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在地下室關的久了,我現在特別怕黑,緊張,出汗,頭暈。
在醫院三天都是開著燈睡覺,昨晚也是把所有燈打開,但太亮了,又睡不著。
半夜三更起身,找出之前的安眠藥,倒了一點兒威士忌,喝下。
拿著酒窩在沙發上,側頭望向窗外,金光閃爍的白石橋,巍峨又浪漫。偶爾飛起的幾只白鷺,翱翔在天空是那么自由。安靜的河面上波光粼粼,彎月懸掛在半空中。
是一個浪漫的夜晚呀!
威士忌在酒杯里晃著,我一口接著一口,這酒越喝越沒味道,感覺像在喝水,所幸拿起瓶子直接倒吧!
咕嘟咕嘟,大半瓶威士忌全部喝完,更清醒了。
人說最好的狀態是微醺,可我怎么連微醺都沒有,清醒的讓人煩躁。
跌跌撞撞地走去廚房,打開酒柜,又拿出一瓶,轉身看見餐桌上的湯煲和沒喝完的兩碗湯,我蹙緊眉頭。
眼角竟然濕潤,這怎么行?我可是情感淡漠癥,不能流淚,心痛。
拿著那瓶酒,我跌坐在沙發上,打開后,一口一口的往嘴里灌,我就這樣一直喝到了天亮。
晨曦漫過高樓大廈,灑在前山河上的白石橋,灑在客廳的電視柜上,給所有景物都蒙上了橙紅色。
迷迷糊糊的雙眼終于再也睜不開,頭歪在沙發上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急促的門鈴聲把我吵醒,我摸摸頭痛欲裂的腦袋,扶著所有能摸到的家具起身,踉踉蹌蹌走到門口,閉著眼開了門。
“丞忻……”
好像是李靜的聲音,我睜開眼,是她。
小臉精致,眼睛有些紅腫,長發披肩,好像是穿著白色的連衣裙,漂亮,真的好漂亮。
我咧嘴傻笑。“嘿嘿,來拿湯煲嗎?不好意思,我沒洗,我去洗了。”我轉身,兩級樓梯踩空,差點摔倒。她扶了我一把,沒有摔個狗吃屎。
我站穩拿開她的手。“別碰我,我很臟。你這么冰清玉潔,不應該碰我。”
她揚起手,一巴掌打我臉上,很響,很疼,火辣辣的疼,我笑了。“嘿嘿,打得好,我也覺得我該打,再打這邊一下,不對稱。”
她很聽話,又打了我一巴掌,可是還打在那張臉上。
我頭暈眼花,一陣惡心,走進廚房拼命嘔吐,她輕拍我的背,我扭頭看著她,好多人的臉,藍心的臉,樊詩蕾的臉,李靜的臉,最后定格是李靜的臉。
她跑走了,聽到了門上鎖的聲音,我坐在廚房地上,靠著櫥柜,就讓我頹廢這幾天吧,否則我真的要憋死了。
滴滴滴,滴滴滴,按密碼的聲音,門被打開。
李靜又回來了。她向我走過來,白色的裙子上身寬松,下身收緊,曲線很清晰。
“起來,解酒藥吃了。”她拉著我的手臂,讓我站起來。
“你怎么會知道我家的密碼?”很奇怪,我好像沒告訴過她。
我張開嘴,藥丟進來,水送進來,我咽下去。
“你怎么會知道我家的密碼?”我站起身,看著她模模糊糊的影子。
“你怎么會知道我家的密碼?”我搖搖晃晃的,站不穩。
“因為是我的生日,是我的生日。”她說的好大聲,嚇我一跳,我愣住了。
“哦,呵呵,我還沒改,現在去改。”
“去洗澡,你渾身都是酒。”她拉著我胳膊搭在她肩膀上。
“不洗。”我語調有些七拐八拐的,帶著哭腔,就像孩子在要糖,拉著長尾音,如果殘留的意志不告訴我是大人,我也許會坐在地上蹬腿兒。
“快點,隨便沖一沖,要不然怎么到床上去。”她兇我。
好吧!我扶著墻,她扶著我,艱難地上了樓梯。
