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讓午夜多了些憂郁的詩意,穿城而過的前山河白的像舞動的銀色綢帶,河對面的高樓此時只有寥寥幾盞燈在亮著。
大家都睡了。
我倒了杯酒,坐在沙發上,看著未開聲音的電視,心里空落落。
雨滴打在玻璃窗上發出的嗒嗒聲,在萬籟俱靜時,更刺耳。
我起身去廚房拿昨天買的香煙。走回來時發現她之前提著的內衣禮盒還放在沙發后面。
一套情侶睡衣,三套內衣。喜好沒變,還是喜歡凈色。
“睡衣我可以穿嗎?”我發微信給她。
“可以。但今天不能穿,要洗過再穿。對了,洗衣機里的衣服還沒拿出來。”
“我去晾,順便把睡衣洗了。”
“好。我睡了,很困。你也早點睡。”
“晚安。”
“晚安。”
把衣服一件件拿出來套上衣架掛在晾衣桿上,她喝中藥的樣子在我腦海里一直晃。
這都是我讓她做的,領結婚證,調理身體要寶寶,她都在做,而我在退縮。
把所有事情回憶一遍,我是不是很自私?我都在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從沒有站在她的角度去考慮問題。可她現在對我好是原諒我了嗎?還是一種習慣,畢竟我們身邊最親近的只有彼此。
她二十四,過了四月份的生日二十五,如果我不能給她一個家,這不是在浪費她的青春嗎?
我是不是要搬出這里?我不能這么自私吧?不放棄她又不往前走。
我真的很自私。
自私的我開著所有燈,考慮了一晚上,最后還是沒有結果。
這座南方小城,有一大半都是外來人口,到了團圓的節日,基本都回老家,這棟樓走了一大半,空空蕩蕩,冷冷清清。
雨也下到現在,河對面的高樓都隱隱約約的看不清晰,濃霧籠罩著白石橋。
濕氣重,李靜過來時打開了空調抽濕,沒有她我怎么會知道這些細節,生活上,我就是個廢人。
她十點就在我家轉悠,說領完結婚證了。
民政局今天放假。
“你昨晚喝酒吸煙了?”她看著茶幾上的威士忌酒瓶和空空的酒杯,煙盒,臉上擔憂。
“哦,之前睡多了,一直睡不著,就喝了。”我從樓上下來。
“以后少喝,也少抽煙,你身體比較差。”她看著站在樓梯上的我,微微蹙眉,然后把酒瓶放進酒柜,洗了杯子,又把煙放在廚房柜子里。
“誰說的,我身體很好。”我坐在餐椅上。
“是,很好。”她懷疑的態度讓我不爽。
餐桌上放著熱牛奶和她自己做的三明治。“早餐吃了,我們要貼對聯。”
“好。”
我吃早餐,她給鮮花換水,小多肉昨天擺在了電視柜上。
貼對聯這種事真的是第一次做,門口的墻壁有些濕,她讓我拿毛巾擦干。
“丞,這次要看好哦,貼不對稱很難看哦!”像警告又像提醒。
“那我來貼,你看好不好?”我不要承擔這個責任。
“好。”
對聯后面貼上了雙面膠,我個子高,不費事。
“這個位置行嗎?”我問。
“往下一點。”
我往上提了提。
“是往下一點。”她聲音大了一些。
“哦。”我往下一點。
“再往左一點。”
我往右一點。
“是往左。”
“哦,哪邊是左呀?”我故意逗她。
“就你左手那邊呀!”
“哦。”我往右挪了挪。
“范丞忻,你左右不分呀?以前怎么沒發現。”她聲音更大了,還帶著怒氣,電梯間都有回聲了。
她彎腰鉆進我懷里,雙手調整著對聯的位置。
她穿著紅色的短款毛衣,馬尾辮上系著一個向日葵樣子的橡皮筋,白嫩的玉頸上戴著細細的鉑金項鏈,肩膀輕薄。她的身上總帶著香氣,淡淡的,但又能聞得到,不像偶爾電梯里同乘的那些人,人未到,香水味兒先到了,濃烈刺鼻。
我下巴搭在她肩上。“總裁第一次干這種活,你別兇我。”我說的很委屈。
“賴皮。”她說著肩膀往上抬了一下,我的牙齒咬到了舌頭。
“啊……”我痛的捂住嘴巴。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轉身看著我,眼里著急,臉頰微紅。
舌頭在里面舔了一圈,沒有血腥味兒。“破皮了,好疼。謀殺親夫,罪大惡極。”我垂著眼,一本正經撒謊。
“栽贓嫁禍,不可原諒。”她笑的像天使,很想捧起她的臉親下去。
嗯,不敢。
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這些瞬間會讓我在某一刻忘記那些發生的事實,可當她一脫離我的視線,又會傷感。
最近幾天,情感淡漠癥是不是好了?我會關心她,會有要求,心里會難過,會想她。
叮,電梯到了,腳步聲向我們這邊來,是之前在電梯里碰見的奶奶,此時抱著小孫子,滿臉著急。
“哎呀,靜靜,你沒回家真是謝天謝地。能幫奶奶照看一下鵬鵬嗎?他爸爸媽媽晚上才會回來,爺爺剛才摔了一跤,有些頭暈,我們想去醫院檢查一下,怕有大病,沒人帶孩子,就想到了你。”奶奶眼里的誠懇讓我都不忍心拒絕,善良的李靜當然不會說不了。
而她懷里的小胖墩兒,一見到李靜雙手就伸出來,好像很親,一點也不認生,口水都流下來了。
看著我的眼神有幾分警惕。
“行,您去吧,您放心,不會摔到碰到的。”李靜接過孩子,小胖墩兒雙手環著她的脖子,趴在她肩頭。
“奶奶信得過你,之前你都幫我帶了好幾次了。這是奶瓶和尿不濕,還有玩具和奶嘴,那奶奶早去早回。”我接過她手里的包,奶奶很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也點頭微笑。
“快去吧,下雨還有霧,開車小心點。”李靜抱著孩子,沖著電梯里的奶奶囑咐。
小胖墩兒,你奶奶去照顧爺爺嘍,竟然不哭不鬧,李靜不是你媽媽哦!
