起往下扒拉。
他的手頓了頓,卻什么也沒說,一時間,后院里只有“沙沙”的聲響。
填到一半時,李頤聽忽然“啊”了一聲,魏登年眼皮一跳。
“周府里忽然少了個大活人,一定會被發(fā)現(xiàn)的,要是他們懷疑到你頭上怎么辦?”
他沉默了一瞬才道:“不會發(fā)現(xiàn)的。”
“嗯?”
“周府年事高的這些婆子每年都能回家省親,前段時間年節(jié)繁忙走不開,所以一般是這個時候回去?!?
他并非一腔沖動,而是蓄謀已久。
每次省親都會放一批人回去,賴婆子平日里為虎作倀,壓根沒人愿意跟她同路。
再加上他特意從大房屋里偷走了部分銀子,就是前兩日被周映污蔑的那箱銀子——既然已經(jīng)被污蔑了,坐實也不算虧。
就算一月之后,周府的人發(fā)現(xiàn)賴婆子沒有回來,他們也只會以為她是攜款潛逃,不會有人知道,她永遠(yuǎn)留在了周府。
李頤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魏登年并非沒有手腕,相反,以他的算計、武功足夠讓他逃出周府,但他從不反抗,到底為什么……
隔天,鄭易便帶著答案來太師府了。
他奉命去周府贖魏登年。周府上下已經(jīng)閉門謝客許多日了,他原是被攔了回去,卻引來了院里的周茹。她也在私塾上課,算是鄭易父親的學(xué)生之一,跟他算是同窗,這才被請進(jìn)去。
鄭易被人請去大堂稍作等候的時候,有人來給他送茶,鄭易道了聲謝,打了個照面,兩人皆是一愣。
魏登年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在一瞬間晦暗下來,語氣冰冷不善:“你來干什么?”
周縣丞還沒有來,這事情也是跟魏登年有關(guān)的,鄭易索性便先跟他說了。
“所以他原話是怎么答的?”
李頤聽拿手托著臉蛋,撐在桌上聽得聚精會神。
鄭易輕咳一聲,微微別開臉,躲開了她的目光。
“他說,如果走了,這些年就妄過了?!编嵰柞酒鹈迹安菝裼掴g,并不知其意。但既然他一力反對,我也只能就此作罷,并沒有向周縣丞提及。”
他沒懂,但李頤聽聽懂了。
如果一走了之,那之前所受之辱便白白受了,之前的種種努力便都付之東流。
魏登年仍然是野心勃勃的魏登年,他一直在等一個光明正大離開周府,然后反手將他們捏死的機會。
“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李頤聽嘆了口氣,是她想得簡單了。
小美男太多疑,又對自己過于狠心,若是就這么跟鄭易走了,反倒不像他了。
鄭易見她滿面愁容,幾次欲言又止,思忖良久,還是忍不住提醒道:“郡主,草民覺得這個魏登年……很是奇怪。他似乎并不甘心屈居人下,若是郡主想收他貼身伺候,或許掌控不住?!?
其實他更想說魏登年并非善類,雖然他做著下人的事情,卻并沒有下人該有的姿態(tài)。
當(dāng)鄭易提出想買他回去以客待之的時候,那尖銳陰鷙的目光仿佛要將他從上到下、從里到外刮個干凈。
他第一反應(yīng)并非感謝,而是陰惻惻地笑起來。就算鄭易是個男子也不得不承認(rèn),面前這人的皮囊要比他好看許多倍。但這點驚艷,都被平白冒出的一身冷汗沖散。
分明他什么都沒做,可是這人壓著眉眼逼近時散發(fā)出來的危險氣息卻讓他十分心驚。
鄭易甚至隱隱有種預(yù)感,如果不是周縣丞及時過來,他或許都不能安穩(wěn)地走出周府。
這不是什么好啟齒的事情。鄭易糾結(jié)了許久才委婉地提了上面兩句,哪知道李頤聽一臉無所謂地擺擺手:“無妨,我讓你收他,本就不是想掌控他。”
而是度他。
2
已經(jīng)是暮春了,早晚的風(fēng)還是帶著寒意。
李頤聽三天兩頭帶著人馬去月老廟上香。礙于她的“淫威”,府衛(wèi)們不敢妄議,一個個有條不紊地排隊,她還在旁邊逐個囑咐:“誠心,要誠心。對就是這樣,沒多久你們都會娶到老婆的。”
李頤聽看著月老像前漸漸溢出爐子的香灰,心滿意足地笑了,再招搖過市地帶著人回府。
她剛坐下讓紅豆給她松發(fā)梳洗,劉掌事便送來了一封書信,濮陽王催她在五月前回都城。五月初是太后忌辰,皇室宗親皆要跟隨皇帝一起去扈城祭禮。這個月,這樣的書信都已經(jīng)是第三封了。
李頤聽回復(fù)的還是一樣的內(nèi)容:小感風(fēng)寒,病好立刻啟程,勿念。
沒有多久了。
算著命簿上的日子,魏登年的人生拐點馬上就要來了,她要看著他安全離開周府才能放心地走。
倒是每日來教書的鄭易最近總是心神不定,李頤聽跟他說起不日便要從鄲城動身的事情,他也恍若未聞,幾次走神。
李頤聽詢問是不是有事發(fā)生,他又吞吞吐吐含糊其辭。
追問了幾次未果,李頤聽便也不再多提了。
當(dāng)她快要把這件事拋到腦后時,鄭易卻在某個晚上突然而至,衣衫凌亂,沾了滿身草屑,連帽子歪掉也沒顧上整理。
他向來是個規(guī)矩干凈的人,李頤聽見此情形,只想到一件事:“鄭易,你又被別人綁去閨房了?”