我確實是隨便沖一沖,直接坐在浴缸里,沒脫衣服。
眼睛半睜不睜的,眼皮發重,知道我渾身酒氣,能聞得到。
浴室門被打開,漂亮的李靜手里拿著我的衣服放在了柜子上,她裙子臟了,應該是我弄的,我臟。
她蹲下來給我脫了上衣,拿著花灑小心翼翼地把頭發淋濕,洗發露倒在她手里,雙手溫柔地穿過我的發絲,我滿頭泡沫,洗發水的味道沒有她身上的味道香。
她臉上沒有表情,眼睛看著我的頭發,浴室里的燈光沒那么亮,可她卻是那么清晰。
我覺得我應該說點什么,畢竟她沒有丟下我,在管我,可我說不出來。
她手微微顫抖。“自己洗吧!我去收拾客廳廚房。”
“你不用辛苦了,我會叫管家過來。”我的聲音又變冷了,也許是因為我此刻很清醒。
“現在春節,都放假了。春節過后再叫他們吧!”她拉開門出去了。
情感淡漠癥患者,不會對別人的行為表現感激,我是嚴重的患者,沒有覺得惋惜,也不期盼她回心轉意,只是她的好,我沒辦法回應。
從浴室出來,換上了她為我拿的黑色長衣長褲,擦了擦頭發,半干的狀態。
威士忌的后勁兒還很足,頭痛欲裂,腳下輕飄飄,可我意識很清醒,她在為我打掃房子。
她關了燈,打開了窗簾,太陽已爬上高樓頂,我看了看時間,上午十一點了。
“喝點水吧!”她昨天應該哭的挺傷心,雙眼皮都腫了,變得很寬。
我手里拿著那杯水,一口氣喝了半杯。
“年三十那天,我和明子皓去領證,你要來嗎?”
“哦,恭喜你們,我會準備禮物。”她要結婚了,挺好的,明子皓肯定會讓她幸福。我看著她,笑著。
“你會來嗎?”
“去哪兒?”
“婚姻登記處,見證我結婚。”
“又不是我結婚,我去干嘛?神經病才會去吧!”我把杯子放在餐桌上,“我要去睡覺了,你自便。”
我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在樓梯上,拐彎時從樓上往下看,她端著湯煲艱難的開門,長發從背后滑到了前面,我竟然都不能下去幫她開個門,我真的不是人。
不是人的我躺在床上,眼睛看著天花板,心里默念她要結婚了,要結婚了,她終于要結婚了。
城堡約定春節和她領證,現在她要領證了,不是和我,和愛了她好多年的明子皓。
市長兒子,有公司,又不像我這么亂的家庭關系,這么亂的情感糾葛,他們很配。
真的很般配……
我真的不傷心,這一覺睡的好舒服,睜開眼,下了床,拉開窗簾,落日打在河對面的高樓上,玻璃幕墻閃著光,不刺眼,很柔和。
我又躺回床上,趴著,看著對面的高樓大廈,看著藍天,看著偶爾飛過去的鳥,一直看著。
我的房子真安靜,沒有一點點聲音。
樓下有響動,是開門的聲音。
我走出臥室,站在二樓往下看。
身穿白色長款衛衣,扎著高馬尾,還戴著橙色發帶的李靜,正在把托盤里的食物擺上餐桌,然后坐在椅子上,背對著我,好像在寫著什么。
隨后她拍拍手,拿著托盤,看了看我,走了。
我蹙眉,這是要當我的保姆嗎?
西紅柿炒蛋,清炒西蘭花,清蒸魚,紅燒排骨,雞湯,雜糧米飯,四菜一湯。
菜用白色的方形瓷盤,湯用白色方形瓷碗,米飯用白色圓瓷碗。
擺的整整齊齊,很好看。
旁邊是白色心形便簽紙:“午飯沒吃,晚飯早一些,Lucy說最近你不宜出門,外面記者太多,可以在小區里走一走。晚上九點我再給你送宵夜,最好別剩,吃完把碗洗了。”字就像個大家閨秀。
我要不要吃?
