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七彩珠子”伸出了幾條甲殼蟲般的腿，在玻璃上爬來爬去，速度極快。

藍凌何嚇了一跳。

“蟲子！”

“蟲子？”會長撇嘴，“沒見識了吧！這可是不存在于我們這個地球上、從模擬空間里帶出來的、本不應存在但偏偏存在、堪稱奇跨界生物跡的——呃，好吧，蟲子。”

會長話音剛落，只聽桌洞里穿出“咚”地一聲。

藍凌何以為魯德撞了頭，也沒理他，繼續問：“你意思是，它是從模擬空間里帶出來的？這不就成了活生生的造物嗎？……不可能吧。”

“的確不可能啊！就說六百年前的造物主吧，她可是七級才能造出東西的呀！更何況這蟲子不吃不喝，絕對是有違世間規律的異類啊！”

藍凌何驚訝無比地看向雪集：“到底發生什么了？”

雪集道：“模擬空間是我用精神力架構的不穩定領域，只能存在一時，理應在兩校會戰后完全坍縮。但時至今日，仍有些許力量殘留無法清除。”

“這是因為——”

“有一部分與模擬空間相關的力量來到了現實。”

“就是它？”

“對，就是你眼前之物。”

藍凌何遲疑道：“莫非是某個參加兩校會戰的能力者造成的？”

“這是唯一的解釋。”

會長接過話：“很可惜啊，經過我對有可能學員的逐一查證，北方學院四千來人，能感知到空間的只有小何你一個哦，說其他人暗動手腳簡直笑話啊！”

藍凌何聳肩：“不是我。”

會長不留情面：“當然啊，你可沒這個本事哦！”

藍凌何很想控制他的衣服讓他摔個跟頭，不過鑒于雪集在一邊，還是忍住了，問道：“既然在學生中沒找到線索，你怎么找到這蟲子的？”

“我遛彎的時候湊巧發現的哦，還以為是誰把首飾掛在了樹干上呢。”

雪集問：“可有任何它來源的線索？”

“我本來想從監控里找的，但顯然高估咱攝像頭的像素了呀。”會長摸了摸后腦，偷眼瞧他，“要不你給撥點資金更新一波硬件唄？”

雪集略有倦意地用手背按了下前額：“再議。”

會長噘嘴：“小氣得要命啊……”

藍凌何注視著美輪美奐的七彩小蟲，有些出神。

這小東西圓滾滾，晶瑩剔透，越看越覺得神奇，而且總覺得在哪里聽說過是似的……

在哪里呢？

雪集道：“此事重大，但我現在沒時間介入，還請你調查。”

會長一挑眉：“切，不給我錢，把事兒又撂給我啦？”

雪集答：“我會抽空回來。”

會長的口氣尤是不服不忿，眼神卻認真起來：“審議團攤上事兒了啊？”

“幾件事。”

“誒呀，別是異大陸有大動靜了吧？”

雪集沉吟片刻，神色尤是凝重：“很棘手。”

藍凌何垂下眼簾，心道：怪不得看起來這么累。

會長也知道雪集不會多說，于是信誓旦旦地一拍胸膛。

“你忙你的吧，這邊就交給我嘍！管他是學員還是教職工，有此等能耐之人，必定是能力者中的極品，我必躬親找出，潛心探索他的力量，然后把他納為學生會的中流砥……”

雪集抬手，示意他說夠了。

“下周同個時間，我再來找你。”

會長被打斷，話語在嘴里鼓鼓囊囊的有些憋著，表情十分憋屈。

“唔……”

雪集不再管他，隨即側過臉孔，碧眸瞥過藍凌何：“保重。”

藍凌何知道他馬上就會離開，勉強笑道：“你也是。我雖然幫不上你，但能助會長一臂之力。”

“有勞你了。”

“放心吧，我也算半個學生會成員，于情于理都當鼎力相助。”

會長翻了個白眼，心道：拉倒吧，你也就在雪集面前這么毛兒順，平時都恨不得和我干架啊。

雪集略微頷首，隨即身旁閃過星星點點的光片。

下一刻便要瞬移離去。

可就在此時，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傳來。

雪集身形一頓。

只見灰頭土臉的魯德慢慢鉆出桌洞，小心翼翼地望向三人面前的玻璃皿，仿佛一只安靜的鴕鳥。

會長笑道：“魯德啊，你終于肯出來了？”

雪集囑托道：“我們方才的對話，請你不要對外講，尤其是有關模擬空間的事情，走漏消息會影響會長的調查。”

魯德快速撇了一眼雪集，沒點頭也沒搖頭。

藍凌何知道他一直掉線，連忙叮囑道：“記住了哦，有關蟲子的事情不許說，否則會影響會長找出它的始作俑……”

魯德仍舊沒吭聲，用力吞咽了一下，猶如背負萬鈞之重地勾著腰，以愚公移山的姿態一步一步挪到三人面前的玻璃缸旁。

藍凌何還想叮囑他，卻突然想起什么，臉色一變。

之前，對她提及過這五彩斑斕的蟲子之人，不就是——

魯德興奮地抱起玻璃皿，驀地直起腰，愉快地轉了兩圈。

“我就知道我把你抓出來了，嘿嘿，我好厲害！”