鄭易“撲通”一聲在她面前跪了下去,雙目通紅道:“求郡主,救救草民父親!”
李頤聽心里一驚,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大事發(fā)生才會迫得他如此言行,立刻收起玩笑,把他扶了起來,倒了杯茶:“你慢慢說。”
鄭易并未飲茶,急急道:“便是方才,何縣令將我父親抓走了!他們收取學(xué)生賄賂被我爹發(fā)現(xiàn),居然還反咬一口,求郡主做主!”
說著又要下跪。李頤聽立刻出手?jǐn)r了下來:“別急,慢慢說,慢慢說。”
聽了許久,李頤聽終于從他的只言片語里拼湊出了事情始末。
開私塾的原是十年前科舉考試落榜的一名秀才,叫孫招,在鄲城扎根壯大后擴(kuò)建了私塾,并且招募了五個教書先生,鄭易的父親鄭鴻便是其中一個。
那日鄭鴻罰某個學(xué)生留堂抄書,走時撞見孫招跟自己其中一名學(xué)生索要銀子,還稱只有他沒交束脩了。
學(xué)生與老師初見面時,必先奉上禮物,稱為束脩。
最開始只是食物,例如些許咸魚臘肉,后來逐漸發(fā)展成銀錢。
可這束脩不是早早便交了嗎?
鄭鴻心中奇怪,便走近些去瞧,卻見到那學(xué)生給了孫招一根金條。
他過于驚訝,以致手里的書沒有拿穩(wěn),掉落在地被二人瞧見。
事后孫招并無解釋,甚至拍了拍鄭鴻的肩膀,讓他不要少見多怪。
鄭鴻為人正直,最見不得此等假借職務(wù)之便私收賄賂的事情,思來想去決定報官。
可是當(dāng)他來到縣衙,卻撞見了被縣令奉為上賓的孫招。
讀書原是件純粹的事情,如今卻成了這等黑暗低劣的勾當(dāng)。
鄭鴻還算聰明,沒有當(dāng)場發(fā)作。他猜測事情恐怕并不是私收賄賂那么簡單,或許這么多年來,這件事情一直沒有被捅破,便是因為縣令同樣收了孫招的賄賂。
不排除所有的學(xué)生都交過這筆冤枉錢。
鄭鴻是個直腸子的讀書人,當(dāng)即揮筆寫下一封書信,欲將此事捅到縣令上頭的通判那兒。
可就是這一紙書信,最后讓他等來了縣令的抓捕。
那孫招還反咬一口,于公堂之上言其親眼見到私收學(xué)生賄賂的是鄭鴻。
而縣令不等細(xì)審,直接判定鄭鴻有罪,甚至還派人來鄭家翻找受賄的銀子。五大三粗的捕快們變相抄家,砸的砸,打的打,鄭易趁亂逃了出來,被兩個捕快一路追趕,直至他進(jìn)了太師府才止了步。
“大致情況便是如此了。我爹年紀(jì)大了,腿腳又不好,往常每日都要捂著湯婆子才能入睡,現(xiàn)在天氣這么涼,根本住不得牢房這種濕冷的地方,求郡主救他!”
六神無主的少年頂著雙泛紅的眼睛看著她,好似看著唯一的救命稻草。
李頤聽在心里“哎喲”一聲,真是小可憐。
怎么受苦難的總是小美男呢?
大概都在等她拯救吧。
真是年紀(jì)大了毛病也多了,就沖他這張飽受委屈不公、被命運薄待的臉——
“救!我救定了!”