我眼里可能寫著這個信息,小胖墩兒看我一眼,就扭過頭去,很嫌棄我的感覺。
“她怎么那么信任你?”
“之前也帶過幾次,他爺爺身體很不好,總跑醫院,我在的時候她就會讓我幫照看一下,有時小黎在就我們兩個一起照顧。他很聽話。”
多了個拖油瓶,對聯兒就我一個人貼完了,很齊很工整。
鵬鵬長的很可愛,皮膚很白嫩,頭發微卷,大眼睛又黑又亮,被奶奶養的很胖,雙頰鼓鼓的。
“中午我們就吃火鍋吧?簡單。”她問。
“好。”
“你是想洗菜還是帶孩子?”
我轉著眼睛在想這兩個哪個比較簡單,最后選擇孩子。
“那你記住視線不能離開他哦?不能摔倒,要是碰到桌子角磕到眼睛就完蛋了哦?”李靜眼里充滿不信任。
“行。”
她走進廚房準備火鍋。
鵬鵬坐在沙發上,瞪眼看我,也不動。
“他都不動,挺好的呀!”我說的大聲,怕李靜聽不到。
“你等會兒再看看。”李靜說。
話音剛落,他一翻身從沙發上下來,半趴在茶幾上,把遙控器,紙巾,丟到地板上,丟完扶著沙發看著我,臉上沒表情,眼神好像在說。“你能把我咋地?”
我能把你咋地呀,你這么高大威猛強壯的,我又不能把你拎起來暴揍一頓。
然后,他就在地上爬,把我的地板擦了一圈又一圈,只是這口水也流了一地。
“他怎么這么愛流口水?”
“小朋友都這樣,口水巾給他擦一擦。”李靜洗菜的水一直在響著。
“他離開熟悉的人都不哭。”
“第一次來的時候哭的好難過,后面來多幾次就不哭了,感覺他好像也懂似的,我的房子小,他就在床上玩。”
“他爸爸媽媽做什么工作的?那么忙。”我坐在地板上,雙腿伸開,鵬鵬坐著,手里拿著玩具,眼里沒有了之前的警惕,開始咿咿呀呀地說話。
“兩人都是技術人員,在五百強企業,天天加班,又很累,唯一好的一點就是錢多,但有很多事又不是錢能解決的,找個保姆都找不到稱心的呢。”
我想到自己,從小到大不是保姆就是林媽,爺爺奶奶也不在我身邊,其實,我從剛開始就注定一個人。
然后,老天讓我遇到了廚房里的這個天使,我深深愛著的美麗女孩。
美麗的天使洗菜都那么好看。馬尾辮一部分垂下來,一部分在身后,那對漂亮的眸子溫柔地看著手里的菜心呀,金針菇呀,仔仔細細確認,直到滿意為止。
鵬鵬突然爬到我身上,摟著我脖子站起來,他還不太會走,走兩步就摔倒,小手搭我肩膀上,一條腿站著,另一條腿抬起來亂踢。
“小胖子,你趕緊坐回去,不要把口水流我身上。”我拉著他一只手,他在我前面走一圈,又轉回來,雙手環著我脖子。
“嘿嘿。”
“你笑啥,我又和你不熟。”我扯著他兩個耳朵,他滿嘴口水咬我臉,咬我嘴巴。
“靜,你快救救我,他咬我。”我躺在地板上了,他在我臉上亂啃一氣,我滿臉都是口水,很慶幸,小朋友的口水都是奶味。
我側臉看著李靜,她正看著我們,眼里是憧憬,臉上表情很幸福。
“哈,他好像不討厭你哦!”
