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頂級科技峰會的晚宴廳里，水晶燈折射出的光像碎鉆落進香檳杯，碰杯聲、談笑聲織成一張體面的網。萬宸站在露臺角落，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左手掌心——那里有一道淺淡的疤，是多年前爬老槐樹時被枯枝劃的。風從江面漫過來，帶著夏末的潮氣，他忽然聞到一縷極淡的香，清苦里裹著甜，像……槐花。

他猛地抬頭，視線穿過人群，撞進宴會廳最亮的那片光里。

女人剛從旋轉樓梯走下來。一身墨紫色魚尾長裙，肩線利落如刀裁，裙擺卻繡著半開的槐花，絲線是漸變的銀白，走動時像有月光落在花瓣上。她沒戴珠寶，只左耳墜著枚極小的銀質槐花，隨著腳步輕晃，在頸側投下細碎的影。

是夕紫諾。

萬宸的呼吸頓了半拍。五年了，他從當年那個需要靠她塞錢才能買編程書的少年，變成如今能帶著“宸星科技”站在峰會舞臺的新貴，可在看見她的瞬間，骨子里那點藏了多年的怯懦還是冒了出來。他攥緊掌心，舊疤像是被風揉了揉，隱隱作痛。

“萬總？怎么一個人在這？”助理的聲音拉回他的神思。

萬宸收回目光，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敲了下——他剛試圖連接宴會廳的內部監控，想確認她的位置。但屏幕上突然跳出一行亂碼，緊接著彈出個極小的槐花圖案，隨即自動鎖屏。

只有他和她知道的暗號。

他心臟猛地一縮，轉身就想往宴會廳走，卻被兩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攔住了。他們身形挺拔，耳后都有個極淡的槐葉紋身，語氣客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萬先生，我們老板請您過去聊聊。”

萬宸喉結滾了滾。槐葉紋身，是“槐盟”的人。他早該想到，能在這種場合來去自如，又能悄無聲息破解他系統的，除了夕紫諾，不會有別人。他壓下指尖的顫，扯出個還算平靜的笑：“你們老板是？”

“夕紫諾女士。”

四個字像塊冰，順著脊椎滑下去。他跟著兩人穿過側門，避開了所有監控，走廊盡頭停著輛黑色邁巴赫，車窗降下時，他看見夕紫諾正側頭聽電話，指尖漫不經心地轉著支鋼筆。那支筆他認得，是他當年用第一筆獎金買的，筆帽上刻著個“諾”字，后來被他弄丟了。

她掛了電話，抬眼看向他，目光沒什么溫度，像在看一件失而復得的舊物。“上車。”聲音比記憶里沉了些，帶著點煙嗓的啞，卻更有穿透力。

萬宸彎腰坐進后座，車門在身后無聲合上，隔絕了外面的喧囂。車內彌漫著和她身上一樣的槐花香，不是香水，更像曬干的槐花混著檀香，是他小時候在老槐樹下聞過的味道。

“聽說你做了個AI安全系統？”夕紫諾沒看他，指尖在車載屏幕上劃著，調出他公司的資料，“漏洞不少。”

他攥緊膝蓋上的西裝褲：“還在優化。”

“需要我教你？”她終于側過頭，眼尾微微上挑，帶著點漫不經心的嘲弄，“當年教你寫第一行代碼時，就告訴過你，防火墻要像鎖，既要防外人，也要防自己人。你倒是把后半句忘干凈了。”

萬宸的臉熱了熱。當年他才十七，她二十二，蹲在老槐樹下的石桌上，用粉筆教他寫代碼，陽光透過槐花落在她發梢，她總說：“萬宸，技術是刀，握不穩就會割傷自己。”后來他走得急，連句告別都沒留，只在石桌上刻了半朵槐花。

“我沒忘。”他低聲說。

“沒忘？”她笑了聲，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指腹帶著薄繭，按得他下頜生疼，“沒忘就敢黑進紫宸集團的數據庫？萬宸，你那點黑客技術，在我眼里跟過家家似的。”

他被迫抬頭看她，才發現她眼底有紅血絲，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很久沒休息好。可那點脆弱被她藏得極深，只露出鋒利的棱：“我只是想看看……”

“看我過得好不好？”她松開手，紙巾擦了擦指尖，像是碰了什么臟東西，“現在看見了。紫宸集團市值千億，槐盟在我手里沒散，連你當年丟的破筆都找回來了。倒是你，萬宸，五年時間，就只學會了偷偷摸摸？”

車停在一棟莊園門口。鐵藝大門上纏繞著槐花藤，門柱上嵌著塊黑玉，刻著個“諾”字——是她作為設計師的標志。萬宸跟著她走進主樓，傭人低著頭不敢看他們，走廊墻上掛著幾幅畫，畫風冷峭，落款是“諾”。

“這是我住的地方。”她在電梯前停下，按了頂樓的鍵，“從今天起，你也住這。”

萬宸一愣：“我有自己的住處。”

“現在沒有了。”電梯門開了，她先走進去，轉身看著他，“或者你想讓槐盟的人把你‘請’進來？”

他走進電梯，金屬門合上的瞬間，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頂樓只有一間閣樓，門是合金做的，上面有繁復的花紋，他湊近看了眼，瞳孔微縮——那是用密碼學符號組成的槐花圖案，是他當年為她設計的加密方式。