鄭易一愣:“郡主相信收受賄賂的是那孫招,而不是我爹嗎?”
“當(dāng)然相信,他能教出你這樣知禮博學(xué)的兒子,怎么會是個被財色蒙蔽的人呢?”李頤聽掐了把他白凈的臉蛋,忍不住想,什么時候魏登年也這么白軟可欺就好了,“放心吧,今晚睡我這兒?!?
鄭易:“?。俊?
“呸!不是,我的意思是這點小事我?guī)湍憬鉀Q,今晚你就別回鄭家了,外邊天黑不安全,萬一縣令要對你做什么呢?我讓人給你收拾間客房出來。”
鄭易微微頷首,安靜地應(yīng)了一聲:“多謝郡主?!?
不知道是力氣太大還是別的什么原因,李頤聽總覺得他臉上被她掐過的那塊,格外紅潤。
既然來了活,李頤聽便閑不住,當(dāng)即讓紅豆帶了幾個府衛(wèi)去找行賄之人。收拾一番后,她在主客廳里見了他。
此人叫趙錢,是鄭鴻名下的學(xué)生,那日鄭鴻便是撞見他把金條交到了孫招手里。
人嘛,長得十分一般,就算見過幾面,扔進(jìn)人堆里也找不出來的那種。
李頤聽的興致一下子蔫下去一半,身子往下滑了滑,打了個哈欠,瞥到旁邊鄭易期待她主持公道的眼神,又立刻挺直了腰板。
李頤聽:“趙……”
“小的趙錢?!?
“趙錢,你知道本郡主找你是為何事嗎?”
“小的不知……”
李頤聽重重在手柄上拍了一掌,“啪”的一聲,堂下的人也跟著一哆嗦。趙錢沒見過郡主,以他的家境還夠不到圍在宋熾身邊的資格,只是早早聽聞她兇悍的名聲,一被召見便立刻來了。
“小的真的不知啊?!?
“哦,”李頤聽摸摸鼻子,“那本郡主便告訴你,此番叫你前來,是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你給我好好想想,想清楚,孫招到底有沒有向你索要賄賂?”
趙錢聽到此話,終于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瞧了瞧李頤聽,又看了眼旁座的鄭易,想起來之前的一些傳聞。
“自然收取了賄賂。”
話音一落,李頤聽和鄭易皆是一愣。
這就說了?
這么輕松就能解決那兩個狼狽為奸的了?
李頤聽還以為會要軟硬兼施,費上一些工夫,畢竟孫招于他還有師生情誼,沒想到問了一句他就說了?
李頤聽樂了:“算你識趣?!?
趙錢臉上浮現(xiàn)出討好的笑容來:“孫招年年受賄,一個學(xué)生都不落下,根本不配為人師,全憑郡主做主?!?
“好,那今日就這樣吧。明日我會再請你出證一趟,到時候你便照著剛剛所答,把孫招受賄之事再詳細(xì)地說一遍。”李頤聽松快地喝了口牛乳,“等本郡主收拾了孫招和縣令,會重重賞你的?!?
趙錢歡喜地謝了恩,李頤聽揮揮手,便讓紅豆把他帶走了。
紅豆帶著趙錢剛剛離府,悄悄蹲在太師府門外的兩個捕快交換了個眼神,往相反的方向離開了。
趙錢前腳到家,沒過多久,孫招便“咚咚”敲響了趙家的門。
只要趙錢愿意做證,說出孫招收取賄賂一事,那么鄭鴻的罪名、何縣令的維護(hù)便一眼明辨了。
事情即將解決,李頤聽心情甚好,酣睡一夜后帶上鄭易、紅豆還有不少用來壯聲勢的府衛(wèi),精神飽滿地出了府。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了縣衙。一到衙門,李頤聽就霸占了縣令的位置,還頤指氣使地叫周縣丞去請孫招和趙錢。
何縣令聽之任之,笑瞇瞇地搬了張凳子在她右下方坐下。
李頤聽哼道:“你也下去跪著?!?
何縣令干笑一聲,卻未違抗,應(yīng)了聲“是”,也同孫招等人跪到了一處。
李頤聽拍響驚堂木,堂下“威武”的氣勢立刻造了起來。
她滿意一笑,開門見山,直接提審。
趙錢上前幾步跪下,一開口,卻是跟昨晚截然不同的回答。
“小民從未將金條給過老師,孫先生也從未私下收要過賄賂,還請郡主明辨?!?
李頤聽道:“你昨晚可不是這么說的!你這廝怎么出爾反爾?”