情感淡漠癥患者不會拒絕別人對自己的好,只不過是不會回應罷了。
我在一樓衛生間洗漱,上次是我和她在這里一起刷牙,房子里呀,已經有很多她的氣息了。
拉開椅子坐下,開始吃飯。她廚藝很好,做的飯菜不咸不淡,味道,份量都控制的很精準。
她讓我把碗洗干凈,好吧,放進洗碗機。
拿著托盤回到家的李靜,默默地收拾著廚房。
她的房子很小,廚房更小,只是大理石臺面上一個鑲嵌在里面的電磁爐,煮一餐飯很麻煩。
可是她擔心他,心疼他,寧愿做兩個小時也要做。
張總給她發了信息,說了他的病,和他春節一個人過的情況。
可她恨他為什么要告訴她那些事,為什么不隱瞞?那樣就可以按計劃去領證,生孩子,一起生活不好嗎?
嘩啦一聲,碗從手里滑落,她對不起明子皓,昨晚讓他傷心了。
明子皓的懷抱很溫暖,抱著她上到二樓往床上放的時候很輕柔,這是相處幾年來他們最親密的身體接觸,他吻了她,第一次吻她。
明子皓控制著自己急迫的身體,等著她的回應,可是李靜卻很木納,最后,只等到了三個字:“對不起。”
他起身坐在她床邊,用微笑掩蓋痛苦,用溫柔化解她的尷尬,緩緩地說:“沒事,我等你。”
“你趕緊結婚吧!”
“我又不愛別人怎么結婚?別老操心我,照顧好你自己。”
“你三十多了。”
“不許攻擊人。”明子皓捏捏她的鼻子,“我走了,你好好睡一覺,不要再哭了,我正全力以赴打敗范丞忻,如果他破產了,你就嫁給我吧?不管愛不愛我,都嫁。”
“不嫁,你快點讓他破產,我就養著他,他就沒有心情胡思亂想了。”
明子皓無奈,他永遠無法和范丞忻比。
李靜終于明白,不管范丞忻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她都無法置他不顧,最后她還是選擇跟著自己的心走,想對他好就對他好,直到自己放棄的那一天。
她醒來時在網上搜索了情感淡漠癥的癥狀。她說了謊話,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冷漠,結果確實是很冷漠,眼神沒有一點點變化,她挺傷心,卻還是忍不住給他煮晚飯,但是她沒有搭理站在二樓的他,她在生氣。
情感淡漠癥患者的家太安靜了,窗外萬家燈火,還能看見對面樓里走動的家人,可我的家只有一個壞蛋坐在沙發上發呆,電視不開,也沒朋友,竟然會感覺到孤獨。
幸虧客廳玻璃是特殊的,外人看不到里面,否則對面樓的人都要可憐我了。
坐在沙發上感覺特別冷,可能是家里裝修偏冷系吧!
打開陽臺窗子,冷風吹進來,天上烏云密布,又走的很快,看來要下雨了。
實在憋悶,我想出去走走。
換上黑色運動服,拉鏈到最頂端,我下樓。
衣服穿少了,南方的冬天一冷起來很極端,我雙手揣進褲兜,慢悠悠地走著。
過年了,小區里掛起了紅燈籠。
七字形的路燈下掛著一個大大的圓燈籠,下面還有燈謎。花園里的樹木也掛滿了各種款式的。單個的,一串串的,一排排的,一走出樓,就被紅色包裹著。
小徑的兩邊擺著各種花卉的盆栽,紅的黃的,粉的,白的,爭奇斗艷,很是好看。
走著走著,李靜就出現了,白色衛衣牛仔褲,高馬尾上扎著白色的絲巾,青春美少女的模樣。
“你去哪兒?”聲音像百靈鳥,帶著活潑的感覺。
“買煙。”我冷冰冰地。
“什么時候吸煙了?”她站我前面,馬尾還在身后輕微擺動,絲巾和劉海兒被風吹的亂舞。
“剛剛。”我繞過她。
“我和你一起去,Lucy說你不能自己出門。”她走在后面。
我又不是小孩,現在也沒有記者。
“范總裁好。”小區門口的保安一本正經地敬禮打招呼,我輕輕嗯了一聲,他給我開了門。
“靜靜呀,要下雨了你去哪兒呀?”
我回頭,剛才和我字正腔圓打招呼的保安和李靜說話的態度完全不同,拉著長尾音,嗲聲嗲氣的,我蹙眉。
“呵呵,去買點兒東西,馬上回來。”李靜臉上的笑容也很甜,回復他的話也帶著尾音。
“拿把傘呀,沒下雨回來時再給我,別淋到,小心感冒。”
“好呀,謝謝!”