“喜歡嗎？”夕紫諾靠在門邊，看著他的反應，“你當年說這種花紋最安全，我就找人做了這扇門。現在試試，你這位頂尖黑客‘零’，能不能打開自己設計的鎖。”

他指尖懸在門把上，沒動。他知道，這不是考驗，是警告。

閣樓里很干凈，擺著張單人床，書桌，衣柜，甚至有個小型冰箱。但所有窗戶都裝了防彈玻璃，窗簾是電動的，遙控器在她手里。她從衣柜里拿出套睡衣丟給他，是純棉的，帶著陽光曬過的味道：“換了。”

萬宸接過睡衣，指尖觸到布料時頓了下——這是他以前最喜歡的料子。他走到屏風后換衣服，聽見她在外面打電話，聲音放軟了些：“望望乖，媽媽今晚不回去，讓張阿姨給你讀編程書。念念別鬧哥哥，再把玩具扔到魚缸里，下次就不帶你去實驗室了。”

是孩子。萬宸的動作停了。他知道她有孩子，財經雜志上提過一句，說紫宸集團的掌權人有對雙胞胎兒子，卻從沒曝光過照片。他一直不敢問，怕聽到不想聽的答案。

“換好了就出來。”夕紫諾掛了電話，手里多了條銀鏈，鏈條很細，末端有個小巧的鎖。

萬宸走出來時，她正坐在床邊擦銀鏈。月光從玻璃透進來，落在她側臉上，能看見她睫毛很長，像蝴蝶停在眼瞼上。可下一秒，她抬頭，眼神又冷了下來：“過來。”

他走過去，剛站定，手腕就被她抓住。銀鏈纏上他的手腕，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她動作很快，咔噠一聲鎖上了，把鑰匙丟進自己的口袋。

“這三個月，你就住這。”她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撫，語氣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強硬，“想出去？可以。要么說出當年為什么走，要么……”她頓了頓，指尖劃過他掌心的舊疤，力道不輕，“再添道新疤。”

舊疤被她按得生疼，像有根針順著血管扎進心臟。萬宸看著她，忽然想問她這些年累不累，想問她一個人帶孩子難不難，想問她脖子上那道淺疤是不是當年他走后留下的。可話到嘴邊，只變成一句：“你不能這樣。”

“我不能？”她笑了，俯身湊近他，呼吸里的槐香裹著淡淡的煙草味，噴在他耳邊，“萬宸，五年前你不告而別時，怎么沒想過‘不能’？現在我把你鎖在這，不過是讓你嘗嘗，等一個人卻等不到的滋味。”

她的唇離他很近，幾乎要碰到他的耳垂。他能感覺到她指尖的溫度，比他記憶里涼，卻帶著一種讓他心慌的熟悉。他猛地偏頭躲開，喉結滾了滾：“當年的事……”

“別跟我說當年。”她直起身，轉身往門口走，走到門邊時停下，沒回頭，“對了，忘了告訴你，望望和念念明天會過來。你最好想清楚，該怎么跟他們解釋，為什么爸爸要被媽媽鎖起來。”

門關上了，外面傳來落鎖的聲音。萬宸站在原地，手腕上的銀鏈硌得皮膚發疼。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書桌的玻璃上，他看見自己的臉——眼里有震驚，有不甘，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松了口氣。

至少，她還肯恨他。

窗外的風掀起窗簾一角，他看見樓下的花園里，有棵老槐樹，枝椏伸得很高，像在往閣樓這邊探。他走到窗邊，指尖貼在玻璃上，對著槐樹的方向，輕輕畫了半朵槐花。

當年他刻在石桌上的半朵，她大概早就補上了。就像現在，她把他鎖在這，或許也不是為了罰他，是怕他再走。

掌心的舊疤又開始疼了，他低頭看著那道淺痕，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見她時，她也是這樣抓著他的手，在老槐樹下說：“萬宸，等槐花開滿枝頭，我們就……”

后面的話被打斷了。現在槐花開了又謝，他回來了，卻住進了她造的囚籠里。

閣樓的門被輕輕敲了兩下，萬宸警惕地回頭，卻沒看見人。他走到門邊，聽見門外有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壓得很低：“哥哥，爸爸真的在里面嗎？媽媽說爸爸是大壞蛋，要關起來反省。”

另一個聲音更冷靜些，帶著點小大人的嚴肅：“別吵，我在破解門鎖的藍牙信號。媽媽以前教過我，這種銀鏈鎖的密碼，可能和槐花有關。”

是夕望和夕念。

萬宸靠在門后，眼眶忽然有點熱。他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銀鏈，輕聲說：“望望，念念，爸爸沒不聽話。爸爸只是……欠媽媽一句對不起，要在這里慢慢想清楚。”

門外安靜了幾秒，然后傳來夕念軟乎乎的聲音：“那爸爸要快點想哦！媽媽說想不清楚的話，就要給爸爸打針。張阿姨說媽媽打針可疼了！”

萬宸失笑，指尖在門上敲了敲，用只有他們能懂的節奏——那是他以前哄他們睡覺時常敲的節拍。

門外傳來兩個孩子小聲的驚呼，接著是跑遠的腳步聲。

他回到床邊坐下，看著掌心的疤，忽然覺得，被鎖在這里，好像也沒那么難挨。至少每天能聞到槐花香，能聽見她的聲音，還能……等孩子們來“救”他。

只是不知道，這場以愛為名的囚禁，要到什么時候才能結束。而他和她之間那些碎掉的約定，能不能像老槐樹一樣，再抽出新的枝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