趙錢十分為難地眨巴下眼睛,突然高呼:“郡主,污蔑師長的事小的實在不敢做啊,您許諾的好處小的也不會要,還請郡主放過小的!”
李頤聽大怒:“你敢反咬本郡主?!”
可不論她再如何審問,趙錢都一口咬定孫招沒有收取賄賂。李頤聽又派人去找了兩個學(xué)生過來,二人也皆是矢口否認(rèn)賄賂之事。
孫招越發(fā)得意,甚至站起身來道:“郡主,在下未收賄賂便是未收,咱們就算是鬧到老太師那里,她老人家也會還在下一個清白?!?
李頤聽算是知道了,趙錢就是墻頭草,比她還墻頭的那種。
堂下的鄭易默默聽了許久,將下面幾個人揚揚得意的神色盡收眼底,向李頤聽道:“這些人早就已經(jīng)串供,此刻若是再不依不饒,也只會坐實您威逼利誘。我們還是先回去再做商量吧?!?
“那你爹怎么辦?”
鄭易啞然。李頤聽扒開他,凝聲問道:“何縣令,既然今日無法證實孫招收受賄賂,但你也同樣無法證實就是鄭鴻收取賄賂,可否將他先行放出?”
何縣令慢悠悠伸出只手來,周縣丞立刻有眼力見地把他扶了起來。
何縣令不緊不慢地開口:“自是不能。”
李頤聽冷笑一下,她就等著這句話。
“既然兩方都互相狀告對方收取賄賂,在分辨不清的情況下,又已經(jīng)收押鄭鴻……來人啊,把這孫招也給本郡主關(guān)進(jìn)去,跟鄭鴻同吃同住,待遇一般?!?
何縣令一驚:“郡主三思。”
“何縣令,本郡主會盯著你有沒有按照我說的做,”李頤聽蓋棺定論,“退堂!”
3
一行人呼啦啦離開。
他們走后,趙錢又在衙門里待了許久才出來。沒走多遠(yuǎn),他忽然被窄巷里一個從天而降的麻袋罩住了腦袋,拖了進(jìn)去。
趙錢呼呼嗚嗚地激烈掙扎著,掙著掙著發(fā)現(xiàn)麻袋壓根沒有扎緊,一用力就脫出來了。
李頤聽等人圍著他站了一排,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問,只是盯著他看。
趙錢被盯得毛骨悚然,沒一會兒又恢復(fù)到昨晚那副狗腿模樣:“郡主,小的剛剛真的不能說真話呀。”
“郡主,您這是在害我。您這樣做,孫招雖入獄但也罪不至死,事后您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小的呢?您讓小的以后還怎么讀書上學(xué)?以后哪個私塾還敢要小的?”
“您今日也看到了,孫招上頭有縣令罩著,若小的說了真話,以后他指不定怎么報復(fù),您讓小的怎么在鄲城活下去?”
“無知,愚昧!”
“是是是,小的愚昧,小的無知?!?
李頤聽氣呼呼地張了張嘴,但終究沒有再說什么。
失去了突破口,李頤聽一路上悶悶不樂。
“到底是什么讓他改口的呢,真的只是單單一個縣令嗎?他就不怕我處置他嗎?”
鄭易瞧著她的臉色不好,反而安慰起她:“孫招在鄲城開私塾已有十年之久,根深蒂固,說不定還有更大的勢力保著他。私塾人來人往,一批走了又來一批,保下他就等于保下了一棵長盛不衰的搖錢樹?!?
“郡主此番讓孫招與我爹同吃同住,讓我爹不必吃苦,草民已經(jīng)很感謝郡主了?!?
電光石火間,李頤聽立刻抓住了重要線索,她側(cè)目看向紅豆:“上次我給你的那根簪子你怎么沒戴?”
“奴舍不得戴,收在房中了,等會兒就給小姐找出來。小姐可是想到了什么?”
李頤聽點點頭。
回府后她就抓著那根翠亮的簪子在手心里翻來覆去地看,做工材質(zhì)越看越覺得像是從宮里流出來的東西。
周家家主就是個縣丞,怎么會有這么好的東西?就算是縣令為了堵他的嘴,這賄賂未免也太過貴重了。
除非,周家還知道更多的秘密。
李頤聽沉吟片刻。
或許一開始就不該將重點放在孫招和鄭鴻的矛盾上面。那鄭鴻前腳寫信給當(dāng)?shù)赝ㄅ?,狀告縣令和孫招勾結(jié),后腳就被逮捕。
或許,通判本身也是賄賂中的一環(huán)呢?