我大踏步地走上小橋,這個物業很不正規,男人說話怎么可以嗲聲嗲氣?怎么可以區別對待業主?要區別對待也應該是對我,我的房子可是最貴的,每月費用交的最多,明天一定要找經理問一問,作為業主,更是建設者,有權過問物業的服務水平,不能拖后腿影響房子的價值。
“丞忻,等我一會兒,你不要走那么快。”李靜氣喘吁吁地站我面前。“我追不上你。”
“我又沒讓你跟著。”我瞥她一眼,走進便利店。
看著那么多煙的品種,不知道選哪款,最后買了最貴的。
拿著手機要付款時才發現,微信還沒下載回來,我沒有錢。
剛想不買走人,李靜付了款,還順手拿了一個打火機和兩個冰淇淋。
她走在前面,馬尾輕輕擺動,絲巾隨風飄舞,手里的塑料袋安靜地提著。
她步履輕盈,背影像個少女。她轉身站定等我走過去,笑著的臉,像寶寶。
買了冰淇淋,也不給我吃,就一直提著,不怕化了?
走過小橋,又到保安室。
“回來啦,沒下雨,以后記得帶把傘。”保安收過李靜的傘。
“知道,你要明早下班?”李靜笑著問。
我站在后面,垂著眼看著保安。
“是呀,上夜班。”他看著李靜,眼睛瞇成一條縫兒。“范總裁,晚上好!”他對著我敬禮,不和李靜敬禮,和我說話很正式,和李靜說話就輕松。
我掃了一眼他的銘牌,黃景山,記住了。
“微信要我幫你下載嗎?”她后退著走。
“不用。”我回答的很干脆,帶著不易察覺的怨氣。
“你生氣了?”她蹙了一下眉。
她的嘴唇涂了潤唇膏,不干了,變的很水潤,紅燈籠的光落上去,像草莓。
“情感淡漠癥患者從來都不會生氣,沒人能影響他的情緒。”我繞過她進了電梯間,用力按了三下上電梯的鍵。
她剛走進來,雨點就落在玻璃門上,滴答滴答,下的很急。
“我去你家拿碗碟。”她站我對面,手腕挎著塑料袋。
“在洗碗機里。”我低下頭,看著腳趾上的淤青。
“那你是把食物殘渣都清理好了再放進去的嗎?”
“要我自己清理還要洗碗機干什么?”
“因為會堵塞濾網,要先沖一遍再放進去最安全,今晚的菜沒有纖維,不用擔心。”
“破洗碗機。”
進門時,陽臺的窗我忘記關了,飄進來一些雨,李靜動作比較快,馬上跑過去關了窗,又拿紙巾擦了擦地板上的水。
我坐在餐桌上,拿著平板看著新聞。
許久,她站在洗碗機前一動不動,我走過去,一起看著,我放的亂七八糟,沒洗干凈。最上面的碟子是平放的,有骨頭,還烘干了。
“再洗一遍吧?”我抓了一下頭發。
“一會兒我洗。你餓了嗎?”她笑著問。
我還沒回答,肚子叫了一聲。
“你等一會兒,我去拿。”
我坐回椅子上,看著電腦里懷南大學的資金說明,偶爾抬頭看看門口。
她來了,木托盤上放著一個紅色的南瓜碗,放在我面前。
“你吃吧,熱的。”
我點點頭,打開蓋子,是紅豆薏米粥,有兩個湯圓。
我從背對廚房坐到正對廚房那面,然后喝粥,看手機,下載微信,不知道密碼。
她把洗碗機里沒洗干凈的碗碟拿出來沖一遍又放進去重新洗。
“明天是年二十九,你要出去嗎?”她撕了一張廚房紙,背對著我擦櫥柜門,夠不到的地方還跳起來一點,背影很好看。
“去公司。”
“中午回來嗎?”
“不確定。”
“明天我早上去看奶奶,中午回來,下午我去買對聯,燈籠和窗花,過年總要有點兒年味兒。”
“哦。”
“碗我不拿走了,先放這里吧!”
“嗯。”
“我走了,回去看會兒書。”
“嗯。”
她走去門口,我轉身看著她換拖鞋開門:“這是各自安好嗎?”我問。
“是,各自在家里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