此物不是別的，正是魯德在模擬空間中追逐的七彩小蟲。

藍凌何怔愣在原地。

記得模擬戰之后，魯德提到了自己的悲劇，更是繪聲繪色地表述了這蟲子的外貌，原話是：“彩虹被團成了一個球那樣美麗。”

這讓藍凌何半信半疑地遐思連連。

百聞不如一見，魯德的確沒有夸張，而與此同時——

雪集露出了極為罕見的驚愕。

“那個人……是你。”

魯德滿臉歡喜地注視那寶貝蟲子，但被雪集打量的一瞬他猛地一哆嗦，就像胸口被大錘悶了一下，趕忙抱著玻璃器皿躲到藍凌何身后，這才安心些許地松了口氣。

會長也滿臉不可置信，下意識拍了拍巴掌：“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藍凌何滿心疑惑：“魯德，你怎么辦到的啊！”

魯德壓根沒聽見，正用臉在光潔的玻璃皿上蹭著，心道：從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寵物啦！世上獨一無二的寵物呀！

雪集思忖道：“原來如此。魯德無意間從模擬空間中帶出蟲子，便造成一點空間扭曲，類似于搭建出微縮版的通道。這個過程違逆于我造空間的法則，相當于與我為敵。由于我的容器特性，魯德會受到我散發出的精神壓力，故此心悸異常。”

藍凌何被魯德當成肉盾，尷尬道：“這理論的確說得過去，但蟲子是怎么帶出去的呢？”

“按照我最初的設想，要做到這種事至少也是四級，而且還需要類似‘幻想具現化’或者‘念造物’作為能力的一部分。”

“可這都和魯德不符……”

雪集道：“所以需要他自己說出始末。”

“呃……”會長癟嘴瞧著躲在藍凌何背后藏得嚴實的小男孩，“有你在這兒，夠嗆啊。”

雪集饒是云淡風輕：“這容易解決。精神威壓的起源是‘空間扭曲’，只要將其摸消——”

話到一半，爬來爬去的小蟲子突然一抖，隨即六條腿不聽使喚了一般，開始橫沖直撞地亂爬。

魯德也躁動起來，發出“唔唔”的輕響。

藍凌何問：“你的意思是把蟲子收回去？”

“無需那么麻煩，直接銷毀即可。”

魯德心里咯噔一下。

我命定的如此美麗的寵物……要銷毀？

玻璃皿中，小蟲突然拼命向頂蓋的縫隙鉆去，如同逃命一樣，六條小腿“咯吱咯吱”地撓著器壁，瘋狂地要刨開一個出口。

會長一拍巴掌，呼應道：“是啊，反正人已經找到了，這小東西就不需要啦！”

小蟲子見自己的小腿撓不開蓋子，索性秉持戰略、改變戰術，決定用頭來撞。它一次次倒退，猛地一頭撞上頂蓋，發出清晰可聞的“咚咚”聲。

每一聲就像是擊鼓，敲得魯德心里砰砰地痛。他努力壓抑著恐懼，發出顫抖的細微聲音。

“能不能、留著它……”

藍凌何俯下身，安慰道：“如果留著它，你就會一直無法面對雪集。你這種狀態就一直解除不了，我們就沒法好好說話。”

魯德噘著嘴，圓溜溜的眼眸盯著痛苦不堪的小蟲。

會長覺得他十分滑稽：“魯德啊，雖然你害怕的樣子還挺逗，我不介意再多看幾次，但問題是啊，模擬空間那么老大，關不掉的話，每天要消耗掉雪集起碼四位數的精神力呀，就和吸血鬼似的呀！”

魯德知道他們說得有理，可是……

小蟲子撞墻撞得更猛了，它的身子已經明顯打晃，七彩的亮光也如同加上鮮紅的濾鏡。

魯德垂著頭，嘴里鼓囊著：“為了把它抓住，我可是死了一次的啊……”

藍凌何無奈：“模擬空間是假的。”

雪集見魯德戀戀不舍，幾次欲要把小蟲消解，卻住手了。

可這無疑是為這五彩斑斕的小生靈徒增痛苦。

小蟲子從用頭撞頂蓋，重新變為用小腿摳，速度變慢，逐漸無力，愈發接近于強弩之末。它看起來如此絕望，真的很想逃走，每次抬起纖細的腿一抓，就仿佛直接撓到魯德心里，彈撥著他的心弦。

魯德的眼睛驀地濕了：“對不起啊，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把你帶到了這個世界上，是爸爸對不起你啊……”

藍凌何無語，心道：面對個蟲子你這是濫得什么情。

會長哭笑不得，剛想調侃，卻發現魯德張牙舞爪地要用指甲把蓋子撬開，把蟲子放出去。

雪集無聲地嘆了口氣：“再給你十秒。”

小蟲渾身的色彩的飽和度驟增，美輪美奐的顏色幾乎要流出來，那卻是它血肉的崩解。

魯德捧著玻璃皿的手在發抖。

燃燒生命地折騰后，螢火蟲終于再也飛不起來了。它全身一抖，翅膀耷拉、六腳一翻躺在底面。

命絕。

藍凌何覺得這事兒和打死一只蚊子差不到哪兒去。

魯德卻猶如被移除了命根子般一剎窒息。