如果順藤摸瓜把這條線給拽出來,她豈不是就能名正言順挖掉周家這塊爛肉,還不讓魏登年手上沾一滴血?
她心中微動,漸漸興奮起來。
若是將軍府還在,魏登年沒有遭受滅族變故,他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像天底下所有風(fēng)流的世家公子哥那樣吧。跟著父親征戰(zhàn)沙場,手腕翻轉(zhuǎn)劍光閃動;回到都城縱馬過市,又是風(fēng)姿颯爽的少年郎君。
這些都是他原本的生活。
如今他失去了,她想幫他找回來。
想象一下,日后他再縱馬過市,偷取芳心,但身前依偎著嬌滴滴的她——
那場面,該羨煞多少婦女。
妙啊。李頤聽一下子從凳子上蹦起來:“紅豆,去找套夜行衣過來?!?
鄭易嚇了一跳:“郡主?”
她顯得有些激動,整張臉都熠熠生輝。
“周家一定知道什么,而且縣丞家一定比別的地方更好下手去查。我要夜、探、周、府!”
紅豆應(yīng)了一聲,這樣的事情小姐前段時間可沒少做,于是她轉(zhuǎn)頭就去找衣服去了。
鄭易卻著實驚慌了:“郡主不可??!您、您身份高貴,萬一出事或者被發(fā)現(xiàn)……再說君子豈能私闖民宅翻墻入室,我、我、草民不值得!”
“值得值得,我本來就不是君子。”李頤聽期待地搓起小手。
鄭易難以言喻地看著她,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堅定道:“那草民便與郡主一同前去!”
李頤聽擺擺手:“不需要,你又不會武功?!?
鄭易:“郡主不也不會嗎?”
“???哦!我的意思是,我已經(jīng)輕車熟路了,你就乖乖待在府里,等我把他們的罪證搞到手,替你父親鳴冤?!?
“郡主……”鄭易心下震動。
“哎呀哎呀,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此行并不是為你,而是為了……為了懲奸除惡,幫你只是順帶的事情,放心吧?!?
鄭易努力平復(fù)心緒:“草民絕不會讓郡主獨自涉險,請郡主許鄭易一同前去!”
李頤聽看著他好生奇怪:“你以為這是去逛窯子嗎,有什么好爭的,你去了,我還要照顧你呢。”
鄭易顧不上臉紅,急急肯定道:“草民絕不會拖郡主后腿!”
“不帶不帶。”
要是被他發(fā)現(xiàn)宋熾有一身功夫的話,說不定又會惹出什么事端。
李頤聽已經(jīng)決定了,鄭易卻還在旁邊不依不饒地爭取。正爭執(zhí)不下的時候,“噗”一聲,一個白花花的東西沖破窗戶紙,夾著道凌厲勁風(fēng)砸在了鄭易的后腦勺上。
似飽含怒氣一般,脾氣之沖,手勁之大,飛嘯著砸過來,當(dāng)即就把鄭易砸得淚花一濺,“嘶”地痛叫一聲,蹲在了地上。
李頤聽立刻沖過去推開了窗子,卻連個背影都未捕到,窗外只剩下?lián)u晃不止的樹影。
“沒事吧?”李頤聽回身扶起鄭易。
他捂著后腦勺搖頭:“不必……嘶,方才是什么東西?”
李頤聽撿起骨碌滾到桌下的一錠銀子,上下翻了翻,摸了把底部凸起的字眼,又咬了一口:“是銀子,而且是官銀?!?
“這是何意?”
“我也想知道?!笔钦l,又是為何,在此刻送來這么一錠官銀?剛才他們說的話,又被聽去了多少?
等等,官銀。
李頤聽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周府替魏登年挨板子的時候,他面前就有這么一箱東西,好像也是官銀。
周府,官銀。
一個縣丞,家里怎么會有官銀呢?
“他在提醒我們!”
紅豆捧來了夜行衣,李頤聽一把接過丟開,眉毛都揚了起來:“不用去周府了。紅豆,你立刻吩咐下去,幫我查查最近這十年來以鄲城為中心,周邊縣城鄉(xiāng)鎮(zhèn)里有沒有發(fā)生過天災(zāi)人禍,嚴(yán)重程度就按照朝廷有無撥過災(zāi)銀、數(shù)量多少計算;再查災(zāi)銀流向,每一筆不清楚的款項我都要知道它的去處!多派點人手,調(diào)度方面我會去跟外祖母稟明的?!?
紅豆不疑有他:“是?!?
“郡主的意思是,他們私吞了災(zāi)銀?”鄭易頭上的疼痛緩了一些,終于從地上站了起來。
“我猜的,但應(yīng)該八九不離十了?!?