“他快點討厭我,最好見到我就哭,我衣領都濕了。”我邊躲著他的熱情,邊把他舉起來,他兩只腳踩我肚子,我又把他放身上,他趴在我身上。
“啪,啪,啪。”他小手在我臉上打的好響。“呀,呀,呀。”不知道說的是不是呀,聽著像。
“我好像對你太仁慈了。”我坐起身,抓著他肩膀搖晃。
“咯咯咯咯。”他笑的好開心,笑的頭仰到后面,雙眼彎彎。
“我不是和你玩呢,我是教訓你呢,你這個小笨蛋,哈哈!”我被他逗笑,笑的好大聲。
他掙脫我,爬的飛快,我不知道他干啥,連滾帶爬地起來攔住他,他生氣,繞過我爬到電視柜前,昨天剛買的多肉,慘遭橫禍,他把苗拔出來了。
小小孩力氣還挺大。
“靜,你的多肉泡湯了。”我拿著多肉尸體,跑去廚房給她看。
她抬眼看著鵬鵬,“哎呀,他在吃土。”
我們一起跑過去,鵬鵬嘴角,手上粘著濕濕的土,嘴巴還在細細品嘗。
“完了完了,會不會中毒?”土里有肥料吧!
“去把他水瓶拿出來。”她抱著鵬鵬去了洗手間。
我拿著水瓶進去,她給鵬鵬洗手,洗嘴巴,又給他喝了口水,他還不愿意,一點也不老實。
我抱過他,不讓他動,他開始大聲哭。
“沒事了,沒咽下去,他可能也覺得不好吃。”李靜笑著說。
“要不要去醫院確認一下?”
“不用。”
“嚇死我。”
我和她相視一笑。鏡中三人似一家呀!
今天的家很吵很亂,大的用寵溺的語氣訓著小的,小的用咯咯的笑聲和哭聲表達情緒,所有擺在低矮桌子上的東西和裝飾品,以及他的玩具都散在地上。
簡約大氣,配色偏冷的房子變得五顏六色,暖心有愛。
我把客廳打掃干凈,另一盆多肉放到了高一點的裝飾柜上,開始吃午飯。
李靜給鵬鵬沖了奶粉,抱著他坐在餐椅上,她喂他喝奶,我喂她吃火鍋。
兩大一小,一火鍋,一瓶奶,年三十的午飯很特別。
鵬鵬奶喝完了,睡著了,我吃飽了,李靜也被我喂飽了。
“先放著吧,晚點再洗碗,把他放床上睡去。”她說。
“放靠窗的那間客房吧。”
“嗯。”
我把床上的被子拿開,李靜很輕柔地放他時他睜眼看了看我們,趴著睡了。
鵬鵬在中間,我和李靜一人躺一邊,像衛士。
我側身托著腦袋,看著她和鵬鵬。
她很全能,什么都會。
沒結婚沒生寶寶的人,怎么那么會照顧寶寶呢?
忙活一上午,都累了,鵬鵬睡的四仰八叉,一條腿在她身上,一條腿在我身上,三人在一床被子下,睡著了。
叫醒我們的是李靜手機急促的響鈴聲。
怕吵醒孩子她慌亂地快走,膝蓋撞到了床角都沒有停下。
鵬鵬也醒了,陌生環境和人,開始不明不白地哭。
我只好抱起他走去餐廳找李靜,她拿著電話,手捂著嘴,淚如泉涌。
我心揪緊,看她傷心的程度,不知是不是奶奶病情加重。
懷里的鵬鵬哭的很大聲,不一會兒就滿頭大汗,我把他頭發往后順了順,擦了下汗。
“你放心,鵬鵬剛睡醒才哭,之前一直很好,我會照顧好鵬鵬,不用擔心,你那邊處理完再來接他吧!”她忍著抽泣的聲音。
是鵬鵬的事兒,我舒了口氣。
她掛掉電話,雙眉緊蹙。“鵬鵬爸爸的電話,他奶奶腦出血去世了。”
我一時失語,氣氛無比沉重。摟著她肩膀輕輕撫摸著,親了親她額前的劉海兒。
懷里的鵬鵬不知是為什么,哭聲突然沒那么大了,只是小聲在哼唧。
李靜雙手擦擦眼淚。“我給鵬鵬沖奶粉,可能餓了。”
“嗯。”
我抱著鵬鵬在餐桌前晃著,眼神追著李靜,她一直做深呼吸,我看著好心疼。
鵬鵬趴在我肩頭,全身酥軟,非常安靜。
他肯定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他能感受到我們的情緒吧!
李靜抱著鵬鵬喂奶,我把中午沒洗的碗筷洗干凈擦干,倒杯水喂她喝了一口,她眼里還是帶著淚的。
我擦掉她的淚。“別哭了,我心疼。”
“情感淡漠癥患者還會心疼我,你是不是被誤診了?”她淺笑。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庸醫。”我摸摸她頭頂,笑了笑。“你想吃什么?我來做吧!”
鵬鵬一只手拿著奶瓶,一只手伸進了李靜嘴里含著,他咬著奶瓶傻笑。
小家伙的手胖的像蓮藕。
“這孩子怎么回事?喝個奶都那么多動作。”好想把他手指打掉。
“你吃醋呀?”
“嗯。”
李靜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