鄭易一頭霧水:“那是誰在幫我們呢?”
能輕易進(jìn)入守備森嚴(yán)的太師府里,又清晰知道他們動向的,李頤聽腦子里幾乎在一瞬間便得到了答案。
除了他,誰會處心積慮藏好周家的把柄,又隱忍不發(fā)呢?
李頤聽低低笑起來。
“郡主,郡主?”
鄭易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啊”了一聲:“我也猜不出來是誰。你腦袋要緊嗎?要叫大夫嗎?這一下砸得有點狠啊,先前我還以為是來謀殺你的?!?
鄭易道:“幸好證物不是把刀子。”
李頤聽深以為然:“今日你便再在這兒宿一晚吧,房間已經(jīng)讓人給你收拾好了,明日我再讓幾個府衛(wèi)與你一同回家,守在鄭家護(hù)你周全?!?
鄭易朝她深深一躬身,拱手:“多謝郡主?!?
翌日,李頤聽還是偷摸去了一趟周家。
在這之前,她特意與紅豆分頭協(xié)作,讓她出場轉(zhuǎn)移視線。
周家大房的院子比其他地方難進(jìn)多了,丫鬟婆子加起來便有十六個,恐怕宮里低階點的妃嬪都沒有這種待遇。
小心地避開了這些人,李頤聽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
周家一家子都被召去門口接駕,李頤聽趁此機會在臥房里摸摸瞧瞧,找出了床底下的暗盒,果然一箱子全是官銀。
她不動聲色地退出去,回了太師府,又派人把紅豆找回來。
被打發(fā)去的府衛(wèi)在紅豆耳邊小聲說了句什么,小丫頭“哎喲”一聲,懶懶地從周縣丞搬來的凳子上起身,笑得十分討打:“郡主說突然身子不爽利,不來喝茶了,你們都回吧?!?
跪了兩炷香的縣丞和大房努力笑得不太勉強:“是,姑娘慢走?!?
李頤聽原本不用這樣大張旗鼓的,她大可以搜集好證據(jù),直接打著她外祖母的名號去周府搜查。
可她更想在魏登年的人生拐點到來之前料理了周家,讓他對周家的恨積攢得不那么足量。
但她沒有想到,拐點來得那么快。
巹朝重武,每隔兩年就會在各地挑選一些不錯的苗子作為皇帝的親兵儲備,分營分地地歷練培養(yǎng)。在營中期滿三年后,賞賜相當(dāng)豐厚,而十分優(yōu)異的則會留在朝中,保證巹朝武將不絕。
募兵事宜在鄲城西頭操辦。御龍營副將劉懸?guī)У囊魂犎笋R入城后,迅速搭好了高臺,方式也新鮮粗暴,并非報個名就能上,還要先經(jīng)過三輪考驗。
第一輪為兩兩一組對擂,立刻便能篩去一半想來軍營混吃混喝的廢物,以及小商小販之類的瘦弱男子;
第二輪是剩下的比試者抽號對擂,仍然一對一,此番之后,便又去了一半糟粕;
最后一輪則是由劉懸?guī)淼谋浜蛢H剩的比試者對擂。他的人馬都是練過幾年的,所以這一輪輸贏不算結(jié)果,由他的兵卒比試過決定對手是否有資格留下。
這樣的篩選其實很容易出現(xiàn)包庇賄賂,但劉懸是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急性子,上午搭臺下午便操辦起來。他也不挑,沒有讓人額外搭建什么上席,搬了把凳子往臺子一角放下,便坐在了那處。
隨后,踴躍報名的人便將擂臺圍了個水泄不通。
4
“怎么,你們難道還怕我跑了不成?”
魏登年臉上還帶著小睡后的異樣紅潤,漫不經(jīng)心地倚在門邊笑著,身后一整室的光亮仿佛都及不上這一抹笑。
院子里圍了十幾個家仆,還有大房派來盯梢的丫鬟。
兩年一次的募兵,每次都是這樣的排場,也就這個時候,他可以在宋熾不光臨周府的情況下回到假院子里,被家仆們輪流看守,直到募兵結(jié)束。
“露之,你是叫露之吧,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他垂著眼,風(fēng)輕云淡地拂了拂衣襟,狹長的眸子定定落在面前丫鬟的臉上。小丫頭剛來周府兩三年,還沒被江湖的險惡鞭笞過,沒一會兒就被盯得臉紅心跳。
“到、到申時了?!?
“嘶,你回他做什么!”旁邊的家仆扯了她一下,伸出只手指著魏登年齜牙咧嘴,“你這廝想死是吧,還不乖乖滾進(jìn)房里待著,小心我揍你。”
魏登年好似聞所未聞,漫不經(jīng)心地笑起來:“這么晚了啊,周映又去賭馬了?”
“少爺不在府里。”
露之一對上魏登年的眼睛就不自覺地回答他的問題,就像被攝了魂魄似的,怎么從前沒見到他這樣笑?
“跟你說話呢!還跟我在這里磨磨唧唧,我看你是找打!”
家仆指著魏登年揚起手來拉開架勢,然而還沒有碰到魏登年的肩膀就覺腰間一空,雪亮的刀刃在他面前閃出道寒光,手指頭跟著一涼,一截肉色在地上滾了圈停下,鮮血立刻汩汩噴涌出來。
周家的家仆本來是沒有配刀的,今日是為了防魏登年才有此準(zhǔn)備,此刻反倒是自食惡果了。
魏登年出刀太快,痛感后知后覺地從身體里鉆出來,家仆撕心裂肺地叫起來。其余人沒料想過魏登年這兒真能出變故,皆是愣了一瞬,又立刻呼啦啦圍成一圈,試圖將他困在里面。
“就憑你們?”
魏登年沖著面前的家仆踹了一腳,那人被震飛了數(shù)米,落地后張嘴吐出一口濃稠的血來,肋骨寸寸斷裂,爬也爬不起來。
魏登年飛身上檐,留下個囂張輕慢的背影:“給他止血,別讓他死了壞我事?!?
六年來,魏登年第一次堂而皇之地走出了周府,人來人往的街市看似和他在周府里窺見的并無不同,但無人知道,每走一步,于他都是山呼地動。
城西的募兵剛剛結(jié)束第一輪。魏登年走到報名處敲了敲桌子,昏昏欲睡的小將托著腦袋的手撐得一歪,瞬間驚醒過來,打著哈欠道:“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兩年后再來吧。”
魏登年微一拱手:“家中有事誤了時辰,能否通融?”
小將為難地皺起眉頭:“這不合規(guī)矩。”
“規(guī)矩又如何?你們最終的目的不是要募兵嗎?”他笑道,“我能贏?!?
進(jìn)入第二輪的人不少,各有各的狼狽,可唯獨有一人,不論對手如何出招都應(yīng)對自如,如一棵挺拔的青松不離腳下方寸之地。
進(jìn)入最后一輪,比試臺上只剩下三十來號人。一直松松懶懶坐在高臺一角的劉懸忽然坐直。
那人似乎是精神不大好,臉色蒼白,身似弱柳,像是一拳就能被打趴下??蓜抑豢此鋸娜莸牟阶?,便知道他不是只會點拳腳的莽夫,甚至他的身手遠(yuǎn)遠(yuǎn)高出跟他對打的小兵,然而他卻似有意隱藏,并不急于一舉將對方擊敗,而是迂回地避開,在小兵必敗的局勢里刻意給對手制造贏面,直至周圍有兩三人陸續(xù)勝出,他才好像遛夠了,準(zhǔn)備出手。
劉懸看了一會兒,提氣幾步躥過去,推開小兵,接了他欲定勝負(fù)的一拳:“畏首畏尾有什么意思,跟我比試比試!”說著手刀化利刃,帶起一道疾風(fēng),向他腰腹逼去。
魏登年并不想張揚,可對方動作太快,他的身體已經(jīng)先一步做出了反應(yīng)。他半身猛地后仰避開,腿腳滑躥出去,跟劉懸擦身之際,拂去一掌,招式輕柔無力,宛如一條游走的白綾,然這“白綾”攀上人的手腕竟如有萬鈞之力,以柔制剛,劉懸?guī)追昧Χ枷袷蔷磉M(jìn)了棉花堆里,幾個推轉(zhuǎn)間被生生逼退兩步。
劉懸沒想到自己這一把年紀(jì)了還能被個毛小子制住,愣了愣,氣得要再來。
魏登年忽然開口,語氣微驚:“劉叔叔?你是劉懸叔叔嗎?”
劉懸收招,盯著他看了半晌,愕然:“小年?”
他兩步過去,一把抱住了魏登年,抓著他晃了晃,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大笑:“你都長這么高了,樣子也變了些,更好看,不,更俊了,我差點都沒認(rèn)出來你!”
魏登年被他晃得咳了幾聲,露出個蒼白的笑來:“這么多年了,我也該長高了?!?
劉懸欣喜的神色頓了頓,讓人搬來張椅子放在臺上,叫其余人繼續(xù)比試,他則迫不及待地和面前的少年敘起舊來。
“我當(dāng)年聽說你住進(jìn)了遠(yuǎn)房親戚家,此后便再無你的消息,沒想到今生還能叫我再碰見你!小年,我真是太高興了,等會兒叔叔定要與你痛飲一番!”
魏登年溫聲道:“小年自是奉陪?!?
“你一身武藝沒丟,反倒見長,將軍在天之靈若是知道定會高興!不過你可別怪我沒認(rèn)出你來,你這招數(shù)似乎不是出自將軍啊?”
劉懸一輩子雷厲風(fēng)行,此刻見到故人之子,卻一下子成了個絮絮叨叨的半大老頭,說個沒完:“還有,你怎么看上去身子不好的樣子?還穿個……這是下人衣服嗎?你那親戚呢?你怎么會在這里?”
“說來話長,劉叔叔一下子問這么多,叫我先答哪個好?”魏登年虛弱一笑,“近年來,不知為何身體每況愈下,爹教的打法不太適合我了,迫不得已改變了路數(shù)。”
“好好好,適合自己才最重要。那你現(xiàn)在住哪里?”
“周縣丞周家,他們都對我很好。劉叔叔別光顧著問我了,你呢,你怎會……”他斟酌了一下用詞,“突然募兵呢?”
劉懸能征善戰(zhàn),曾是他爹麾下主力副將,風(fēng)頭最盛時曾一人帶著百姓守下一城,可如今卻變成個募兵的將領(lǐng)。
說將領(lǐng)都是夸大了,募兵處歸御龍營管轄,御龍營只是巹朝兵部一個小分支,更別提劉懸只是募兵處其中一個小頭頭,說白了,就是那八品的何縣令都壓他一級。
劉懸嘆了口氣,往日的囂張銳氣似在這一息中去了大半。
“當(dāng)年將軍辭世后,咱們陛下就將三十萬大軍打散重組,塞往各個兵營,要不就是把不同的隊伍各抽出些人來,換個領(lǐng)頭的。將軍身邊的親信陛下雖然一個沒殺,卻明升暗降,給我們換了差事。那個張懷叔叔你記不記得?跟你爹最親的副將,被皇帝調(diào)去當(dāng)文官了,你說說這世道……唉。”
如此一來,魏家三十萬大軍,再成不了氣候。
魏登年蹙眉道:“陛下手段真是高明。”
“呸,就咱們陛下的腦子哪能想到這些,還不是畢愁那個老癟犢子的主意?”
魏登年道:“當(dāng)年彈劾我爹的文官之首?”
“正是。”
魏登年想到什么,扯動心緒,低聲咳嗽起來,劉懸立刻給他拍肩,喊著報名處的小兵:“快拿碗熱茶過來?!?
冒著裊裊熱氣的茶杯遞過來,魏登年道了聲謝,接過喝了一口,還未咽下,便被喉間一口急氣頂了出去,噴出的一口茶水里摻著半口血水,人也往前一頭栽下,被劉懸眼疾手快地?fù)谱 ?
“小年!”劉懸大驚失色,忙回頭沖手下叫嚷,“愣著干什么,去叫大夫!快叫大夫!”
好幾個兵卒應(yīng)聲跑了出去,慌里慌張地從醫(yī)館里找了四五個大夫,拉著人就跑。幾個大夫被拉到募兵處,每個人上去一診,脈象都是同一結(jié)果——中毒。
“沒錯了,初執(zhí)脈來疾去遲,外實內(nèi)虛也,且心脈聲微,伴有咳疾不治,血中見黑又苔色發(fā)白,種種跡象都是中毒癥狀。”五個大夫里只有那位年過八旬的老醫(yī)者在魏登年指尖扎出滴血來嗅了嗅,給出了最具體的診斷,“且還是種罕見的毒藥,老朽無能,不知其解?!?
“怎會如此?好好的,怎么會中毒呢?”
劉懸不信,又不得不信,募兵也交給下屬去管,他把魏登年背去醫(yī)館,朝著老大夫深深一躬身:“這是我故人之子,故人待我恩重,我就是死了他也不能死,還請大夫救他。”
老大夫搖搖頭:“這并非市井上的普通毒藥,除非老朽知道其名,不然很難找到破解之法。”
“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劉懸來回踱步,看著榻上形銷骨立的孩子,心里比在戰(zhàn)場上挨了一刀子還要難受,將軍若是知道他唯一的兒子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
他給昏睡的魏登年喂了半口水,把門口幾個兵卒叫進(jìn)來:“抬著小年,走,去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